如果你喜愛我們小說狂人的話,可以多多使用登入功能ヽ(●´∀`●)ノ
登入也能幫助你收藏你愛的小說~跟我們建立更深的連結喔 ♂
《貓的命名法》第15章
推車架著長長兩段圓木往森林深處行進。丹尼曲起腿坐在圓木正中的位置,著迷地看著四周積雪皚皚的冬日景象。他戴著一頂極其寬大的飛行員帽,耳罩長長地垂下,塞進了衣領裡。衝鋒衣的拉鏈拉到了最高,將其下貼身的白襯衣藏得嚴嚴實實的,連下巴也遮去了,隻留一雙眼睛好奇地四處打量著。

 “不能再往裡走了。”醫生停下腳步,說。他敲了敲推車,示意丹尼下來。丹尼坐著沒動。他來自南部,從未見過這樣積雪皚皚的群山,對此有些戀戀不舍。

 “為什麽?”他問道。

 醫生一邊解開推車兩端的拉鎖,一邊解釋道:“再往前可能有熊。”

 “這個季節?”丹尼意外道,“它們不冬眠嗎?”

 “不一定,”醫生回答道,“有時候因為饑餓,或者是被意外打擾了。冬季的熊,我見過不止一次了。”

 丹尼立即興奮起來:“什麽樣的?”

 “黑熊。”醫生比劃了一個大概的體型,比他自己要矮一點,但壯不少,“第一次是因為剛搬來的時候沒有經驗,把食物留在了室外。黑熊來翻垃圾時,我聽到響動出門去,差點跟它打了個照面——後來我汲取經驗,開始戴鈴鐺了。”

 丹尼聽到這裡,下意識撥了撥自己手腕上的鈴鐺。清脆的敲擊聲在森林裡傳蕩開。醫生要給他戴這個鈴鐺的時候,丹尼還以為是什麽奇怪的貓咪情/色遊戲,本著不能讓醫生更瘋的原則直接拒絕了。後來,丹尼看見醫生自己率先戴上了鈴鐺,才勉為其難地同意下來。

 “就是那個,驅熊鈴。”醫生笑了笑,顯然也是想起了早晨丹尼的抗拒,“熊一般不吃人,襲擊人往往是因為人影響它捕食,或者是感覺受到了威脅。熊如果只是路過,聽到鈴聲就會主動繞路,不會與人起衝突。”

 丹尼點了點頭。他試著想象與熊相遇——他從未見過熊,倒是在某任主顧家的書房牆上見過一個熊頭標本。主顧將他按到在典雅華貴的書桌上,丹尼一邊模仿著貓的叫聲與掙扎,一邊無聊地觀察著那個熊頭。他看見那隻熊頭上,填充的玻璃眼珠無動於衷地直視虛空。那時候丹尼覺得那顆熊頭和身上這家夥的精囊很像,都是空空如也。

 還是醫生所描述的熊更有意思。丹尼收回思緒,催促道:“之後呢?你說過不止一次。”

 “還有一次是熊受傷了,遠遠聞到血腥味我就繞路了。回來的路上,我看到雪地一片狼藉,被拖行的血跡,還有小塊的棕色皮毛。現在想想,那次也很冒險。”醫生說。但他的聲音相當平靜,聽起來沒有後怕。

 醫生拍了拍丹尼的腿,示意他挪開一些。丹尼踩在圓木上換了個姿勢,反身跨坐在推車扶手上,視線落在醫生身後來時的那條小徑。雪地上是兩道連綿的車轍,醫生的腳印鑲嵌在車轍間,像受困於狹窄平衡木上,岌岌可危的雜技者。

 醫生已經解開了綁在圓木與推車間的伸縮帶,正準備動手卸下圓木。丹尼攔住了他。他讓醫生走開一點,自己倚靠在推車上,用力蹬了一腳。兩根圓木順次地骨碌滾下推車,沿著慣性往前滑出去幾米,陷進了雪地。

 這可不是一隻貓能做到的。丹尼心想。他看向醫生,醫生卻並不顯得意外。醫生思維縝密,明明是個瘋子,卻總是能把各種想法都理性化。丹尼是有道理的一方,也照樣說不過他。醫生常說他什麽都能答應丹尼,但事實上醫生越是對他有求必應,他越清醒地意識到醫生只是拿他當一隻貓。他只是在寵溺丹尼,如此而已。

 這對丹尼可不足夠。醫生還是不肯拿出丹尼最想要的那兩樣。

 “多留一會兒吧。”丹尼要求道。

 醫生意外地回頭看他:“不冷嗎?”

 丹尼搖頭。

 這次出門,醫生主動給他裹上了更多的衣服。丹尼有點想知道醫生這是至少承認了他需要衣服蔽體,還是僅僅在給貓咪保暖。他沒有問,怕又把自己氣個半死。醫生的衣服尺寸比他大了三四個碼,丹尼得自己想辦法扎好袖口領口和鞋帶。

 他跳下推車,感受著雪地靴慢慢陷進雪地。這片山林在房子背面大約一英裡,明明離人居處不遠,卻樹木參天,好似從來未被造訪過。丹尼仰頭看參天樹木之間一線藍天,又望向遠處潔白的山坡。他沒有看到熊。說起來,熊和貓,對醫生而言差別在哪裡呢?如果最開始,醫生把他當成是熊而不是貓,會救他嗎?

 ——這恐怕又要追究到醫生為什麽會把人當成貓。丹尼決定暫時跳過這個話題。

 “你打獵嗎?”丹尼問。

 “……我沒有獵人證書。”醫生似乎沒料到這個問題,怔了怔才回答道。

 丹尼同樣也是一怔。醫生的雪山小屋好像脫離人間的童話領地,他這會兒才想起來他們生活在文明社會,哪怕身在深山也有那麽幾百千萬條法律條文必須遵守。

 “那,伐木證呢?”丹尼用眼神示意深陷進雪地裡的那截圓木。

 “也沒有,”醫生趕在丹尼的表情變得促狹之前解釋道,“爺爺有證,那是他還在的時候我們一起砍的。”

 原來是醫生的爺爺。丹尼記得醫生就是為了照顧爺爺而來此的。對這位無緣謀面的爺爺,丹尼一方面相當感激:若非他選擇定居於此,丹尼被丟棄時絕對活不下來;另一方面,他也很想揪著老人的領子問他到底是怎麽教育後代的——這總不可能是家族遺傳精神病吧?

 “你的爺爺,”丹尼問道,“他喜歡打獵嗎?喜歡生活在這裡?”

 “嗯,他經常向我炫耀他的戰績——”醫生笑了笑,“其實這裡狩獵限制很多,獵物種類、季節……他總共也沒去過幾次。”

 “那你呢?”丹尼隨口接道。意外地,醫生沒有回答。他回過頭去,見到醫生的神色有些困惑。

 “……我不知道。”醫生說。

 “哈?”

 “我不知道我喜不喜歡打獵。”醫生說,“我去過一次……在爺爺住院之前。那次,我們還特意砍下了這兩段木材,準備做一套槌球球具。”

 但那兩段木頭還在這裡。丹尼與醫生剛剛將它們棄置在森林,歸於大地。醫生和他的爺爺沒能做成那一套槌球球具。丹尼猜得到原因。

 他想起醫生搬來此地照顧爺爺的時段——三年半之前,正是那場瘟疫在全球爆發的時間。感染、死亡、恐慌、襲擊,那一整年丹尼都沒太敢看新聞。一切像一爐悶燒的壁火,你以為它早已熄滅不再有燃燒,但痛苦與憎恨總會在某時某刻冒出火星。

 就是那一年,丹尼失去了他在餐館的兼職。那條街道曾經是整個城市最繁華之處,從前遍布著應接不暇的招牌霓虹,在那一年卻有超過一半的餐館和酒吧都倒閉了。整個社會像地震中的高樓,衝擊波逐級傳導,失業率節節攀升,任何一個開放的職位都有五百個手持學位的人來競爭——拜托,你們考大學就是為了來端盤子和刷房子的嗎?

 那時候,丹尼的年齡不夠大部分招聘職位的要求,又超出了大部分援助項目的要求。他沒有學位,沒有工作經驗,也沒有令人安心的健壯體格。所幸他有一張漂亮臉蛋,在別無選擇的時候,至少還能選現在這一行。

 丹尼從未抱怨,他甚至覺得自己已經足夠幸運。但他也明白,若不是那場瘟疫,人們本可以活得更好。

 他們都沉默下來,於是這座森林裡只剩下松枝撲簌落下積雪的聲音。

 “回去吧。”醫生說。

 他握住推車的扶手轉了個方向,加寬的滾輪在積雪上壓出嘎吱的聲響。

 丹尼落在後面,等醫生走出了幾米,開始助跑。他輕巧地奔跑在雪地上,很快追上了推車,單手撐在推車圍欄上翻身跳了上去。動作完成得相當帥氣,然而他的左腳鞋帶被劇烈動作震松了,本就大了很多號的靴子脫落下來。丹尼狼狽地拽住靴子的鞋幫,防止它掉進雪裡。

 醫生在他頭頂悶笑起來,丹尼翻了個白眼。

 他靈活地坐上了拖車扶手,正在醫生握住推車的雙手之間,背後就是醫生的胸膛。丹尼假裝對此無動於衷。他用一條腿絞緊圍欄保持平衡,另一條腿抱在胸前,將靴子重新穿上系緊。

 丹尼從頭到腳這一身都是醫生的舊衣服,熟悉的洗滌劑氣味令人安心。有那麽一小會兒,他想問醫生,貓可以穿人的衣服嗎?但丹尼知道這種問話並不足以叫醒醫生,只會徒增尷尬。他得再努力一些。

 二人在雪地中無言地行進了一段,丹尼覺得眼睛被雪地的反光照得有些痛。他閉上眼,隨口抱怨了兩句雪盲症。醫生回以一句疑問的鼻音。丹尼才發現自己剛剛說的是英語。他的日語詞匯量還夠不到“雪盲”這種詞匯,丹尼掙扎片刻,選擇了放棄。

 “……沒什麽。”他說。

 醫生似乎誤會了丹尼的意思。他想了想,開口問丹尼:“你喜歡嗎?”

 “什麽?”

 “打獵,”醫生說,“還有伐木。我覺得工業化生產足以供給我們,超市、郵購,都很方便。但如果你喜歡——”

 丹尼意外地回過頭去。醫生緊張地笑起來:“當然,這個冬天不行,我是說之後……”他抿了抿嘴唇,為這個關於未來的直白邀請而有些不好意思。

 “聽起來挺有趣的,但我沒試過。”丹尼說著,不自覺地在腦子裡構造了自己端著槍指著湖畔小鹿的場景,“啊哦,不一定。如果是鹿的話,我估計下不了手。狼呢?可以獵狼嗎?”

 “或許吧,”醫生看起來不是很確信,“回去查查。”

 丹尼想了想打狼的場景。想不出來。跟熊一樣,他在主顧家裡見過狼頭標本,但從沒見過活的。小時候看的電視劇裡倒是有狼,《真愛如血》裡那個狼人。

 丹尼忽然笑了起來。

 “怎麽?”醫生疑惑道。

 丹尼笑得更厲害了,坐在推車欄杆上,身體前俯後仰地,看起來下一秒就要失去平衡:“哈哈哈……在你眼裡,我還是隻貓吧?一隻貓,要怎麽打獵?還是獵狼?哈哈哈哈!”

 醫生松開一隻手,將丹尼攬在懷裡保持平衡。

 “貓也是好獵手。貓科動物都是好獵手。”醫生說得一本正經,語調卻也是帶著笑。

 丹尼靠在醫生懷裡,仰頭看他的下巴。人類和人類互相觀察,往往是在平視的角度,所以審美普遍地建立在正面、側面,乃至背影的基礎上,而沒有從上往下、或者從下往上的。這些都是所謂的死亡角度,是丹尼他們的商品照必須避免的。然而丹尼經常被醫生像這樣摟在懷裡,體型差讓丹尼連這個角度都熟悉起來。

 之前醫生下巴上有一些細小的胡茬,是單手剃胡子無法拉緊皮膚而留下的。現在能用右手了,醫生的下巴便重新變得光潔。丹尼伸手摸了摸。他的手指冰涼,醫生被凍得一縮脖子。丹尼哈哈大笑起來。他們身後,一樹積雪被笑聲震得下落,在雪地上砸出悶悶的一聲響。丹尼才不在乎。丹尼的手沿著醫生的下頜,撫上他的側臉,指尖輕輕敲擊了兩下。

 “什麽?”醫生問道。

 隨著這句話,醫生臉頰上肌肉的移動傳導到丹尼的指尖。他又輕輕地敲擊了兩下,笑道:“吻你,千千萬萬次。”

 他說的是英語,醫生沒有聽懂。但是丹尼並不需要他懂。

 丹尼有了一個計劃。
鍵盤左右鍵 ← → 可以切換章節
章節問題回報:
翻譯有問題
章節內容不符
章節內容空白
章節內容殘缺
上下章節連動錯誤
小說很久沒更新了
章節顯示『本章節內容更新中』
其他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