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近總在做一個夢, 夢到我們剛見面那會兒, 你被那三個覬覦《逍遙遊》的死老頭給害了。”
一頭青絲染成雪,張逍遙俯下身子, 將墓碑上冒頭的野草拔去。
“又是一年春天, 距離你離世已經有五十年。”張逍遙輕撫墓碑上的幾個大字“愛妻夏青璃之墓”, 笑道, “誰讓你總在讓我呢,那你就一直做我妻子好了,哈哈哈。”
修煉《逍遙遊》至先天之境,張逍遙如今鶴發童顏,聲音也未曾老去:“這天下, 我遊了個遍。我想著,這個世間應該是有轉世一說的。我記得你的名字,記得你的樣子,可就是找不到你。我年紀都這麽大了, 要是真找著了你, 可不就是老牛吃嫩草嘛!不過這嫩草,只要我找得到,我啃也得啃下。”
“年紀一大,就容易動不動回憶往昔, 嘖嘖嘖。”
張逍遙眸色一暗,乾脆靠坐在墓碑上, 拿起腰間的葫蘆, 往嘴裡灌酒。
“五十年生死兩茫茫, 總思量,自難忘。”
……
“逍遙兄,若是醉了,可勿在這風頭停留。夜間風大,若是不想我們仨明日拖著你走,便快些起來。”
張逍遙睜開眼睛,眼前先是一片白霧,待清晰後,便見到淮之恆正不太耐煩地看著自己。
“可是醒了?我去讓小二為你做些醒酒湯來。”淮之恆正要離去,卻被張逍遙一把拉住了手。
“走什麽?就這種兌了水的酒,還能醉倒我不成。你未免也太小瞧我了。”張逍遙調整好神情,露出一個傲氣的笑容,“不若我們一同喝酒,我現在已經喝了些,就讓讓你。”
“飲酒傷身。”淮之恆善意提醒道。
張逍遙將酒壺拿起,也不用酒杯了,直接用壺口倒在嘴裡。期間有一汩清澈的酒水順著唇角留下,這樣的他自有一股慵懶魅力。
“不過是幾壺酒,喝幾口,忘了憂愁。”張逍遙抬手擦了把嘴角,“夏大夫,都說喝酒容易吐露心事,你可是有難言之隱?若不介意,大可與我說說。”
淮之恆似笑非笑:“我膽子不大,怕你將我心事抖漏出去。”
“在夏大夫眼裡,我竟是這般陰險小人?常言道一笑泯恩仇!如今你我交杯對飲,可是什麽仇什麽怨都沒了!”張逍遙又取了壺酒來,將兩個酒杯倒滿。
淮之恆微笑搖頭,舉起酒杯。
“叮”
……
“啊啊!你們兩個瘋了不成!到底喝了多少!”當張逍遙從醉酒中醒來後,發現自己正趴在羅未央的背上,旁邊還有伍鴻音扶著。
伍鴻音畢竟是女子不便背他,而羅未央力氣小,容易摔了,是以二人合力才勉強將張逍遙拖到床上。
“呼呼——累死我了,樓下還有夏大夫。嘖,夏大夫從來沒有這麽喝過酒,一定是被張逍遙攛掇的。”羅未央趴在地上直喘氣,簡直抓狂。
“未央啊,我這都醒了,便讓我來背夏大夫吧。就用不著你了。”張逍遙適時開口,羅未央的神情一瞬間變得憤憤不平。
“啊啊啊——早知道我就不背你了,白浪費力氣!哼!”
伍鴻音柔聲道:“張大哥,你這才剛醒,可是站得起來?”
“我好歹是二流,沒什麽站不起來的。再說這酒啊,不夠烈。”張逍遙咂咂嘴,自然地從床上爬了起來,站在地上半點兒也沒晃。
伍鴻音放心了:“想不到張大哥酒量這麽好。”
“那是,夏大夫不就被我喝倒了?”
張逍遙下樓,將還趴在桌子上的淮之恆拉扯起來,一隻手摟著他的腰,讓對方的手搭在他的肩上。
“呼……”
這陰險狡詐的大夫,安靜的時候還挺好看挺乖的嘛。
張逍遙忍不住戳了戳對方的臉頰,很柔軟絲滑。對方反應還很有趣,居然將嘴巴一鼓……跟個孩子一樣。
“吃、吃糖……”
還想吃糖?這臭大夫的智力退化到小孩兒時期了嗎?
張逍遙惡念一起,湊在對方耳邊說道:“脫氧核糖吃不吃?”
“……吃、吃你的……”
嘶!
真是太邪惡了。張逍遙竟忍不住腦補起對方吃他棒棒糖的畫面,頓時打了個哆嗦。
好歹這臭大夫立的是清新人設,自己這麽渾濁汙穢的想法……不好不好。
……
連雲山的山寨內,他們四人被一圈土匪層層包圍。雖說是四人,但他們能打的卻只有三個,羅未央根本派不上用場還得防止他拖後腿!伍鴻音因長久的戰鬥,這會兒身體疲憊,也只能發揮出五成不到的戰力來。
淮之恆與張逍遙兩人靠背而立,一人指尖夾八根銀針,一人手持長劍。
“夏大夫,若是撐不住了,可是要向我尋求庇護啊?索性我乾脆護著你們仨,突圍出去!”張逍遙額角滑落一滴冷汗。
“當真笑話,我乃藥王谷弟子,還需要你的保護?”銀針一閃,正中一名土匪的要害,而看那名土匪,正意圖對張逍遙拋出暗器,“我來護你,可好?”
“你還是第一個說要保護我的人,哈哈哈——”張逍遙豪邁地大笑三聲,“那麽我們便算是生死之交了!承君一諾,此生不負!”
“到時候將口鼻掩上,跟著我走。”淮之恆輕笑道。
卻見此時,淮之恆身上冒出滾滾紫氣,又聽得他怨怒的聲音如鈍刀砍肉般,那群土匪下意識地後退一步。眼前的情景太過詭異,莫非此人是妖怪?
“凡人!吾乃生活在連雲山的九尾狐君,名血煞君!你們居然在我的地盤胡作非為,當真是要將你們抓起來生吞活剝都難解我心頭之恨!吃我一擊煙雨奪魂!”
淮之恆拋出了什麽,濃烈的紫煙帶著惡臭彌漫在整個山寨中。張逍遙一隻手拉起伍鴻音,另一隻手被淮之恆牽著跑向遠方。
幾人一連跑出幾公裡,才喘著氣停下。體質最弱的羅未央更是被伍鴻音這個姑娘背著跑,也是太丟人了。
“你剛才拋出了什麽東西?毒?還有自稱九尾狐君,血煞君是怎麽回事。”張逍遙一聽就知道是胡謅,偏偏那些土匪真的信了。
淮之恆:“這只是為了讓他們不敢追罷了,至於那個煙雨奪魂,只是用來逃命的障眼法。那紫煙是無毒的,但是進入眼內會眼睛紅腫不適,只有我能適應……說起來伍姑娘和羅小少爺眼睛腫了。”
原來你說了這麽多,居然只是裝逼的障眼法!
張逍遙哭笑不得,竟是小瞧了這臭大夫的腹黑程度了。
“不過麽,我說要護你,這句話不騙人。”淮之恆背對著身子說,讓張逍遙看不清他的表情。
張逍遙上前勾住了對方的脖子,在他耳邊輕聲道:“護我?不是一輩子我可不屑!”
“一輩子就夠了?不需要下輩子嗎?”淮之恆說。
“……那麽就算上下輩子吧。你可得說到做到呐,夏兄弟!”
……
床榻之上的淮之恆已經形銷骨立,只有清亮的眼睛還能看出往日風采。
“你知不知道說話不算話可是要天打雷劈的啊,臭大夫。”張逍遙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淮之恆,“你看看你,臉上一點都沒肉了,變醜了知不知道。”
“有一事我很好奇,脫氧核糖是何物?依稀記得你以前在我耳邊說過。”淮之恆虛弱地說。
“這個你不是經常吃嘛。脫氧核糖是我家鄉那邊的說法。就是腥膻味的、被你從蘑菇裡擠出來的白色玩意兒。”
“噗嗤,不成想還有這種說法,為何我從未耳聞?”
張逍遙低聲說:“其實我是從幾百年後的未來過來的,這兒不是我家。”
“……想回去嗎?”
“不想!”
淮之恆吃力地伸出手,在張逍遙眼角擦了擦:“那你哭什麽?”
“我才沒哭!我一大老爺們兒哭什麽!”張逍遙深吸一口氣,將眼角的熱意憋了回去,“我只是想,如果我在未來是學醫的,說不定能救你。”
“我內髒俱毀,怎麽救?”淮之恆問道。
“換啊!把健康的換到你不就得了!總是有辦法能夠救你的,又不是什麽絕症……”張逍遙說著說著,身軀竟是哆嗦起來,“臭大夫,你別走好不好?我天不怕地不怕,只怕了你可還成!”
淮之恆輕聲道:“逍遙,既然你說你是未來來的,沒準,我這一去,也會到你家那邊呢?”
“這種事誰知道啊!……你要是真到那邊去了,我忘了你,你又忘了我怎麽辦?”
“好歹,我們還是夫夫啊……”淮之恆眼前漸漸發昏,“逍遙,我好像看不到你了。”
張逍遙湊到淮之恆眼前:“我就在你眼前啊!別閉眼!為我……熬過去好不好?”
“對……不、起。”
……
羅未央的眼圈都是紅的,啞著嗓子問道:“逍遙哥哥,你要走了嗎?”
“事情都安排好了,自然是要走的。”
羅未央又問道:“不走不行嗎?”
張逍遙搖搖頭:“江湖再見。以後就交給你和墨染了。”
羅未央一路送張逍遙到藥王谷出口,但是遲遲不見夜墨染的身影。
“不需要分別,總有再見的一面。”
張逍遙的身影漸漸走遠後,羅未央運起輕功,衝到了山崖之上:“與其一直用千裡眼看,還不如直接送他。”
“你懂什麽?他說能再見,我就信。”夜墨染說,“何須相送?”
羅未央扁著嘴:“我就沒你這麽灑脫。”
……
七百年後,光陰荏苒,歲月變遷,古武沒落,現代科技崛起。
一所大學內,教授正指著一張古墓的圖片說:“這是近日在衡山一處深谷內發掘的古墓,探險隊在進入墓穴後,發現裡面的兩具男屍保存十分完整,仿若只是陷入沉睡一般。根據保存完整的衣物、古書等可以了解到,這是距今七百年前的古人。”
教授講完,便放出了兩張美男的圖片:“這是根據科技複原的容貌,精準度高達百分之九十五。”
“嘩——”
講台下一片嘩然,尤其是女生們。
“他們看上去真帥啊!”
“請問教授這兩位是什麽關系?”
“哎哎,你不覺得……其中一個和我們校草長得很像嗎?”
“真的哎!我也覺得!相似度簡直了!根本可以說是一模一樣好嘛!只要把髮型和衣服換一換……”
“喂!肖遙、肖遙!你這狗東西別睡了!快看!”
肖遙被吵得實在睡不著,揮開了打擾自己的那隻手:“染墨,你搞什麽鬼啊……我昨天補作業補到凌晨兩點,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說,你看教授的PPT!上面那人和你相似度在百分之九十九!”染墨激動地不行,“真是太巧了!”
肖遙抬頭一看,頓時呆住了,這PPT上的人……不就是穿了古裝的自己嘛?!
就聽教授接著講到:“根據資料查證,這兩位正是凌霄宗的第一任掌門,書上也卻有記載兩人成婚。青衣男子名夏青璃、白衣男子名張逍遙。據說在夏青璃死後,張逍遙亦不知所蹤。”
“教授!凌霄宗我知道啊,凌霄大學!全國最大的醫學院,在全世界都十分有名。可……真的有武術嗎?”一位女同學舉手問道。
“這位同學問得好。可你要知道,凌霄大學有兩個學區,一個是青蓮學區,一個是逍遙學區。這逍遙學區就是武術學院,雖然武術落寞了,可逍遙學區現在還在,就足以說明武術是存在的。”
墨染失態地“哇塞”了一聲,大喊:“肖遙!你看上面那人,相貌名字都和你一樣!這不就是證實了‘轉世論’嘛!”
班級裡頓時議論紛紛,就連教授都眯著眼睛在肖遙和張逍遙的圖片上對比了良久,哈哈一笑,拍了拍桌子,全班頓時安靜下來:“正所謂無巧不成書,留下來的近代照片中,也有很多是與現今明星相似度極高的。‘轉世論’的討論度依然很高,不過那不是我的教書范疇,如果各位有興趣,可以去新來的伍教授那邊研究一下。”
這下輪到男生興奮了:“伍教授可是大美女,咱們可要抓住機會啊。”
“不是我潑你冷水,伍教授被那麽多妹子圍著,輪不到咱們。”
染墨還在興衝衝地說著,卻聽肖遙鏗鏘有力地說:“我要去衡山!這周就要去!”
“……你不會吧?”
“咱一起啊!”
染墨:“行吧,我怕你遭遇到歹人……哎現在當個兄弟還真的要上山下海的。”
……
幾日後,衡山。
肖遙二人乘坐著一輛大巴,大巴剛停下,染墨便衝下了車,揉著自己的屁股說:“真他媽痔瘡都要被顛出來了!”
“你居然生了這個?平時少吃辣。”
“我特麽才沒有長痔瘡呢!是比喻、比喻懂嗎?”染墨語氣森然。
兩人背著登山包,步行到附近的一家旅館內。這間旅館還保留著上個世紀的建築風格,給人感覺還不錯。
“請問還有房間嗎?”肖遙對前台的大叔說。
“最近來的人比較多,剛好還剩下兩間。”大叔笑眯眯的,顯然最近賺了不少錢,心情好。
“叮叮”
旅店的門鈴又響了,從外走進來一個身長接近一米九的高壯男子,面容冷肅,但嘴角淺淡的笑意恰好中和了他冷傲的感覺。
“請給我來一間房。”男人的聲音也很好聽,低沉富有磁性,仿若一根羽毛在肖遙的心裡撓癢癢。
大叔說:“這位年輕人,最後兩間已經被這兩個小夥子訂走了。”
肖遙主動開口道:“我和他一起住吧,剛好擠一擠。”
染墨詫異地看了過去,肖遙這個人十分臭屁,居然主動想要跟一個陌生男人合住……難道?!
“謝謝,我叫淮之恆。”
看著男人伸出的手,肖遙握了上去,微笑道:“我叫肖遙。”
——雖然我忘了你的名字,忘了你的樣子,但我還記得與你視線相對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