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你休要胡言亂語……”晉祁腦中只有自己心臟怦怦直跳的聲音, 連自己嘴上說了些什麽他都沒聽清。
“難倒不是?”林緒眉頭輕挑。
林緒不再關注遠處考生, 而是認真地看著身旁的晉祁, 他那雙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直直的盯著晉祁的雙眸,仿佛從他的眼睛看到他的心再看到靈魂。
晉祁張了張嘴,與林緒那雙幽幽黑眸對視,他不由得一陣心慌意亂,身體本能的開始輕輕顫抖起來。
他那不斷狂跳的心臟更是越發的瘋狂,砰砰的聲音震耳欲聾,讓晉祁都忘了身在何處。
也不知多久之後, 在那令人窒息的灼熱空氣中, 晉祁總算找回幾分理智,喉間都以發射發乾的他狼狽地收回視線, “喜歡又如何?”
聽著那幾個字, 晉祁拽住椅子把手的手都不由用力,上面有青筋暴起。他手臂越收越緊, 用盡全力才讓自己沒有起身逃跑。
得到回答,林緒眼波流轉間有笑意浮現,“謝謝皇上。”
晉祁愣了愣,他有些錯愕地看向林緒, “什麽?”
林緒的回答有些奇怪,因為一般這種情況下怎麽也不會等來一句謝謝,再不濟也應該說點什麽其它。
晉祁兩隻眼睛瞪圓,神情呆呆傻傻,林緒卻是不緊不慢地抬手抱拳衝著晉祁虛拜一禮, “不枉臣為朝廷做那麽多。”
晉祁嘴巴微微張啟,越發弄不明白,他整個人都還有些能懵。
“這朝中之事雖然麻煩,不過若能得到皇上的讚賞,倒也不枉臣一片忠心。”林緒淡淡解釋。
“你說這個?”晉祁都能聽出自己聲音當中的乾巴巴。
他原本怦怦直跳的那顆心,在這簡短的對話下逐漸變得平靜,甚至是都不在跳動,他還當林緒是在說那個喜歡。
“那皇上說的是什麽?還是皇上以為臣在說什麽?”林緒不解。
晉祁許多話憋在喉間,他張了張嘴又閉上,就在他有些懊惱時,他在林緒又看向那些考生的眼中看到了幾分笑意。
幽幽的黑眸,微卷的長長的睫毛,以及那深邃的眸中浮現的淡淡的笑意,晉祁猛然回過神來,他又被這個人戲弄了!
林緒明明知道他所指是什麽意思,卻故意裝作不懂,然後故意看他羞赧看他笑話。
晉祁氣得咬牙切齒,他惡狠狠地盯著林緒看了許久,恨不得撲上去咬上一口。可林緒卻像是全然不懂似的,兩隻眼睛一直盯在遠處那些考生身上。
晉祁氣急,卻又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因為這種時候他無論說什麽都是錯,且若他當真說點什麽,說不定這壞心眼的人又會變著法子戲弄他。
“朕回去了!”晉祁起身,惱羞成怒與不甘心在他心中摻雜混合,變成了又苦又澀又讓人火大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皇上慢走。”林緒並不起身,只是給了他一個把一切都看透了然於心的眼神。
已經起身的晉祁聽到這並不上心的話,在看到林緒眼中的了然,他越發氣惱,邁出去的步子重得都像是恨不得要把地面踩出窟窿。
晉祁越想越氣,可卻偏偏又拿這個人毫無辦法,只能把臉憋得通紅,大步離開。
晉祁一臉怒氣的離開,在一旁監考的考官還有考子們紛紛望了過來。
見晉祁離開,幾位監考官臉色依舊複雜,暗中盤算著許多的他們沒有太多心思去管林緒做了些什麽,他們現在所有的心思都在那些考生上。
而那些考生見到這一幕,一個個的卻是低頭交往議論紛紛,也都萬分驚奇。
坊間一直都有傳,說丞相大人林緒總能把皇位上的晉祁氣得嗷嗷叫。
以前眾人還隻當笑談並不太當真,畢竟林緒再怎樣聰明始終也只是臣子,就算他膽子再大也不敢真的忤逆皇威,如今看來傳言卻並不假。
且眾人也算是看明白一些了,雖然不明白兩人之間剛剛發生了些什麽,不過就如傳聞一般,皇上果然對林緒十分寬容寵溺,這一點從林緒臉上那燦爛的笑容中就能看出來。
晉祁離開,考生們並未受到影響,一個個的更是打起十二萬分精神,恨不得立刻就能入朝為官,也好弄清這其中的緣由。
會試考的科目有許多,前前後後要考好幾天的時間,第一天考試結束,也只不過才是個開頭。
第一天考試結束後,許瀾趁著夜色入宮述職。
進了宮,許瀾在太監的引導下被帶到禦書房。
靠近禦書房,他還沒來得及出聲,就聽見禦書房當中傳來一陣罵罵咧咧,間或間還伴隨著一些砸東西的聲音。
許瀾停下腳步看下一旁帶路的太監總管,後者苦笑著衝許瀾露出個無奈的表情來,許瀾見狀瞬間領悟,這滿朝文武百官能把晉祁氣成這樣的也就只有那位了。
許瀾沒有再上前,而是熟練的向著一旁走去,他在門外站了許久,直到屋內暴跳如雷的人冷靜下來,許瀾這才上前。
“來多久了?”晉祁見許瀾進屋看著這一屋子狼藉一點不驚訝,便知道他肯定又躲在外面。
要說起許瀾,晉祁有一肚子的抱怨。
晉祁幾歲時便跟在許瀾的身邊學習,這麽多年下來兩人也算是彼此熟悉感情深厚,剛開始他被林緒氣得跳腳時許瀾還會出言寬慰,如今卻是一見著這樣的時刻便躲,半點都無師生愛。
“這是第一天考試的資料。”許瀾答非所問,無視晉祁眼中幽怨的他,從懷中拿出早已經準備好的資料放到了有些凌亂的桌上。
太監總管招了招手,讓門外的人進來收拾,晉祁接過資料走到一旁查看。
許瀾遞給他的是考生中一部分人的資料,其中又分為兩大部分,一部分是這一批考生當中著實出色的,另外一批則是朝中權貴沾親帶故的晚輩。
晉祁登基之後就對科舉做了一定改革,避免了很大程度地走後門和買官賣官,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這麽幾年時間下來下面也逐漸想出應對的辦法。
這不,今年的考生當中便多了好些熟面容。
熟面孔並不是不行,也並非因為是朝中大臣子嗣就不能入朝為官,而是因為就晉祁所知這些人確實肚中無墨。
許瀾拿來的第一天考試的資料,便很明顯的展現出了這個問題,武考這邊不說,被換了考題的文考那邊,那些人交上來的卷子甚至都不如大部分鄉試被刷下去的人。
晉祁簡單地看了一下那些人的成績,黑著一張臉扔到一旁,直到又把剩下那一批憑本事考上來的考生的情況看了一遍,臉色才有所緩和。
“泄露考題的事查得怎麽樣了?”晉祁收起資料。
那些人盜取考題時非常的小心,幾乎沒有留下任何的痕跡,若不是因為許瀾一直非常的謹慎,早之前也多留了個心眼,他們恐怕根本就發現不了。
“恐怕很難查的出來。”許瀾搖頭。
對方做得很小心,肯定也早已經防備著他們調查,況且這沒有人證沒有物證的,就算他執意調查最後能查到的可能也只有替罪羊。
晉祁也明白這個道理,知道可能查不到東西,晉祁有些頭痛地捏了捏鼻梁。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沒有人證物證就算是讓林緒來也未必能查到東西。
“那現在考試進行的怎麽樣?”晉祁又問。
“現在進行的很順利,不過距離考試結束還有好幾天的時間。”許瀾也不敢保證什麽。
今天臨考時他突然臨時換了考題,又把林緒叫去監考,第一天對方猝不及防毫無準備肯定應付不來,可誰知道接下去幾天他們會不會又想出其它手段。
“朕知道了。”晉祁話語稍停頓,又道:“朕明天下午也會抽個時間過去走一趟。”
他們根本沒有證據證明對方做了什麽,也不可能就憑猜測就如何,唯一能做的就是震懾那些人讓他們不敢亂來。
“那臣先告退了。”許瀾欲要離開。
“等下。”晉祁留人,可話到了嘴邊卻又改了,“算了,你先回去吧。”
晉祁本是想來問問許瀾關於林緒的事情,他已經被林緒弄得一頭霧水,可這種事情他也不可能去問許瀾,就算真地問他又要怎麽開口?
看著許瀾離開,晉祁一屁股跌坐回凳子上,他抓住頭髮撓撓,又撓撓,愈發頭禿。
002.
科舉考試一開始雖然有些不順,但後面倒是挺順利。
大概是因為知道晉祁已經察覺到科舉被動了手腳,又或者是因為晉祁如今都還掛在殿外的那些人頭的震懾力還在,接下去的幾天考試眾人都格外的乖。
會試結束時,那些明顯不是自己考上來的官宦子弟絕大部分都直接被刷了下去,剩下的只有一個。
會試結束,成績出來,早朝時許瀾把情況一一說明後,朝中不少人臉色都變得十分難看。
其中有先前被刷下去子嗣的親友,也有參與進這件事的人。
與眾人的面色發黑不同,晉祁心情倒是不錯,如往常般又交代了幾句後,便把事情交由許瀾繼續負責。
早朝結束,心情大好的晉祁帶著許瀾去了禦花園,兩人商討著接下去殿試的事。殿試還有些時間才到,屆時又要一番忙碌。
“在此之前臣倒是真未想到他們會如此大膽,竟直接來偷考題。”許瀾頗為感慨。
當真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這些人的腦子一點都沒用到正途上。
以前能買官賣官代考,每逢這時,走後門想把自己家孩子塞進來的便不計其數,如今這一條路行不通了,這朝中官員竟然聯合起來偷盜考題。
“那些人還有什麽做不出來的?”晉祁冷笑,腦海中已經思索著給朝中大換血的可能性。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牽扯到利益,那群人什麽都乾得出來。特別是朝中老油條越來越多後,這群人膽子也越發大了起來。
“明年科考看來得另想個法子,避免如今的情況再有。”許瀾也微有些頭痛。
兩人正商量著,有人來報,說是丞相林緒求見。
許瀾最近一段時間忙著科考,林緒這邊也依舊沒閑,在何正之事結束後商稅的收取也提上行程,如今夏季的稅收已經收上來一部分。
林緒此次過來就是為這件事,他帶了最近收上來的帳目,還有一些需要晉祁查看蓋章的文書。
林緒拿著一堆東西進來,見到許瀾,他額首示意,“許大人。”
“這是商稅帳目?”許瀾連忙起身幫忙把東西放到桌上。
林緒帶過來的東西有些多,足足一大疊文件。
“第一批商稅已經收上來了,比預計的情況好了不少。”林緒開門見山直接說結果。
一開始朝中提出征收商稅時,朝中不提,外界不讚同的人也非常多,畢竟這事關到許多人的利益,不過在朝中抓出了何正之流全部斬首後,外
面那群人倒是老實不少,至少這一季度偷稅漏稅之流幾乎沒有。
這一批商稅收上來,再加上之前抄家得來的那些銀子,國庫現在情況已經寬裕不少,只要接下去不發生什麽大型天災人禍,基本不會再有問題。
晉祁坐回凳上開始查看帳目,許瀾則是把自己帶來的關於考生的資料遞給林緒,讓他看看。
朝中各方勢力權衡是晉祁的事情,官員的指派選定也一直都是他自己在審核,許瀾、林緒兩人並不會逾矩,不過對於接下來可能會在朝中同朝為官的考生,兩人多少還是有些在意。
若當真是為人為民的好官那對大家都好,若又是何正這種貪汙之流,最終頭痛的也肯定還是他們。
林緒大概把考生的資料翻看了一遍,拿出其中幾份資料。
許瀾看了一眼,不由笑了起來,“丞相大人倒是好眼光,這幾人我之前也注意到了,都是脾性不錯之人,若好生調教應該會有作為。”
林緒亦點頭讚同,人各有所長,在看人這一點上林緒覺得許瀾要比他厲害許多,若許瀾都說沒有問題,那肯定不會有差。
“大理寺卿之子倒也是個不錯的人。”林緒從資料當中找出一份資料。
這人也是所有官宦子嗣中唯一一個被留下的,其余的人早已經被刷下。
這人林緒有些印象,他曾經和大理寺卿因公有過來往,所以曾接觸過,“他如今年紀雖然尚小,但卻是個為人正派頗有想法的後起之秀。”
“哈哈哈……”許瀾笑著搖頭,也不怪他發笑,因為林緒所說的這後起之秀比他都還要大上一歲。
林緒少年便入朝為官,身邊都是些年齡大他許多的,這麽幾年下來倒是讓他也變得老氣縱橫,時不時從他口中吐露出來的言詞都讓許瀾覺得想笑。
許瀾為林緒的老態龍鍾發笑,一旁正盯著帳目看個不停的晉祁,心中卻是突的醋意滋生。
林緒素來少有誇人的時候,畢竟他自己便已經是學富五車文韜武略,他這樣的人,能讓他誇的這天下也找不著幾個。
“這人就當真這麽厲害?”晉祁酸巴巴的開口。
“是塊原石,不過能不能成器就要看他自己了。”林緒給予肯定。
林緒是少有誇人的時候,但卻並不是因為他性格自負至極瞧不上別人,純粹只是因為沒有遇到能讓他肯定的人。
晉祁聞言,停下手上的動作,他幽幽地望著林緒,“那你覺得朕呢?”
“什麽?”林緒不解。
“朕是問你,在你的眼裡朕又如何?”晉祁直直望著林緒,眼都不眨一下。
“皇上是個好皇上。”林緒面不改色,依舊是那淡然儒雅的模樣。
得到答案,晉祁心底沒由來的一陣失落,他想要問的並不是這個。林緒那麽聰明的人,他不相信林緒會不懂。
“你知道的,朕問的不是這個。”晉祁有些固執起來。
那什麽大理寺卿的兒子就能讓林緒讚不絕口,可讓林緒說他兩句話怎麽就這麽困難?
這麽想著,晉祁眼睛看向桌上放著的資料,有了幾分想要直接把那素未謀面的家夥刪除考試資格的衝動。反正考生那麽多,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
“哦,那皇上指什麽?”林緒反問。
“例如脾性什麽的。”晉祁道,他眼珠子轉了一圈,視線最後還是停留在林緒臉上。他就想聽這人說他一句好。
“臣只能說皇上確實適合做皇上,也確實是個賢明的好皇上。”林緒道。
晉祁確實是個不錯的皇帝,不固執己見,能聽進他人諫言
,為國為民,單就做皇上這點來看林緒承認他確實是個好皇帝,恐怕也是先皇幾子中最為適合做皇帝的人。
林緒這話並不假,不過這也並非他所有的真心話,晉祁倒也並非毫無優點,只是晉祁這緊張巴巴想要誇獎的模樣實在是可愛,讓他有些想要欺負。
晉祁眨巴眨巴眼睛,有那麽點高興,又覺得有些不對勁。
他問林緒他的脾性如何,林緒卻告訴他他是個好皇帝,難道他除了是個好皇帝就沒什麽可圈可點的地方了?
“朕是指除了皇帝之外,難道朕就沒有什麽其它值得愛卿肯定的優點了嗎?”晉祁不甘,沒有得到誇獎,他語氣間都有幾分委屈。
聞言,林緒微微張著嘴,臉上故意露出幾分驚訝之色。他張嘴,晉祁一顆心立刻高高提起,他閉嘴,晉祁身後的尾巴都耷拉下去。
如此重複了兩次,林緒在晉祁緊張的注視之下,始終都沒說出一句話來。
晉祁屏息等待許久,見林緒始終不語,他兩隻眼睛瞪圓,一臉的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