馳厭小憩了一會兒,醒過來時天光大亮。
醫院空蕩蕩安安靜靜的, 水陽不知道哪裡去了, 他目光空寂了一瞬, 有些習慣這樣的安靜和孤獨。
他才這樣想, 就聽見了樓梯處傳來笑聲和腳步聲。
少女拿著他的ipad和文件夾, 水陽跟在她身邊。
水陽見他醒了, 於是道:“薑穗說她要過來, 我接她去了。”
馳厭目光落下薑穗身上,夏天的清晨,她穿了白襯衣格子裙,學生氣十足。
薑穗把ipad和文件夾給他:“我看你走得急, 東西沒有拿, 水陽說可以幫你拿過來。”
水陽在旁邊擠眉弄眼。
馳厭說:“謝謝。”
水陽見他們倆這不鹹不淡客客氣氣的模樣,急都快急飽了。他恨鐵不成鋼道:“你們都還沒吃早飯吧, 樓下有家不錯的早餐店, 要不你們去嘗嘗。”
薑穗老老實實道:“我吃過了,我可以去幫你們買。”
馳厭抬眼, 警告地看了眼水陽:“不用你去,水陽去。”
水陽心酸極了, 他究竟操的哪門子心?他認命地頂著滄桑臉下樓買早飯去了。
過了一夜馳厭過敏的痕跡已經消退, 薑穗看了一會兒,分不清昨晚看見的是不是錯覺。
馳厭問:“今天不用去陪薑叔嗎?”
薑穗點點頭。
盡管不確定是不是因為自己的奶黃包, 薑穗依然道:“要是以後你有不能吃的東西,一定要說出來。”
馳厭淺淺笑了下:“嗯。”
水陽上樓, 看見他們倆並排坐在椅子上。那時候陽光溫和,老板嘴角帶著笑。
他和薑穗話題並不多,然而縱然不說話,水陽也看出了馳厭的安寧和滿足。
薑穗率先看見水陽:“水先生,你回來啦。”
水陽憋住笑:“你叫我水陽就行,水先生聽著好別扭。”
薑穗笑盈盈地點頭:“水陽。”她左右看看,“你們一定還很忙,我就不耽誤你們的事了。”
她說著就要下樓。
馳厭也沒攔,只是沉默看著她來去匆匆的背影。
水陽歎息一聲,問馳厭:“你就打算這樣應付三爺啊?”
馳厭眸色十分平靜:“不然還能怎麽樣?”
水陽說:“你們這相處狀態,簡直是相敬如‘冰’。”
馳厭說:“有個名義就夠了,她以後還要嫁人結婚,這些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到底是年少時不敢觸碰的存在,他還能真毀了她不成?
薑穗下樓,遇見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少年紅著眼眶喊道:“薑穗!”
薑穗看清他的模樣,有幾分欣喜:“孫小威,你怎麽在這裡。”
孫小威漲紅了臉:“我聽段玲說,你現在和馳厭……”他死死咬住嘴唇,說不下去,整個人像是被點燃的炮仗。
薑穗這才想起,段玲是孫小威表姐。
見薑穗不否認,孫小威火大極了:“一定是馳厭逼你的,我打死那個混球!”
本來段玲也是走投無路,打算讓孫家幫幫忙,結果段玲添油加醋說了一通,說薑穗自甘下賤去給馳厭做情婦,放暑假回來的孫小威徹底炸了!
他都不敢碰薑穗一根手指頭,馳厭那個小雜種怎麽敢!
他幾乎是當場紅了眼找了來。
小孫少每次發飆都驚天動地,孫晨一個頭兩個大,偏偏攔都攔不住。
薑穗也怕他這個炮仗脾氣,她連忙道:“不是的,他沒有逼我。”
孫小威認準了這件事是馳厭的錯,他一想起馳厭這樣折辱薑穗,他渾身血都在燃,火冒三丈去醫院找人。
薑穗連忙跟上去:“孫小威!”
馳厭在窗前站著,遲遲沒見薑穗走出醫院,皺了皺眉,他下樓就撞見火冒三丈的孫小威。
孫小威一想到薑穗可能被這禽獸脅迫著這樣那樣了,目眥欲裂,衝上去就是一拳。
馳厭格開少年的拳頭,冷聲道:“你發什麽瘋?”
水陽跟過來,見孫小威動手,笑眯眯的樣子也不見了,變得十分嚴肅:“我勸孫少理智一點,三爺的人可不是你能打的。”
比起水陽的憤怒,馳厭倒是冷靜又淡然地打量孫小威。
孫小威牛脾氣上來了,才不管水陽說了個什麽,他看著馳厭,怒聲道:“你他媽個畜生!薑穗有對不起你嗎?”
孫小威不懂事的時候雖然有對不起過馳厭,但是當年全大院兒的孩子,唯有薑穗沒有對馳厭做過什麽不好的事。孫小威撲上來又是一拳頭。
聽他提到薑穗,馳厭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水陽剛要攔,就見馳厭也動手了。
男人冷著眸光,幾乎是一下子把孫小威打倒在地,他聲音又冷又涼:“我是畜生,你又是什麽立場?”
孫小威怒吼一聲,還要動手,馳厭一拳砸在他臉上。
水陽目瞪口呆,他想起剛剛馳厭平和地說,不耽誤薑穗以後選擇別人的模樣,現在被人誤解罵畜生,確實也有夠糟心。
水陽神神在在,沒打算攔架。
他老板打架也夠猛,根本不用人幫,何況吃虧的是嬌生慣養的孫小少爺,沒必要攔著他老板揍人。
薑穗上來,就看見馳厭壓著揍孫小威的場景。
孫小威雖然像條小惡犬,可是完全沒有還手的余地。
他們動靜鬧得這樣大,偏偏只有人指指點點揣測原因,沒有人拉架。
薑穗來不及多想,抱住馳厭的腰:“別打他!他誤會了而已,沒有惡意。”
男人腰勁瘦有力,隔著一層薄薄的布料,薑穗覺得自己拉都拉不住,她使出吃奶的力氣拖他:“馳厭!你們別打架!”
馳厭被一雙軟軟的手臂抱著,動作頓住。然而他聽見她的話,身體僵了僵。
孫小威嘴皮子上都沾了血,他自小闖禍挨揍慣了,特別會看場合。見馳厭被抱住,連忙從地上爬起來,趁機就給了馳厭一拳一腳。
那拳頭打在馳厭胸膛上,悶悶的一聲,薑穗愣住了。
她幾乎受驚嚇一般松了手。
馳厭神色漠然,唇線抿得死緊,從他們身邊走過去。是,孫小威沒有惡意,就他馳厭對她滿滿都是惡意!
小孫少還不想罷休:“你給小爺站住!”
薑穗頭疼極了:“孫小威你消停點!”
小孫少不甘心又委屈地看薑穗一眼,他明明是在幫她出氣!孫小威“嘶”地吸了口氣捂住臉:“野蠻人嗎?下手好重。”
薑穗見他真傷得不輕,皺緊眉頭:“我帶你去看看。”
水陽幽幽看了眼薑穗:“嘖,還真是撒嬌的孩子有糖吃。”
他老板沉默不語,有什麽事情就只能自己扛著。水陽瞪了眼孫小威,下樓去了。
這下好了,大家都生氣了,這對薑穗來說簡直是飛來橫禍。
她扒著窗戶往下看,馳厭的背影消失在陽光下,看樣子是往車庫的地方走了。薑穗自然聽得懂了水陽的言外之意,她懊喪地回過頭,對孫小威道:“去看病吧。”
孫小威摩拳擦掌:“下次我一定要給他點厲害瞧瞧,薑穗你別怕,他以後再也不能逼你了。”
這件事薑穗還真不好解釋,她知道孫小威一片赤子之心,勇敢又熱血,他是真的以為自己被欺負玷汙了。
但她卻不能說必須跟著馳厭是因為爸爸的病。
薑穗咬牙說:“他沒有逼我,我喜歡他。”
孫小威愣了:“什麽?”
薑穗重複一遍:“我喜歡他,所以是我自願的,孫小威,謝謝你的好意,但是下次你不能再這樣衝動了。不說段玲家如今這樣糟糕的境況,你這麽衝動,他要是生氣了,對你們家也不太好。”
孫小威不可思議地看著薑穗,隻關注了一句重點,眼淚都快氣出來了:“你喜歡他!”不是給她說好,以後能談戀愛優先考慮自己的嗎?他像個被戳爆的氣球,一下子頹喪下來。
薑穗把他牽到醫生面前:“請您給他檢查一下。”
孫小威低著頭,被打擊得不輕,無精打采。
醫生上下看了看又按了按:“沒什麽事,皮外傷。”
薑穗松了口氣,她想起地下車庫的男人,更加頭疼地抓了抓頭髮。
水陽到地下車庫,看見馳厭在車裡抽煙。
水陽訕訕摸摸鼻子,打哈哈道:“小姑娘嘛,拉架肯定拉她男朋友而不拉她小男生好朋友。”
“男朋友”抬起漆黑的瞳,冷冷看他一眼。
水陽舉起雙手:“別,不關我的事啊。”他都不敢說,現在人家姑娘還帶那個傻小子看病去了,而他少言寡語的老板孤零零在這裡吸煙。
水陽加強心理建設:“老板,我給你開車,我們回公司?”
馳厭沙啞著嗓音說:“先搞清楚李清雲是怎麽回事。”
馳厭目光冷硬,仿佛剛剛孫小威的事對他沒有造成什麽影響,他甚至能理智地討論工作的事情了。
是習慣了吧?
被人忽略不被疼愛。
水陽順應著轉移話題:“那我問問他家裡人,現在怕他病複發,還是暫時不去問李老了。”
馳厭不置可否。
兩個人談了一會兒,車庫拐角處跑過來一個長發少女。
馳厭率先看見薑穗,停止了交談。水陽也轉頭看見了她,他頗詫異地挑了挑眉。
薑穗拎著袋子走過來,水陽有眼色地道:“我去開我車子。”
薑穗站到水陽剛剛站的地方,她低頭,對上駕駛座上男人的眼神。
馳厭知道她從前就對孫小威特別好,沉聲道:“我下手留了力,沒傷到他哪裡。”
薑穗愣了愣,小聲道:“我知道。”
她濕漉漉的眼睛看著他:“你也受傷了,疼嗎?”
馳厭抿緊了唇。
男人臉頰上有道印子,似乎擦破了皮。
她說:“你臉上有傷口,我帶了醫用酒精,給你消下毒好不好?”
馳厭默了默,點點頭。
薑穗坐上副駕駛座,小心翼翼靠近他。
她第一次為別人做這些事,手法生疏又笨拙,主要靠這樣近。他低眸時,她就看見了那雙喜怒不辯的眼睛。
她用棉簽沾上酒精,小心為他清理傷口。
他看著她,車裡安安靜靜的,薑穗想起剛剛是自己害他挨了那一下,心虛又愧疚。
主要現在她爸爸的命都掌握在人家手裡,她真的特別怕他生氣。她性格本來不這麽綿軟的,可是從前被馳一銘威脅出心理陰影了,只有經歷過這些,才能明白她的忐忑。
薑穗有些緊張,她想起許久前,馳一銘強行讓她安撫傷口的舉動。
她猶豫了一下,仰起小臉看他,湊近了些靠近馳厭。
空氣中夾雜著散不去的煙味,還有她身上的香味兒,蠻橫地往馳厭肺裡鑽,馳厭輕輕皺眉,做什麽?
下一刻,少女嘟起嘴巴,衝他傷口吹了吹。
柔柔的,拂在臉頰上。
她臉頰通紅,討好地說:“還痛嗎?你別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