馳一銘不是沒有感激過馳厭。
在最冷那些夜晚。
他縮在少年背上, 抽泣著問:“哥,我們是不是要死了。”
馳厭堅定又冷漠回答他:“不會。”
“我們真的能找到親人, 活下去嗎?”
“嗯。”
“哥,我相信你。”
馳厭背著他, 挨家挨戶去敲門,問能不能給點吃的。馳一銘眼裡掛著淚, 心裡卻冷冷地想, 如果不是因為這個撿來的野種, 他媽媽不會死, 肇事司機也不會逃逸, 他不會無家可歸, 飯都吃不飽。
後來也不會被鄧玉蓮那種惡毒女人磋磨。
他的母親死了很多年了, 可他始終記得記憶裡那個女人的樣子, 溫柔極了。
她會做好吃的飯, 給他講睡前故事,還說她兒子將來長大了會是個很厲害的男子漢。
她千不該萬不該,就是撿回來馳厭這個野種, 然後因為給馳厭買生日蛋糕毀了這一切。
馳厭哪怕做再多, 能彌補回他一個家嗎?
門外站著的人聽命進來前,馳厭猛地欺身過去,死死扣住馳一銘脖子。
馳一銘倒是反應過來了, 但是他以前都是努力讀書, 打架什麽的都只剩男性本能。馳厭動作又快又狠, 所有人都反應不及。
馳厭拽著馳一銘衣領, 冷著眉眼,按住馳一銘頭往牆上一撞。
“咚”的一聲,外面那些人都嚇得顫了一下。
馳一銘悶哼一聲,眼裡流露出痛色。
馳一銘助理嚇壞了:“你先放開馳少,有什麽話好好說。”
馳厭又按著撞了一下:“我以前怎麽教你的?別動她。”
馳一銘額頭一下子流下鮮血,痛得他咬緊牙關,但是他下一刻哈哈大笑:“你配教我?一個野種。”
馳厭倒也不生氣,他拽著馳一銘。場面一時間有些僵持。
馳一銘舔了舔唇,痛完以後他跟沒事人一樣的,看了眼那扇一直在被拍,但是沒有打開的門。本來馳一銘以為,馳厭把她鎖進去,是馳厭怕薑穗看見他被打狼狽卑微的模樣。
沒想到,馳厭是不想讓薑穗看見他打人的瘋狗樣。
馳一銘滿臉鮮血,笑嘻嘻看了眼他帶來的人:“沒聽見我說的話麽?弄死他啊。”
馳厭嗤了一聲。
助理苦巴巴地說:“可是馳少,你……”
馳一銘說:“不用管我,他要是再動老子一下,你們把那扇門撞開。”
助理為難到頭皮發麻,他一向知道這位大少爺是個瘋子,瘋起來連自己都殺。但是馳總因為愧對他母親,又沒別的兒子,對馳一銘很看重,馳一銘要是真出了什麽事,他們也不好交代。
但是在馳一銘陰毒強硬的眼神下,助理沒辦法揮了揮手:“上。”
眾人一擁而上,馳厭松開馳一銘,拳腳落在身上時,他也沒反抗。
外面的閃電夾雜著雷聲,馳一銘抹了一把臉上的血。
馳厭倒在地上,馳一銘才知道,馳厭早就是強弩之末了。
受傷墜海,還能回到故鄉,擱別人估計早死透。
如果不是馳厭身體偶爾還會微微抽搐,他們都以為這是個死人。
馳一銘頭暈目眩,馳厭那幾下可謂下了死手,馳一銘絲毫不懷疑自己已經腦震蕩了。
他在馳厭身邊蹲下,惡劣地道:“哥,你說是不是命越賤的人,命越硬?我怎麽覺得你都這樣子了,給個機會你還能起來收拾我呢?”
馳厭手指微不可察動了動。
“可惜你沒這個機會了,很早以前我們就都明白,沒錢沒勢就只有任人欺辱的份。你和三爺的事,你已經輸了。”
雨聲敲打著車窗。
馳一銘坐在車裡靜靜等著。
所有人都在破那扇門。
馳一銘暗罵了句喪心病狂,窗戶是用防彈玻璃,那門電鑽一時半會兒都打不開。
他滿頭的血,又等了許久,才有人把薑穗押著塞進車裡來。
薑穗一上車就聞到了濃重的血腥氣。
她臉頰透著不自然的紅,可是唇色蒼白,一看就生病了。
“你把馳厭怎麽了?”
馳一銘冷冷睨了她一眼。
一旁的醫生也十分尷尬,不得不再次出聲提醒:“馳少,我先給您處理下傷口吧?”
馳一銘說:“不用你,讓她來。”
醫生只能把東西遞給薑穗。
薑穗沒有接,馳一銘說:“你不動,我就弄死馳厭好了。”
薑穗定定看了他一會兒,馳一銘毫不掩飾眼裡的躁鬱,惡狠狠看回來。
薑穗說:“給我吧。”
她用棉簽蘸著酒精,輕輕擦傷口附近的血跡。馳一銘一眨不眨盯著她,眼裡透著深重而沉鬱的光。少女因為發燒,一張小臉更加豔麗。
薑穗冷著臉,狠狠往他傷口一按。
馳一銘表情扭曲了一瞬,他推開她,忍不住爆了髒口:“媽的!”
帶著酒精,死死戳進傷口是個什麽滋味兒,他疼得神經都抽搐了一下。
醫生看著眼睛裡帶著水光還生著病的小姑娘,也抖了一抖。
馳一銘轉頭看過去,見薑穗這幅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他氣笑了:“膽兒挺肥啊薑穗。”
他咬牙忍受著抽痛。
薑穗吸了吸不通暢的鼻子:“反正你也不會放過他。”
她倒是看得清楚,要是馳一銘本身就不留馳厭,那她做什麽拯救都沒用。要是他需要馳厭活著,那麽她就沒必要受他威脅。
薑穗心想,說這話來威脅她,馳一銘是腦殘劇看多了嗎?
馳一銘被她搞這麽一出,才想起這小貓崽少女從來也不是個省心的。以前她還怕他的時候,就敢往他飯裡弄朝天椒和小米辣。
他舔舔唇,意味不明道:“成,你他媽牛逼。開車,醫生過來包扎。”
醫生頂著壓力,給他包好。
車子開回馳一銘房子,房子燈火通明。
薑穗一直沒有看見馳厭,她呼吸還透著不正常溫度的熱。馳一銘見她看過去看過來的模樣,毫不客氣地諷刺:“找什麽找,埋都埋完了。”
薑穗自然不會當真。
國家法律制度完善,因此這些身份了不得的人,雖然會有矛盾,可是人命不是草芥,該坐牢還是得坐牢。
馳一銘傷口已經處理好,但他看著薑穗,又覺得這真是個棘手的大麻煩。
“怎麽,不吵著要跟他了?”
薑穗眼裡有些黯然。
盡管馳厭否認了,她後面也聽不清他們究竟說了些什麽。可是從馳一銘的話裡,她知道馳厭分明是可以走的,說不定熬過這段時間,馳厭還能東山再起。
可是因為她哭了,馳厭就沉默著把她背起來,帶她一起離開。
醫生說:“這位小姐狀況似乎不太好,她生病了,需不需要我看看”
身邊傳來帶著濃重嘲諷意味的嗤聲。
馳一銘說:“自己跟人跑的,活該,治什麽治。”
馳一銘嫌不夠,繼續道:“飯也別給她吃了,就自己找個角落睡地板,病能好就好,好不了死了算了。”
他想起自己頭被按著狠狠撞的屈辱,就覺得這少女看起來可恨極了。
薑穗理也不理他。
其實她唯一與他們的交集,就是父親的病,不然她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大學生。
這個四月,她原本應該在大學宿舍和同學們一起度過的。
她頭髮被人拽起來,疼得她小小抽了口氣。
猝不及防,少年低頭,在她唇上狠狠親了一口。
薑穗怒極,一巴掌就要打過去。
“你以為我是我哥?老子還能讓你打。”馳一銘握住她纖細的手腕。
拽住她長發的手迫她仰起頭,又在她小嘴上發了狠一樣地親一口。
他放開她:“給她治,治好關房間裡,別放出來了,看著心煩。”
馳一銘不看她到底是個什麽眼神。
正常男人和正常女人的力量,本就不對等。
醫生見了這肆意的一幕,難免有些尷尬。馳一銘踹了助理一腳,外頭吸煙去了。
好半晌馳一銘才回來。
助理知道馳少很少吸煙,他一般都嚼口香糖,估計心煩也是真的心煩。
馳一銘對薑穗談不上好,也談不上不好。
可是這種邪戾的性格,確實沒做出什麽過激的事。要知道,不少愛玩的富二代,對人家女孩子幹了許多缺德事。
馳一銘擺著一張“不爽就強暴你”的臉,至今都沒硬來,讓他生活助理一直很意外。
助理並不知道。
在曾經那個淳樸可愛的年代,大院的紅牆綠瓦,夏天的風吹過。有個女孩子一直是所有少年心中的白月光,真實的、褒義的、各種意義上那種白月光。
薑穗想過,如果時光倒退,都不能讓一切有所改變,她乾脆給馳一銘一刀算了。
然而一層層夢魘,縈繞著四月的春天,她昏昏沉沉發著燒,胃口也不好。
恍然竟然都五月了。
馳一銘和三爺在談價碼。
合同具備法律效力,不能亂簽。三爺一邊欣喜與馳厭已經被找到,一面又暗罵馳一銘這小兔崽子獅子大張口。偏偏馳一銘家世確實不錯,沉澱下來的名門,不是怕得罪,只是不明智。
但是這種僵持並不久,甚至還不到一周。
對於嶽三來說,馳厭始終是個心腹大患,不在眼皮子底下玩兒完他覺都睡不好。
於是五月一到,他們的合約便談成了。
由馳一銘的人帶著合同和馳厭去交換簽約。
出發前,馳一銘抽空去看了眼薑穗。
他額頭還包扎著,笑嘻嘻的:“呐,他死了就沒人疼你了,給老子睡地板吃貓糧去。”
薑穗看也不看他,把被子拉起來,蓋住自己臉頰。
擺明了不想和他說話。
馳一銘說:“回來強暴你信不信?”
她心想,你來,捅死你信不信?
卻又難免,真的有種沒人愛的感覺。
因為像馳一銘講的那樣,馳厭死了就沒人疼她了。
五月五,狂風大作。
薑穗藏了把傭人沒注意的銀叉子,放在枕頭底下。
她聽說,今天馳一銘他們應該會回家了。
客廳的門被人張狂踹開,她的房間後面也被人踹開了。
她握著那把銀色叉子藏在背後,抬頭看見進房子的人,一瞬間眼眶發燙。
一身西裝的男人低眸,嘶啞的嗓音低低道:“穗穗,來。”
她撲進他懷裡。
馳厭張開雙臂接住她,抱孩子一樣抱在懷裡。少女修長纖細的雙腿環住他腰肢,像個委屈得不行的孩子。
馳厭把身後浩浩蕩蕩的人留在外面,戴有為大著膽子厚著臉皮瞅了眼。
看厭哥抱住他家小公主的樣子,他憋住笑,看見那少女白皙的手裡還握著把叉子。
戴有為好奇地問:“小公……小嫂子,你拿著什麽呢?”
馳厭看了眼少女握住的叉子。
薑穗臉通紅:“吃、吃水果的。”她有種在座各位都知道她本來要做什麽的羞恥感。
戴有為差點爆笑出聲。
馳厭冷冷看他一眼,他才立馬閉嘴。
馳厭拿下她手中的叉子,扔在一旁,薑穗聽著男人沉穩的心跳,眼睛有些酸澀。
她明白,抱著她的大佬還是曾經的大佬,逆風翻盤成功。
他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