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鞭炮聲不斷響起, 時遠時近, 伴隨著寒冬的霧氣, 與夜色一同襲來。
小鎮處於群山之間, 到了冬天, 夜裡容易起霧,天色也黑得早。
見屋裡逐漸暗下來看不清東西, 沈墨沒有去旁邊點燈,而是放下了手中的鑿子。
反正這雕刻不急, 他還有時間慢慢琢磨, 而且給戚雲舒的東西,他也不想操之過急。
“先回去吧,管家那邊應該已經安排好晚飯了。”沈墨起身。
他並未直接離開, 而是按照習慣,開始收拾桌上的那些工具。
這些工具並不是他那一套, 而是臨時從戚家大院旁邊的作坊當中借來的。
戚家大院旁邊的那座房早就已經休息,原本在這邊的洪老以及那學徒, 在他們回來之前就已經回家去過年。
作坊當中有一些備用的工具,曾經在作坊中做過事的沈墨熟門熟路的找到, 借了過來用。
沈墨動作很輕,他把每一樣工具都擦得格外乾淨, 然後按照順序一一放在桌上。
他對待每一樣工具都格外的小心也認真, 即使這些工具只不過是放在那邊備用的普通工具,並不是他那一套。
沈墨收拾完他的工具時,一旁戚雲舒已經把孩子抱了起來。
小家夥睡得正香, 被戚雲舒抱到懷中,他咂了咂嘴。
沈墨與戚雲舒兩人回到前院時,管家果然已經在張羅著晚飯。
時值過年,晚飯格外的豐盛,嗅著那香味,兩人都食指大動。
晚飯後,兩人回了房間。
這種天氣,一旦入了夜,就讓人有一種想要窩在床上哪裡都不去的衝動。
沈墨與戚雲舒兩個人也確實這樣做了,兩人把孩子抱著放在了床上,然後三個人都懶洋洋的窩在了被子當中。
屋內是暖爐溫暖的氣息,以及偶爾傳來的火星子炸開的聲音。屋外則是不斷傳來的鞭炮聲,那些鞭炮聲零零碎碎。
小家夥下午睡夠了,這會兒格外的精神。
他還不會翻身,所以把兩隻圓溜溜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奇地打量著這個世界。
溫暖的環境總是催人眠,兩人原本還坐在床上聊天,聊著聊著兩人便都縮進了被窩,然後便再也爬不起來,昏昏欲睡。
清晨的晨霧透過窗縫進入屋子,喚醒了沉睡中的兩個人。
今天不只是他們,鎮上的其他人也起的格外的長,年三十的日子,就算貪睡的人也不會把時間用在睡懶覺上。
沈墨與戚雲舒兩人洗漱完來到前廳時,管家正張羅著讓人往桌上端東西。
那些東西帶著熱騰騰的霧氣,也不斷散發著食物的香氣,讓兩人精神都為之一振。
年三十這一天,按照這地方的習俗,從早上起便是大吃大喝。
雖然早上的食物偏清淡,但豐盛程度依舊是平時比不上的,整張桌子都已經快被擺滿。
“快坐下,基本都已經準備好了,馬上就能開飯了!”管家很是興奮,他把孩子抱了過去,放到了一旁地搖籃中。
把孩子放好,管家伸手摸了摸小家夥的腦袋,把他頭上戴著的帽子都揉得歪歪的,“等一下再來喂你。”
為了今天,管家甚至連他的輔食都做了調整。
小家夥不懂,帽子被揉歪,他看不見前面,就伸手去抓,管家見了連忙給他重新帶好。
不多時後,門外邊響起一陣鞭炮聲,原本還霧蒙蒙亮的天色仿佛都被這一陣聲響給震醒,逐漸亮了起來。
見早餐準備的差不多了,管家便吆喝著讓人去前院門口放鞭炮。
見著動靜,沈墨走過去把孩子抱在懷中,順道替他捂住了耳朵。小家夥蹭了蹭腦袋,把沈墨的掌心都蹭得癢癢的。
小片刻後,管家笑著跑了進來,“開始了……”他話還未說完,門口的方向便傳來一陣鞭炮聲。
鞭炮響了很久,比別人家的都要久。
因為離得近,聲音也格外的大,嚇得被沈墨抱在懷中的那孩子都是一個哆嗦。
“不怕,不怕……”戚雲舒蹲在沈墨身旁,輕聲哄著。
放完鞭炮,沈墨與戚雲舒又回到了桌前,兩人坐下,準備動筷。
戚雲舒筷子拿在手中,卻忍不住回頭看向了一旁的管家。
管家正笑眯眯地站在旁邊看著他,眼中帶著幾分欣慰。
戚雲舒突然抬頭看過去,兩人視線對上,隨即都是一愣。
往年這個時候,都是管家陪著戚雲舒過年的,這麽十多年來向來如此。
戚雲舒一直不怎麽在意,每年過年都過得十分隨意,甚至大年三十夜裡都在忙著做帳。
只是無論如何,管家都會堅持讓他吃上一頓比平時豐盛的年夜飯。
戚雲舒看著一旁站著的管家,心情極為複雜,他一時間都不知應該說些什麽。
“坐下一起吃吧!”沈墨的聲音突兀的傳來。
聽著沈墨的話,戚雲舒和管家兩個人都回頭看向了他。
沈墨卻側著頭,正在一旁逗孩子。
逗完孩子,沈墨回過頭來,見那管家還站在一旁,他才又道:“往年都是你陪他一起過年,總不能今年他日子過得好了,反而還讓你一個人過。”
關於管家的事情,戚雲舒與沈墨說過,沈墨平時未說,但也是放在了心上的。
沈墨與戚雲舒兩人拜堂之後,管家也一直跟著他們,沒多久之後孩子出生,管家就一直在幫著照顧孩子。
戚雲舒對那管家如同長輩,沈墨看在眼裡,對他自然也帶著幾分尊敬。
“這……”管家看了看沈墨,又看了看一旁的戚雲舒,眼眶一紅,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
“坐吧!再不動筷,這菜可就要涼了。”戚雲舒連忙伸手去拉管家,把他拉到自己身旁坐下。
聽聞沈墨開口,戚雲舒心中也頗為感觸,眼眶也早已經有些泛紅。
他把那管家拉到身旁坐下後,不給自己思考的時間,連忙拉著兩個人開始動筷。
一頓飯吃下來,那管家話也多了不少,倒是讓沈墨聽了不少關於戚雲舒小時候的趣事。
戚雲舒小時候和現在,是截然不同的兩個性格。
小時候的戚雲舒跟著他母父住在偏院,平時不怎麽出門,十分的乖巧,再加上長得白白淨淨的,看著便叫人喜歡。
用那管家的話來說,就是和他們的孩子長得一模一樣,皮膚白白淨淨的眼睛圓溜溜的,看著就讓人想要抱上一抱。
沈墨聽著覺得有意思,便讓那管家再講一些,戚雲舒卻是一直打斷,不想再讓管家講自己的糗事。
早飯熱熱鬧鬧的吃完,三個人抱著那孩子搬了凳子,又去陽光燦爛的院子裡面坐著,準備繼續聊。
話題才開始,門外卻有人找來。
來的人不少,前前後後十來個。
來的人是熊家的人,他們來這裡,是因為熊雷讓他們送東西過來。
熊雷送來的是給沈墨的新年的禮物,並不是他一個人的意思,而是與古明安他們一起準備的,是他們幾人的心意。
那是一塊大概有一人高,兩人環抱那麽粗的檀香木,是極為少見的上好成色,價值不菲。
那檀香木最為珍貴的並不是它本身的價值,而是這麽大一塊成料的稀有。這麽大一整塊的檀香木是極其難得的,是有錢都買不到的。
這料子如此稀有,想來應該賈老也出了一份力在裡面,否則以古明安和熊雷的本事,未必能弄到。
熊雷和古明安兩人拜沈墨為師,時間雖然不長,但是卻從沈墨身上獲益頗多。這料子價值不菲,卻不抵沈墨給他們的萬分之一。
院子裡,沈墨看著面前那檀香木,忍不住笑著搖了搖頭。他收他們為徒,可不是為了從他們身上得到什麽。
“這也是他們的一份心意。”戚雲舒在一旁說道。
看著那塊料子,戚雲舒倒是有幾分理解熊雷他們,沈墨的出現確實改變了很多事情。
沈墨又看了一眼那料子,對一旁送料子過來的幾人說了幾句,讓他們回去與熊雷他們傳話。
幾人離開後,沈墨走到了料子之前,他伸手摸了摸料子,又敲了敲。
“這料子成色極好。”沈墨道。
“我讓人搬進倉庫存起來?”戚雲舒問道。
戚雲舒有些好笑地看著沈墨,沈墨就像是得了什麽寶貝的小孩,已經圍著那料子走了好幾圈,把那料子又摸又敲地看了又看。
沈墨繞著料子又轉了一圈,他還沒看夠,都沒應戚雲舒的話。
戚雲舒回頭看向一旁的人,讓他們找幾個人來,把東西搬到倉庫裡面去。
片刻後,府裡剩下的下人便都來了這邊,一群人走到料子前,避開沈墨就把料子抬了起來,要抬到大院後面的倉庫去。
正寶貝的緊的沈墨,站在一旁眼巴巴地看著自己的寶貝被抬走,他有那麽點想要追上去,卻又舍不下臉面。
戚雲舒把這一切都盡收眼底,他眼中的笑意更甚幾分,頗有些無奈地笑著搖了搖頭。
沈墨有時候讓人覺得沉穩安心,有時候卻又讓人覺得有些幼稚。
沈墨正巴巴地望著自己的料子,聽見笑聲,他幽幽地回頭看向一旁的戚雲舒,就是戚雲舒讓人把他的料子抬走的。
“總不能放在外面過夜,這麽潮的天,而且萬一夜裡下雨怎麽辦?”戚雲舒說道。
沈墨無法反駁,只是看著戚雲舒的眼神越發幽幽。
“反正都是你的了,又不會跑掉。”戚雲舒好笑,“不然你去倉庫再看?”
沈墨聽出戚雲舒就是在笑他,他微有些惱,上前兩步站到了戚雲舒的面前,一把把人摟在了懷中。
“熊雷他們都知道給我賀禮,你準備送什麽給我?”沈墨湊到戚雲舒的耳朵旁問道。
“什麽賀禮?”戚雲舒被問得身體一僵。
戚雲舒可沒準備什麽賀禮,他們都是一家人了,之前又一直忙著集會的事還有孩子生病的事,他哪裡有這時間?
“你該不會根本就沒準備吧?”沈墨危險的眯著眼,摟住戚雲舒的手臂也用力了幾分。
戚雲舒嘴唇動了動,他本想問沈墨準備了什麽給他,可又怕沈墨真的準備了東西,那樣就剩他毫無準備。
這麽一想,戚雲舒都有些心虛愧疚起來。
戚雲舒不說話,沈墨又湊得近了些,“還是說你準備把自己送給我?”
說話間沈墨在戚雲舒的側頸嗅了嗅,好像在檢查這禮物他滿不滿意。
戚雲舒僵在原地,不敢動彈,只能由著沈墨去。
“看來你是真準備把自己送給我了是吧?”沈墨嗅夠了,他在戚雲舒的臉頰上落下一吻。
戚雲舒抬眸,他的視線與沈墨的視線對上,他舌尖劃過齒關,輕聲道:“不是早就已經給你了,全部都……”
沈墨聽著戚雲舒那好聽的話,心跳快了幾分,他向前俯下身,吻住了戚雲舒的唇。
唇與唇觸碰,不同於冬日冰冷的滾燙氣息從對方鼻息傳來,瞬間點燃兩人,讓兩人血液都沸騰起來。
沈墨不斷加深這一吻,他摟著戚雲舒,慢慢地挪動著步子,直到把戚雲舒抵在了牆壁上。
沈墨單手抵在牆壁上,另一隻手摟著戚雲舒的腰,他與戚雲舒視線相交,氣氛越發火熱。
沈墨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空蕩地走廊,他拉了人,快速向著臥房走去。
戚雲舒小跑著跟在他的身後,看著沈墨走的方向,因為剛剛的吻本就面色駝紅的他,臉上溫度更高了幾分,“你幹嘛?”
大白天的,沈墨想幹嘛?
“你說呢?”沈墨頭也不回地說道。
沈墨聲音低沉而沙啞,裡面藏著的東西讓戚雲舒胸腔中越發滾燙。
他被沈墨牽著的手,甚至不斷傳來酥麻的感覺,讓他都有些邁不開步子。
“現在可是大白天!”戚雲舒動了動手腕,卻完全沒有用力掙扎的意思。
“所以呢?”沈墨推開房門,回首便把戚雲舒拉到懷中。
他關上房門,再次把戚雲舒抵在了門上。
兩人視線在光線昏暗的屋內相交,微喘著氣的戚雲舒嘴巴微微張開,他剛準備說點什麽,沈墨就已經吻了上去。
一吻結束,戚雲舒拽住了沈墨的手不讓他繼續下去。他靠在門上,微抬頭看向沈墨,“晚上要守夜……”
“沒說不讓你守。”沈墨輕啄戚雲舒的臉頰,“我們可以一直守到明天早上……”
聽著沈墨就在他耳邊響起的話,戚雲舒呼吸一滯,他喉間沙啞的都發不出聲音來。
“反正都清醒著,在什麽地方守……有什麽區別?”沈墨那充滿磁性的聲音又傳來。
沈墨反手握住了戚雲舒抓住他手的手,他把戚雲舒抱得更緊了一些。
他挪動步子,帶著戚雲舒向床邊而去。
……
傍晚時分,沈墨與戚雲舒兩人在一陣零零碎碎響起的鞭炮聲中出門來時,管家早就已經在張羅年夜飯。
到了傍晚,鎮上不斷響起的鞭炮聲就又多了許多,此起彼伏,遠近皆有。
鞭炮放的多了,就連空氣中都彌漫著幾分火藥的味道。
到了吃年夜飯的時候,鞭炮聲就更加多了,劈裡啪啦的幾乎就沒停過。
吃完晚飯,兩人照例早早的便回了房。夜裡雖說要守夜,可他們也不能就這樣乾坐著等上一夜。
把孩子哄著睡著後,折騰了一天的兩人都有些沒了力氣,躺在床上守著守著便睡了過去。
再次驚醒過來時,已經是辭舊迎新的鞭炮聲開始放時!
聽著那震耳欲聾的鞭炮聲,被驚醒過來的兩人幾乎是立刻就反應過來,兩個人幾乎是動作一致的掀開被子往床下跑。
跑到搖籃前,沈墨與戚雲舒手慌腳亂的把孩子抱了起來,然後連忙捂住耳朵。
不過這已經有些遲了,原本睡得正香的那孩子已經被嚇醒,受驚的他嘴巴一扁,作勢就要哭。
“別哭,沒事,不要怕。”戚雲舒連忙去拍那小家夥的胸口,“大過年的,不要哭。”
沈墨抱著孩子向著床邊而去,來到床前,沈墨抱著孩子坐下,戚雲舒也連忙在一旁坐了下來。
那孩子嘴巴扁著,一副想哭怎麽樣,戚雲舒一直在旁邊勸著,好片刻才讓那孩子回心轉意。
不過即使如此,那孩子睡到一半被嚇醒,也還是有些不高興,一直委委屈屈地看著兩人。
這一夜他一直都睡得不安穩,好不容易鞭炮聲最多的那一段過去,之後的時間也每隔一段時間就又有人放上一輪。
鞭炮聲不斷,那孩子就總是被嚇醒,連帶著沈墨與戚雲舒也不得不跟著爬起來好幾次。
折騰了一夜後,初一的早上兩人起床時,都從對方的臉上看到了困倦兩個字。
起床後,戚雲舒把那孩子交給管家照顧,他本想與沈墨回去補個眠,可醒了之後卻又睡不著,只是困得厲害。
初一無事可做,他們在這鎮上又沒有其他朋友,也無處可去。
沈墨想了想之後去了之前的那偏屋,準備繼續做雕刻消磨時間,戚雲舒睡不著,也跟著過去。
沈墨在桌前坐下,他先是觀察了許久那樹根,這才拿了一盆的鑿子,準備動手。
戚雲舒坐在他身旁,靜靜地看著,看著看著便有些昏昏欲睡。只是他眼睛都快睜不開,大腦卻十分精神。
鎮上的鞭炮聲還在不斷的響起,若說年前的鞭炮聲零零碎碎,那初一的鞭炮就是幾乎不曾斷過。
戚雲舒有時好不容易有點睡意了,又被那鞭炮聲吵醒過來。
幾次後,戚雲舒不得不把注意力集中到沈墨身上,以此轉移注意力。
沈墨見著戚雲舒那迷迷糊糊的模樣,好笑地衝他招了招手,“過來。”
戚雲舒一臉茫然,他本就挨著沈墨坐著。不過即使如此,戚雲舒還是起身向著沈墨那邊挪了過去。
沈墨直接把他抱到了自己的懷中,讓他坐在自己腿上,做完這些,沈墨又拿了鑿子遞到了戚雲舒的手裡。
戚雲舒手裡拿著鑿子,坐在沈墨腿上,被沈墨擁在懷中,整個人都有些不自在起來。
他想要放松身體,可又覺得有些奇怪,隻得乖乖地坐得筆直。
“這個要這麽握,比較好使力。”沈墨把鑿子放在戚雲舒手裡之後,又教他握住。
戚雲舒坐在沈墨的懷中,他看了看手裡握著的鑿子又看了看沈墨,聽著沈墨那低沉的嗓音,他好半晌後才反應過來沈墨是在教他。
“下刀的時候要注意,要看清楚了再下刀,不要操之過急,一點一點來最好。”沈墨說著,又握著戚雲舒的手在樹根上試了一次。
那鑿子在樹根上劃過,修出長長一條刨花。
“會了嗎?”沈墨講解完,抬頭看向戚雲舒。
戚雲舒看了看手裡的鑿子,他拿著鑿子向著樹根而去,按照沈墨剛剛教他的,在同樣的地方滑了一道。
只是他刮出來的刨花和沈墨刨出來的相差甚遠,沈墨握著他手刨出來的刨花,就像用刨子刮出來的一樣,整個木片厚薄十分均勻。
而他刮出來的卻坑坑窪窪,還不到一半就斷了。
“不是這樣,手要握穩,下刀的角度再放平一些……”沈墨依舊是那沉穩輕緩的語調,他教得很是認真,也十分的有耐心。
戚雲舒靜靜地聽著,看著沈墨握住他的手再做示范。
感覺這來自手背上的力道,感覺著沈墨掌心的溫度,戚雲舒卻有幾分走神。
他以前都未曾注意到,沈墨的一雙手十分好看。
沈墨做的是木匠活,手上要有力氣,手指不是那種纖細的白蔥指。
他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手指根和指腹處還帶著淡淡的薄繭,十分的好看。
他做事時,特別是用力時,總能讓人感覺到一股蘊含其中的力量。
“在想什麽呢,認真聽著。”沈墨見戚雲舒走神,出聲責備。
戚雲舒被訓,臉上卻掛起了笑容,“好,你再說一遍。”
沈墨隻得再把剛剛做過的,再做一遍給戚雲舒看。
沈墨重新示范了一遍後,戚雲舒再上手時,雖然動作還是有些笨拙,但卻比之前好了不少。
“怎麽會突然想到教我?”戚雲舒看著自己修出來的小刨花,有些疑惑。
“不是你自己說想學?”沈墨打量著那樹根,很快便在樹根上找到一處有厚些料子要削掉的地方,指著那地方讓戚雲舒去削。
雕刻不比做家具,雕刻一般都很細膩,連帶著下刀的力道角度都有很多講究。
沈墨握著戚雲舒的手,一點一點的教,直到戚雲舒能記住。
“其實你天賦不錯。”沈墨道,這話他之前就說過,並不是安慰戚雲舒。
戚雲舒被誇很是開心,他拿了手中的鑿子按照沈墨剛剛教的,小心翼翼的去削沈墨指出來的那一塊地方。
大概有四五刀後,沈墨喊停,他微側著頭從戚雲舒身後又去看那料子,尋找著可以給戚雲舒練手的地方。
戚雲舒乖乖等著,眼神卻向著沈墨臉上飄去,“你幾個徒弟裡,誰天賦最好?”
沈墨看了一眼戚雲舒,不語。
剛剛才被誇了的戚雲舒有些悶悶不樂,他問這樣的話也不是沒抱期望,沈墨不語就代表著他不是他徒弟裡面天賦最好的。
戚雲舒想了想,還是有些不甘心,他又問:“那我排第幾?”
沈墨在樹根上找出一塊地方,他手指輕輕敲了敲那邊,示意戚雲舒去削多余的部分。
戚雲舒緊張地看著沈墨,等了片刻不見沈墨回答,他越發失落。
雖然他也知道,他這樣半路出家的想要去跟熊雷他們比,有些不自量力,可知道不如人還是有些失落。
戚雲舒悶悶不樂,他俯身去削料子,嘴巴卻微微嘟起。
“排第一。”沈墨見了好笑,他摟住戚雲舒,把下巴擱在了他的肩膀上。
戚雲舒不舒服的動了動肩膀,他看了沈墨一眼,並沒有因為沈墨昧著良心的安慰而開心。
沈墨見戚雲舒不高興了,眼中的笑意更甚幾分,他道:“真的,你在我心裡排第一。”
話音落下,沈墨像是為了增加可信度,還特別認真的補充道:“甩熊雷他們一大截。”
聽著沈墨的話,悶悶不樂的戚雲舒忍不住笑出聲來,他停下動作,回頭看向沈墨。
沈墨還在那努力維持著‘我很認真’的表情,看得戚雲舒都越發忍不住發笑。
“真的?”戚雲舒問。
“當然。”沈墨點頭。
戚雲舒嘴角勾起,臉上的笑容燦爛無比。
他放下鑿子,回身抱住沈墨在他臉上落下一吻,也擺出一副特認真的表情。
“你在我心裡也排第一,世間第一,無人能比的那種。”戚雲舒道。
沈墨被他逗笑。
戚雲舒好聽的話說完,他又道:“我在你心裡排世間第幾?”
“第一。”沈墨無奈,戚雲舒就像個要糖的小孩,不給糖就不開心。
“既然我是第一,那你一定不會因為什麽事情生我的氣,對吧?”戚雲舒露出幾分委屈巴巴的神情。
“嗯?”剛還覺得戚雲舒有些幼稚的沈墨,沒能從他這突然的轉變中回神,戚雲舒幹了啥?
戚雲舒眨巴眨巴眼睛,依舊是那委屈的神情,“我剛剛下手好像重了,弄壞了一塊。”
沈墨愣了愣,好片刻後才回過神來戚雲舒在說什麽,他嚇得連忙朝著那木雕看去!
這樹根每一個部分他都精心計算過,要是真的讓戚雲舒多削掉一塊,那就完了!
沈墨緊張的查看了樹根,直到找到戚雲舒剛剛削的地方,並且仔細的查看了一番。
只是那地方卻並沒有像戚雲舒說的被削掉一塊,而是和之前一樣,沒什麽太大的變化。
沈墨打量完那裡,又看了看其它地方,看了一圈都沒能看到戚雲舒說的地方後,他有些疑惑地抬頭看向戚雲舒。
一抬頭,卻對上了戚雲舒那雙帶著幾分幽怨的眸子。
沈墨視線與戚雲舒對上,心中瞬間就打起了警鈴。
果不其然,沈墨還沒來得及開口說點什麽,戚雲舒已經從他身上站了起來,向著門口走。
臨走到門口,戚雲舒回過頭來看著沈墨,他道:“你就和你的木頭過一輩子去吧!”
話說完,戚雲舒出了門。
“我不是這個意思……”沈墨朝著門口的方向喊了一句,戚雲舒卻並未回來。
門外,戚雲舒自然聽見了沈墨的聲音,但他卻沒有絲毫回去的意思。
他本來就是算著時間要離開,所以才故意嚇唬沈墨,已經到了要喂孩子的時間。
走在離開的路上,聽著身後沈墨的聲音,想著沈墨剛剛臉上那一副糟了的神情,戚雲舒都忍不住笑出聲來。
他還以為沈墨真的天不怕地不怕,原來也不是沒有怕的東西。這麽一想,戚雲舒笑得越發開心起來。
戚雲舒哼著小曲兒離開,屋內,沈墨卻是苦著臉看著面前的樹根,他搖了搖,“不可理喻。”
和一塊木頭吃醋,還是和一塊做完了要送給他的木頭吃醋,戚雲舒簡直不可理喻。
只是他嘴上抱怨著,眼中卻滿是無奈的笑意。
戚雲舒走後,沈墨把注意力都放在了面前的那樹根上,他拿了鑿子快速的動作起來,把上面多余的部分都削去。
這一部分做完後,剩下的便是細化,要把每一個地方都做出圖形來。
年後,沈墨一頭扎進雕刻中,直到初六。
初六一到,府中的氣氛立刻就變了。
放假回去過年的下人回來復工,青城那邊也有掌櫃的派人送了信過來,詢問關於年會的事。
往年年會都是戚雲舒指定地方,然後讓所有的大掌櫃以及店鋪老板都去那邊開會,今年沈墨當家,再加上馮家那邊的事,肯定有所變動。
下面的人要十五之後才開工,但掌櫃的卻早在初六就已經要忙起來,因為要提前準備年會。
“這一次開年會來的人不少,需要租個大點的地方。”戚雲舒把手中看完的信件遞給沈墨,讓他看。
沈墨拿過看了看,放到了一旁,“你有什麽想法?”
戚雲舒想了想,很快有了想法,“你覺得雙慶城如何?”
雙慶城是原本的戚家和馮家交界的地方,離兩邊的距離都相當,選在雙慶城那邊都不用跑太遠。
“那就雙慶城吧!”沈墨點頭,“正好離這邊也不算太遠。”
他們現在可是四方佔了兩方,產業遍布的地域非常的廣,要從這頭到那頭,就算坐馬車沒有個兩個月也都走不完。
地址決定後,沈墨立刻就按戚雲舒說的,寫了信讓余岩那邊先去雙慶城準備。
今年的年會與往年不同,需要準備的東西也多了很多,有得忙。
安排具體事宜的信送出去後,沈墨與戚雲舒這邊也開始忙了起來,他們並沒有急著過去,而是在書房當中忙了起來。
如今是沈墨當家,這一次的年會自然就是沈墨出面。沈墨第一次做這種事情,很多事情都還要學習。
初六後,沈墨一邊學習這年會的事,一邊也不斷收到其它地方遞來的拜帖。
沈墨之前就已經是名聲大噪,再加上年前集會的事,讓他在行內也被眾人信服敬佩,年後給他遞拜帖的人比年前便隻多不少。
初六初八兩天時間,沈墨就收到了二十來封拜帖。
這些都是年前就已經送到青城那邊的,開年後,青城那邊的人便一道送了過來。
收到拜帖,沈墨又是一番頭痛。
這些拜帖有的人能拒絕,有的卻拒絕不掉。
拒絕不掉的,再加上年前集會時就已經約好的,粗略算一下,他見到三月都見不完……
認識到這一點,沈墨隻覺越發頭痛,他倒是恨不能直接全推掉,可答應都答應了,這時候再反悔也不好。
沈墨悔得腸子都青了,戚雲舒只是笑著看著他,末了安慰兩句。
沈墨顯然忘了,三月之後他們又要忙著準備木場鑒定會的事情了。
而且今年他們不光得負責小鎮附近這木場的生意,差不多同一時間,馮家那邊木場的料子也要賣了。
到時候沈墨一個人分身乏術,具體要怎麽辦還不知道呢!
戚雲舒倒是可以幫忙,可他到底是雙兒的身子。
他在背地裡幫著做一些事情無所謂,總不能再像以前一樣正大光明的站出去,多少有了些顧忌。
接下去的幾日,青城那邊不斷有人過來,把他們這邊的消息帶給余岩,也把那邊的消息帶到他們這裡來。
余岩已經提前出發,去雙慶城安排開年會的場地,以及給各大掌櫃商家發通知。
沈墨這邊這幾天卻又收到了不少拜帖,其中還摻雜著一些關於學堂的事情。
倉庫旁邊的學堂趕在年前總算是完工了,但那裡面還空空蕩蕩,那邊的人派人過來問沈墨要準備些什麽。
除了準備東西的事情,學員招收的事情也讓沈墨頭大。
之前在集會時,他讓眾人幫忙宣傳宣傳。
那時候他多少也帶了幾分要和那許當家作對的衝動,但不管原因是什麽,話是已經說了出去。
話說出去的結果就是,才開年,就已經有不少人找到青城那邊,問沈墨什麽時候開始收學徒。
事情一件接著一件,讓沈墨接下去幾天雖然也都在休息,卻總有一種累得不輕的感覺。
戚雲舒都已經開始收拾東西,準備要回青城時,沈墨才後知後覺的發現,年已經結束。
青城,戚家大門,沈墨抱著孩子站在一旁,看著戚雲舒讓眾人搬東西到馬車內。
沈墨看著忙碌的眾人,恍惚間有了幾分後悔,早知道過完年這麽忙,他之前就不應該覺得過年無聊。
想想剛過年那幾天無事可做的感覺,沈墨都有幾分不想上馬車。
天色微亮時,戚雲舒那邊已經裝完了東西。
“走吧!”戚雲舒站在馬車邊,看向不想走的沈墨。
沈墨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宅院大門,無力的向著戚雲舒走去。
來到馬車旁後,沈墨看著戚雲舒上了馬車,然後把孩子遞給他,讓他抱著。
做完這些時,天邊已經亮起一絲魚肚白,還有些混沌的晨曦破開夜色,逐漸照亮整個鎮子。
沈墨看著天邊,感慨道:“新的一年了。”
馬車上,戚雲舒也回頭看了過去,“是啊,新的一年了。”
感慨完,戚雲舒伸出手去,他抓住了沈墨的手,把沈墨拉到了馬車上。
馬車迎著晨曦,向著鎮外駛去。嗒嗒的馬蹄聲和車轍轉動的聲音混合,打破了清晨的寧靜。
馬車上,沈墨挑開窗簾朝著窗外望去。
戚雲舒見他如此,坐到了他的身旁,也隨著他朝著窗外望去。
“沒關系,有我在,我會幫你的。”戚雲舒的聲音響起。
沈墨朝著他看了過去,戚雲舒衝他笑了笑,這段時間沈墨的悶悶不樂戚雲舒都看在了眼中。
他也明白,於沈墨來說,他想做的並不是什麽當家,更加不是什麽四方之首,而是他的‘沈師傅’。
他守在他的工作台前,全心全意的去做他手上的物什,對他來說便是最好的。
他了解沈墨也懂沈墨,所以他會幫著沈墨,沈墨不想做的,他可以去替他做。
沈墨放下窗簾,看了過去。
看著戚雲舒那帶著笑容的臉,沈墨那瞬間便放松下來,原本還有幾分沉悶的心情,也隨之揮散一空。
也是,有戚雲舒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