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大清早到作坊, 看到等在門口的余岩, 並從他手中接過倉庫的鑰匙以及那幾輛板板車的時候,整個人都直接呆在了原地。
聽余岩說這是戚雲舒專門準備給他的, 沈墨是哭笑不得。
稍晚些時候,沈墨找到古明安他們時,看到那幾乎已經被堆滿了倉庫,頓時是更加半晌說不出話來。
古明安幾人嘗到甜頭,這幾天就跟打了雞血似的到處跑,幾乎已經把整個青城的舊貨市場都跑遍。
原本收方貨的隊伍只有古明安和熊雷兩人,但不知道賈老從哪裡得到了消息, 沒幾天就跑了過來。
賈老之後, 之前幾個在交流會見過的青城這邊的木匠,也跑了過來。
不知不覺間,這隊伍就已經壯大到快十人。
倉庫門口,沈墨還沒來得及開口,一旁的古明安以及熊雷就已跑進倉庫裡, 然後搬出一堆料子放到了沈墨的面前。
“您來的正好, 我們正想去找您。”熊雷興致高昂,他還不知從什麽地方搬了一把太師椅過來, 放在了沈墨的身後,“您坐。”
沈墨看了看面前都興奮地盯著自己的這一群人,隻得坐下,然後拿了放在地上的那些料子,先給看料子。
賈老也加入後, 大部分料子其實都輪不到沈墨出場,他們自己幾人琢磨琢磨也能弄個明白。
不過相處久了,完全放開之後,有時候也會遇到幾人意見不統一的時候,這時候幾人就會把東西存起來,等著問沈墨。
這些料子大多稀奇古怪,不容易鑒定。
沈墨花了些時間把那些料子全部都鑒定出來,並跟眾人說了,這才把自己帶來的新倉庫鑰匙拿了出來。
新的倉庫以及車子,讓幾人都十分興奮,一眨眼已經又在商量著要不要去青城外的村裡看看。
沈墨見狀,連忙開口製止,他道:“這件事情不急,倒是之前我給你們的那魯班鎖,你們研究得怎麽樣了?”
折騰魯班鎖,總比這樣折騰下去好。
沈墨甚至都已經想到,半個月後戚雲舒再給眾人騰一間新倉庫的那一幕。
“我們正在研究。”熊雷道,“不過最近一直忙著到處去收舊貨,所以只有晚上有時間。”
熊雷話音才落,一旁的古明安就接著說道:“那東西著實深奧,我們一直在討論,卻總能發現新東西。”
賈老也跟著神色認真地點了點頭,很是讚同。
沈墨哭笑不得,隻得搖了搖頭不再說什麽,隨他們去鬧。
且比起幾人,沈墨倒是更加有些驚訝戚雲舒居然也隨著他鬧。
沈墨製止眾人收舊貨的事情無果,收了心,稍晚些時候便迎來了之前給他遞拜帖的那人。
這還是沈墨第一次收到拜帖,他心中好奇,也頗為重視。
賈老古明安他們就從來未給他遞過拜帖,大多數時候都是突然就出現,特別是賈老,時不時的就突然冒出來。
來拜訪沈墨的是一個年輕人,年紀與沈墨相差不多,一身書生氣,話不多。
他來拜訪,是因為魯班鎖的事情。
沈墨之前曾經送過幾套魯班鎖出去,也不知怎麽就到了他手裡。
東西到手,那人研究了一番,簡單的還好,稍難的幾種卻始終不得章法。
正好得知沈墨就在青城,所以他便帶著東西過來請教。
工坊裡屋小間,沈墨從對方手中接過幾個被拆開的魯班鎖,動作緩慢的重新組裝上。
那人靜靜在一旁看著,時不時會露出一抹恍然大悟的神情。
沈墨把所有的魯班鎖都組裝上,那人又拿了過去研究了片刻,這才起身對著沈墨抱拳一禮。
“這東西當真是極為有趣,可以說是有趣至極,堪比鬼斧神工。”那人道。
沈墨淡然笑笑,這種誇獎他已經聽過無數。
“若能運用開來,你會發現還有更多精妙之處蘊含其中。”沈墨從旁邊拿了其它一些他跟熊雷講過的榫卯構件遞了過去。
他時不時便會教熊雷一兩種新的,如今熊雷不說精通,至少也對榫卯已經有了大概的了解。
那人接過沈墨遞過去的榫卯,臉色正連連變化,驚奇不已間,門外古明安三人便進來。
見沈墨正在會客,連忙安靜下來。
“我們稍晚些時候再過來。”說著,三人就往門外走去。
他們幾個顯然是已經去附近舊貨市場又逛了一圈,身上都是木屑和灰塵,頗有些狼狽。
“不用了,諸位進來吧!”前來拜訪的那年輕人衝著沈墨抱了抱拳,“我出來的時間已經太久,也差不多是時候要回去了。”
話說完,那年輕人與眾人告辭,便向著門外走去。
熊雷幾人見狀,連忙進屋來,同時也不忘把自己帶來要向沈墨請教的東西都拿出來。
“您給看看,這個怎麽樣?”熊雷第一時間拿出自己製作的絕戶榫。
來拜訪的那人都已經走到門口,聽了熊雷帶著明顯恭敬語氣的話,不禁詫異地停下腳步,又回頭看來。
“這幾位是?”那人有些不確定地看向沈墨。
“我們是他徒弟。”古明安解釋。
那人聞言,神情越發驚詫。
沈墨年紀還輕,這個年紀就開始帶徒弟的少見,更何況除了古明安,其余的人年紀都比沈墨大上不止一倍。
沈墨看了古明安一眼,欲要解釋,賈老已經蹦出來說道:“怎麽,你也想拜師,那你得排隊了。”
熊雷站出來指著自己,“我是二師兄。”
熊雷話音一落,不等沈墨開口,古明安又道:“我是三師兄。”
沈墨看看身形圓潤富態的二師兄熊雷,又看看較為沉穩的三師弟古明安,再看看賈老……
他一點都不想剃光頭,更加不想做這取經三師弟的師傅。
來拜訪那人,顯然也不想加入這詭異的師徒關系,帶著一臉有些混亂的神情離開。
送走那人,沈墨與熊雷幾人講了不懂的地方。
忙完,他盯著放在工作台上的那些榫卯以及魯班鎖,發起了呆。
傍晚時分,天色暗下來,工坊裡的工人都各自下工回去休息時,沈墨才總算從裡間出來。
沈墨去找了一趟余岩,關於賀禮的事情,他已經有了眉目。
戚家的賀禮博的是新意,但這個新也不能是一些上不了台面嘩眾取寵的玩意兒。
魯班鎖倒是新奇獨特有意思,但沈墨顯然不可能拿這東西去考上面那位。
這就像與那位下棋,是贏是輸,怎麽贏怎麽輸都得考慮周全,稍有不慎就會招來殺頭之禍。
拿這東西去做賀禮,萬一那位解不出來又或者沒有耐心,一怒之下說不定就適得其反。
沈墨之前也曾想過其它一些稀奇古怪博人眼球的物什,但一直沒下定決心,如今他倒是已經有了打算。
夕陽余暉下,沈墨找到余岩,把自己要的那東西與他說了。
事關賀禮,余岩十分認真,他拿了筆認真記下,但紙上才寫了一樣東西,沈墨那邊卻已經沒了音。
“就只要這一樣?”余岩反應過來。
沈墨讓他準備的,只是一塊並不算大的金絲楠木料子。
“這就足夠了。”沈墨頓了頓,又交代了一番,“但料子我要極好的,顏色紋理要十分勻稱,陰乾的時間也不能太長或太短。”
料子這東西雖說是老料好,但也並不是放得越久的料子就越好,放得久了,料子腐朽了,也就廢了。
若真講究,這料子各個時間段適合做的東西也不同,很是嚴苛。
家具且不說,若做工藝品或雕刻,料子含水的分量都會直接影響到成品的質量。
含水量太高並未風乾的料子,大多容易變形,還有收縮性。
做家具這些大樣還看不出來,但若是做工藝品,稍一變形就會非常明顯。
余岩記下,晚些時候把這件事情告訴了戚雲舒。
金絲楠木戚家倉庫裡面不是沒有,但是大多都不適合。
當初準備這些料子的時候,是按照做家具的規格在準備,沈墨要的這個量看上去並不像是要做家具。
得知沈墨已經有了打算,第二日戚雲舒便讓沈墨去了一趟他府上。
賀禮的事情需要慎重,不能讓消息走漏出去,所以與沈墨討論這事時,戚雲舒每次都把院子當中的下人全部揮退。
戚家宅院,戚雲舒照例把所有下人揮退後,在沈墨對面坐下。
“你準備做什麽?”戚雲舒拿了桌上的茶壺,為沈墨倒了茶。
他這段時間食欲不錯,所以氣色見著天的好了起來,面色也逐漸紅潤。
隻手腕還依舊有些瘦,能清晰地看見微凸的骨頭,與手背上的血管。
“只是有了個大概的打算。”沈墨收回看向戚雲舒手背的視線。
戚雲舒手背皮膚白皙,那青筋很是明顯,好在他手指修長且直,並不難看。
沈墨眼眸一轉,輕笑起來,“你想知道?”
“我不能知道?”戚雲舒看向沈墨。
沈墨想了想,神色神秘,“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戚雲舒眨了眨眼,未曾想到沈墨會這般神秘兮兮,他也第一次見沈墨如此。
沈墨難得神秘,戚雲舒笑了笑,收回視線,隨沈墨了。
“料子的事有些難辦,普通的料子顯然不行,好的料子恐怕沒那麽容易。”戚雲舒嘴上轉移話題,心思卻還在沈墨剛剛那神秘一笑間。
沈墨要的料子並不大,那種大小的料子除了雕刻,戚雲舒想不到其它的可能。但沈墨如今這般神神秘秘的,戚雲舒也不好點破,只能繃著臉裝作不知道。
“那怎麽辦?”沈墨注意力立刻被轉移。
“我倒是知道一個地方可能有。”戚雲舒拿了茶杯輕抿一口。
這種專門為雕刻或者小件物品準備的料子,只有楊仁雄這些精專這些的人手裡才有。
沈墨要的‘好料子’,指的不是貴的,而是品相合適的。
不過品階上乘又合適的沈墨要求的金絲楠木,普通作坊也不可能會有,還得是大作坊才行。
“什麽地方?”
“青城這附近的話,大概就只有周家有了。”戚雲舒放下茶杯,手指一轉,又從旁邊拿了塊小點心。
他最近很是嗜吃,特別是味道重的東西,極其喜愛。
他也很能吃,一旦開始吃起來,就停不下嘴。
“周家?”沈墨訝然,“周家在這附近?”
他只聽說過周家,倒沒想到居然這麽近。
“算不得在附近,但也確實不遠。”戚雲舒吃完嘴裡的點心,饜足地眯了眯眼。
沈墨見他這副模樣,也伸手拿了放在一旁的點心嘗了嘗,酸酸甜甜的味道有些重,讓沈墨忍不住看向一旁的水杯。
但他並未動茶杯,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視線。
動作間,戚雲舒卻是有些期待地看著他,似乎在問沈墨點心好吃與否?
“味道還不錯。”沈墨無甚表情,那點心味道有些重,無論是酸還是甜都是。
戚雲舒得到答案,心滿意足,臉上又浮現出那種饜足的表情。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動作輕緩而溫柔。
“周家的情況你知道多少?”沈墨問道。
戚雲舒維持著舒服的姿勢想了想,然後才與沈墨解釋起來,“雖說周家就在這邊不遠,但其實我知道的也並不是很多……”
要說周家,那就得說說當年那些事情。
他們如今是分四方,四家各在一方各持一方,但情況也不是一直都這樣。
最早的時候,木匠雖然也分方位,互相瞧不上,但是那時候是沒有馮家和戚家這樣各守一方的商家的。
那時候大多都以木匠手藝人為主,出名的,都是周家這種以某一種特長為主的流派。
就如同周家以雕刻出名,在周家往前的時間裡,也有很多以其它手藝出名的,例如房屋、修橋,又或者鏤空花紋,浮雕等。
周家崛起得晚,那會兒大多有名的流派都已經漸漸落寞,已經是在四方被分割四家都已基本成型的時候。
周家與其說是他們這一方傑出的流派,不如說是正好就在他們這一方,他們並不參與他們四方的事情。
周家做的是雕刻工藝品,用的料子不多,和戚家這些商家也沒有太大來往。
再加上周家又不做普通木匠活,隻做一些特殊工藝,接觸的人都是些有權有勢的大人物,和外面的木匠就更加沒來往。
同時,這也是為什麽之前熊雷說如果周家現在還在,馮家見了也要避讓幾分的原因。
周家人數雖然不多,但結交的人卻都是些外人惹不起的,也就沒人敢去找麻煩,馮家也不例外。
還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因為周家和他們幾家也沒沈墨衝突,周家名聲雖大,但卻從來不做一般單子,從不和他們四家搶生意。
周家當年紅極一時時,也確實讓他們這一方跟著好是風光了一番。
只可惜最近這些年他們已經不出山,更不曾拿出什麽新的作品,幾乎就是銷聲匿跡。
“周家就在這附近另外一座城外的山裡,知道這件事情的人不少,不過由於周家最近這幾十年一直閉門謝客,所以現在也基本無人再去。”
當初周家還紅火的時候,那邊也是門庭若市,拜訪的人絡繹不絕。
時間久了,周家的名氣漸漸消散在時間洪流中,如今好些年輕後輩甚至都已經不知道他們的存在,自然就無人再去。
就如同賈老,年輕的時候風頭無人能及,幾十年過去,名氣如今雖還猶在,但再過個四/五十年,恐怕知道他的人也就慢慢的少了。
“不過即使是如此,在料子這方面,我相信周家絕對有不少好的存貨。”戚雲舒話音落下,白皙的手指便又撚了一塊點心塞嘴裡。
那點心是蜜餞心,酸酸甜甜,很是好吃。
“那能弄到嗎?”沈墨問道。
周家如果真的一直閉門謝客,那他們也未必就能讓對方開門迎客,更別提還要從對方手裡面拿走東西。
戚雲舒遲疑不語,他又拿了桌上的茶小口小口地喝了起來,似乎在思考什麽。
那茶顏色暗紅,並不是普通茶葉的顏色,是以沈墨一直沒敢動。
小半盞茶的功夫過去,一盤點心都被戚雲舒吃光後,戚雲舒才總算又開口,他道:“可以一試。”
“怎麽試?”
“你隨我一起,明日我們去周家那邊看看,試一試能不能見到周家的人。”戚雲舒說話間起身出門去,似乎是吩咐管家一些事,好方便明日出門。
沈墨見他離開,連忙趁著這功夫掀開一旁茶壺的蓋子看了看。
見壺裡面泡著的像是什麽樹葉,而不是滿滿一壺的楊梅,他忍不住松了口氣。
戚雲舒吩咐完管家回來時,看到的便是沈墨偷偷把蓋子蓋回去,以及松了口氣的一幕。
戚雲舒璀然一笑,就仿佛被揉碎的光掉進他漆黑的眸子裡,讓他整個人都明媚起來。
戚雲舒走回沈墨身旁坐下,見沈墨一本正經地拿了茶杯喝了起來,他輕聲道:“放心,特地為你換過了。”
被突兀的點破心思,沈墨差點被茶嗆到,他略有些訕然地看向戚雲舒,面上有些發燙。
戚雲舒見狀卻是笑得越發開心,笑道:“還是說你更喜歡梅子的,如果是這樣,我馬上去讓管家換回來。”
沈墨本還不覺得,聽戚雲舒口中吐出梅子兩個字,他頓時一陣牙酸。
“不用了。”沈墨牙疼。
沈墨從來都是讓別人吃癟,自己少有吃癟的時候,這會兒戚雲舒見他這副怕了的狼狽模樣,笑意頓時更甚。
商量好明日出發去周家,戚雲舒又留沈墨在府上吃飯。
沈墨挺直了背脊故作鎮定,最終卻還是敗在戚雲舒那含笑的雙眸下,夾著尾巴狼狽的告辭離去,回了大作坊。
周家雖說就在青城附近不遠的另外一座城外,但從這邊過去,卻還是需要一些時間。
翌日,沈墨與戚雲舒兩人早早的便上了馬車,向著附近另外一座城去。
途中兩日行程,到達另外一座城時正逢下雨,所以兩人又在客棧中耽誤了一日。
直到天氣好轉,沈墨才跟著戚雲舒,向著周家所在的那一座山而去。
周家早些年的時候也累積了不少財力,那座山以及附近一片地方都是周家的私人財產,雖說無人看守,但也無人居住。
沈墨跟著戚雲舒在泥濘的山道中,走了有將近半個時辰後,才總算在山間看到了一條整修過的青石板階梯。
雨後的空氣格外清新,一路下來,充盈在兩人鼻尖的都是樹木花草的香氣,沁人心脾。
兩人走走停停,時不時也聊上兩句,倒也不累,直到在那望不見頭的青石板路前停下。
沈墨看向戚雲舒,直到此刻,他總算有些明白之前戚雲舒遲疑的原因。
周家幾乎就可以說是住在山旮旯裡,走一趟不容易,戚雲舒如今的身體狀況顯然不適合這樣辛苦跋涉。
戚雲舒身形看似沒有太大的變化,但其實不然。
他肚子已經逐漸凸起,雖然衣著穿得寬松不顯,可是行動起來時卻已有不便。
且許是因為之前太過鬧騰,戚雲舒妊娠嘔吐的反應雖然淡了,但是兩隻腳卻逐漸有些發腫。
四/五個月的時間,他兩隻腳都已經腫得像饅頭,連鞋子都換了大號,走起路來時,也隱隱透著幾分怪異。
再加上這一次來,戚雲舒並未帶管家,無人在旁照料,自然又要辛苦些。
沈墨走在戚雲舒身後,看著戚雲舒有些笨拙地向前走,懷孕的事情在他舌尖打轉,最終卻並未說出。
馮家的事情賀禮的事情結束之後再說,興許更適合。
“還能走嗎?”沈墨問道。
到了這裡他倒是能自己上去,但把戚雲舒獨自留在這裡顯然也不現實。
“休息一會兒。”戚雲舒並未逞強,他在青石板階梯上找了個地方坐下。
坐好,戚雲舒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對於自己如今不便的身體,他也有幾分無奈,但眼神卻極為溫柔。
身體上一點點的變化,感覺最明顯的就是他自己,雖然確實是帶來許多不便,但戚雲舒卻並不覺得不喜。
他甚至有些喜歡那種感覺,因為感受著那些,他才能更加真實的感受到自己懷孕了這個事實。
沈墨拿了帶著的水遞過去後,靜靜站在一旁。
他朝著四周遠遠望去,視線所及之處,皆是山林樹木。
在外人看來,這雨後鬱鬱蔥蔥的一幕,或許就跟普通的山林無甚區別,但在沈墨眼中卻並非如此。
這座山是周家居住的地方,但顯然也是周家自己的木場,山裡頭好些地方種的樹都不是普通林子能見到的。
種樹不比其它,樹的生長周期長,一棵樹從種下去倒能夠用上,少說也要幾十年的時間,長一點的甚至需要百年。
想要擁有自己的木場,除了接手已有的,想要經營成周家這林子的程度,少說也要百年。
“周家似乎並沒有準備淡出這一行?”沈墨收回望向遠處的視線,看向坐在面前休息的戚雲舒。
戚雲舒向沈墨投去讚賞的目光,他道:“只有外行人才會那樣覺得,但凡是來過這邊的,都知道周家並沒有放棄。”
就如同沈墨看到的那般,這山裡頭的樹木一直都有人在經營照顧。
這不是見容易的事情,需要耗費大量精力和時間,如果不是特意為之,一般也做不到這程度。
如果周家已經不準備在這一行混下去,這些樹自然也不可能有人再去照顧,直接砍了還能換點錢。
沈墨又朝著四周看去,周家並不像沈家木場那般是以種樹為生,所以他們經營照顧的樹隻限定其中品種特殊的一部分,其它大多都沒怎麽管。
沈墨是木匠,對種樹並不精通。
是因為沈家木場的事情,他到了這邊後才多少學了一些,但也僅限於能看出那些樹被特殊照料過。
戚雲舒見沈墨似乎對那些樹很有興趣,他也順著沈墨的視線看了過去。
片刻後,戚雲舒略有幾分冷清的聲音傳來,“每種樹都有自己喜歡的環境,更需要足夠的空間去生長,枝椏的修剪也不是隨時都可以……”
經營木場並不容易,因為樹雖然生命力頑強,但也並不是不會生病。
很多時候一棵樹生病,還會連累周圍一批。感染的速度快起來,他們連把生病的樹砍掉的時間都沒有。
除去生病蟲蛀,也還要考慮到天氣的因素。
並不是每一種樹,都能既耐熱耐乾又耐濕耐陰,很多樹都有著自己的喜好。
一般普通的樹不會有太大的問題,可是一些嬌貴的稀有品種就不同了,稍有不慎就會枯萎。
一旦出現這些問題,樹病了死了,那之前的幾十年心血就都白費了。
原本屬於沈家,如今在戚雲舒名下的那木場,戚家就專門養了一批負責照顧的長工。
那些人並不是每天都有事做,很多時候都只需要到山裡去逛逛,只在需要修剪枝芽的時候或者伐木季才忙碌。
但即使如此,這些人戚家也是一年四季一直養著。
樹長十年,戚家就得養著這些人十年,這一筆支出算下來絕非小數目。
沈墨既然決定拿回沈家木場,這些事情他就必須要知道。
見沈墨記得認真,戚雲舒臉上笑容逐漸隱去,他扯起嘴角僵硬地笑了笑,心中卻苦澀得根本笑不出來。
他低著頭,掩去臉上神情,從石階上站了起來。
“我們繼續往前走吧。”戚雲舒說著便向台階上走去,沈墨見狀連忙跟上。
雨後的山中有些涼,走動起來倒也不熱。
兩人走走停停約有一炷香,在半山腰附近岔路間一條小道上,看到有人向著他們這邊走來。
青石板路穿過樹林向上蜿蜒而去,那人所走的小道就在林間,若不細看根本看不見。
三人撞見,其中兩人都露出了驚訝之色。
沈墨驚訝地打量著面前背著個小竹簍的男人,這人他前兩天才見過,就是給他遞拜帖的那人。
“沈師傅。”那人也一眼就認出沈墨來,在這裡見到沈墨,他心中的驚訝不比沈墨少。
“你們認識?”戚雲舒也驚訝。
就他所知,周家的人基本不怎麽和外面的人聯系,沈墨之前也未曾透露他認識周家的人。
“之前曾見過一面。”沈墨打量對方。
沈墨記得之前熊雷與余岩跟他說過,來拜訪的人只是青城裡一個小作坊的人。
周家和小作坊,這兩者怎麽看都不像能牽扯上關系。
更加讓沈墨有些不解的是,他記得曾聽說周家隻做雕刻,如今居然也對他的魯班鎖有了興趣,這倒有意思。
那人未曾想到在這山裡遇見沈墨,一時間有些尷尬。
他思索片刻後衝著沈墨抱拳道歉,道:“是我唐突了,之前借了朋友的名義拜訪,還希望沈師傅不要介意。”
沈墨點了點頭,看到對方的瞬間,他也已經猜出大概是怎麽回事。
之前這人拜訪他時,就曾透露過出來的時間夠久,要急著回去。
當時沈墨還以為是他家中有事,現在看來應該是周家有規矩,不能下山太久。
沈墨猜測的果然沒錯,那人見沈墨並未生氣,又解釋道:“山裡有規矩,不能與山下的人有來往,我師傅他不太喜歡山下那一套,特別是一些商人或者作坊。”
沈墨再點頭,心中對周家的人也越發好奇起來。
周家避世,難道就是因為不喜歡?
“兩位來這裡是?”那人道完歉,這才想起要詢問。
周家住的地方很是偏僻,一般人散步或者閑逛是不可能到這邊的,會到這裡來的人就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來找周家。
戚雲舒聞言上前一步,正準備解釋,沈墨已搶先開口:“實不相瞞,我來這裡是有事相求。”
“有事相求?”那人不解,“周家已經不與外人接觸。”
“我只是想求一塊料子。”沈墨直言。
那人聞言,略有顧慮,但顯然沈墨說的這事情,在周家並不算是需要立刻拒之門外的事。
周家雖然不再接活且避免與外人接觸,但他們也不是一直野人一樣隻待在山裡,日常的生活還是要維系的。
山下的城市他們常去,附近的城裡也不是沒去過,只是不能長時間離山。
“料子?是因為過段時間賀禮的事情?”那人倒也聰明。
戚家和馮家的事情最近一段時間鬧得很大,馮家會送賀禮已是人盡皆知,戚家眾人也猜測會有動作。
沈墨是戚家大作坊的大師傅,他如果有需求戚家肯定會滿足,如今他特意到周家來求料子,那只能說明戚家無法滿足他的需求。
能造成如此狀況的,怕就只有不久之後賀禮的事情。
“沒錯。料子我需要的並不多,但附近恐怕只有周家才有,所以才特意上門來求。”
“這件事情我做不了主,不如這樣,你跟我到山上去,我問一問師傅再做決定?”那人想了想後提議。
若是別人,他定然直接就拒絕了,但來的人是沈墨,這就不同了。
沈墨與戚雲舒兩人對視一眼,自然不會拒絕,“那就麻煩你了。”
“沈師傅無需如此。”那人面上一訕,還為之前隱瞞身份的事情感到羞愧。
沈墨點了點頭,也不再多說。
見沈墨如此,那人卻又看向沈墨身邊的戚雲舒,問道:“這位是?”
周家的人大多數時間都待在山裡,對外面的事情知道的不多,戚雲舒的名字他倒是知道,但卻沒親眼見過人。
戚雲舒聞言,正準備報上自己的名字,卻又被沈墨搶了話。
沈墨看了一眼乖乖站在旁邊的戚雲舒,搶先道:“我媳婦。”
沈墨這話一出,原本正準備自我介紹的戚雲舒便愣在原地。
他微張的唇來不及合上,便那樣傻傻地轉過頭來看著沈墨,倒有幾分乖媳婦的模樣。
沈墨抬手理了理戚雲舒耳邊翹起來的碎發,眼神溫柔,道:“我來的時候他硬是鬧著要跟來,沒辦法,所以我就把他一起帶過來了。”
戚雲舒感覺到沈墨覆在自己側耳處的手,聽著他那低沉沙啞且溫柔的話語,體內血液一陣翻湧,整個人瞬間漲得通紅。
接下去沈墨和那人說了些什麽他一個字都沒聽見,直到沈墨往上走去時見他還傻傻站在原地,又回來伸手拉他,他才回過神來。
跟在沈墨身後,戚雲舒低頭看著沈墨牽著他手腕的手,眼神發直,整個人都懵著。
被沈墨牽著的手腕一陣滾燙,戚雲舒試著動了動卻沒掙扎開,他使不上力氣,也不舍得。
他不知道沈墨為什麽要這樣做,他腦海裡面就只剩下沈墨剛剛那無比溫柔的眼神與動作。
沈墨看著乖乖被自己牽著手走的小媳婦,嘴角忍不住勾起,臉上皆是隱忍的笑意。
戚雲舒這副傻乎乎被人家牽著走的模樣,頗有些可愛。
兩人心事各異,帶路的那周家人卻並未察覺,一路上他都與沈墨說著山裡的情況。對於少有的客人,周易倒是格外的熱情。
他是周家這一代三個弟子中的一個,名叫周易,在他之上還有兩個師兄,周雲與周齊。
山上除了他們三個,還有他師傅,以及他師傅的兩個師兄,一共六個人。
他師傅的兩個師兄都已經成家,不過平時家人都住在城裡,不會陪他們一起住在山上。
他兩個師兄其中也有一個已經成親,這段時間他便在山下住著,要過段時間才會回來。
周家人不多,且平時大家都專注於鍛煉自己的手藝,所以山裡頗為冷清。
那條青石板路比沈墨預計的要短的多,一路與周易聊著,隻又走了一段之後便結束。
石板路的盡頭是一處山間平地,不算特別大,但位置挺好。
站在平台之上朝著四周望,整片山林都盡收眼底。
雨後的森林霧氣還未完全散去,遠處的山林都被籠罩在了霧氣中,朦朦朧朧似仙境。
平地上,幾間屋子坐落,院子外還有一片小菜地,看著頗有些冷清。
屋子周圍沒人,屋子裡面似乎也空蕩蕩。
周易領著兩人到了其中一間屋前,山中無人,屋子未鎖,他直接推門而入。
那屋子看樣子是專門用來吃飯的,屋子中隻擺著一張桌子,幾把凳子。
“你們先在這邊坐一會兒,我去燒水泡茶。”周易領著兩人進屋後,把身後背著的小背簍放到了門檻邊。
他之前應該是去什麽地方割了草,背簍裡還有一把鐮刀,上面帶著些草屑。
山中這種自給自足的日子是逍遙自在,但也有著很多不盡人意的地方。
從這裡到山下城裡來回一趟都要好幾個時辰,他們必須得學會自給自足,否則買個菜都能耗上一天。
周易去了旁邊的廚房,沈墨與戚雲舒兩人打量了一下這屋裡的布置後,各自找了地方坐下。
周家這如同苦行僧一般的生活,一般人還真忍不了,不過看到這些,兩人倒也能理解周家能習得那令人驚歎的技藝的原因。
坐定,見周易又在遠處另一間屋裡忙,聽不見這邊的聲音,戚雲舒看向了身旁的沈墨,道:“以後不要開這種玩笑。”
沈墨知道他說的是剛剛那一句媳婦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