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雲舒瞬間炸了毛, 沈墨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猶如在看一隻炸毛的貓。
見沈墨如此模樣,戚雲舒也反應過來, 知道沈墨就是故意如此,他兩隻眼睛眼神越發凶狠,只可惜半點狠意都無。
對面,周易很快便把水燒開,沒多久之後就端著一壺茶回來。
他重新回到屋內,見戚雲舒與沈墨兩個人臉上神色異常,有些驚訝。
不過顯然周易是相信了沈墨那媳婦的話, 所以並未放在心上。
“我師傅他還在山上, 你們先喝些茶,我晚些時候去山上叫他。”周易說著給兩人一人倒了杯茶。
周家雖說看似落魄,但其實家底豐厚,即使因為住在山裡必須得每日耕種自給自足,拿出來的茶卻是極好的上品。
茶香很快便在屋內飄散, 清淡的氣息讓沈墨兩人都為之一振, 眼中的疲倦之色都淡去。
“這山裡還有其它的屋子?”戚雲舒看向門外鬱鬱蔥蔥的山澗。
在這平地上的只有幾間簡陋的屋子,只是供給周家人休息食宿的地方, 並不見任何作坊。
周易點了點頭,他大概指了個方向,道:“其實我們平日大多都在上面,只有晚上休息時才會回來,有時候也會直接住在上面。”
說起這件事, 周易又忍不住笑著說道:“我師傅他大多數時候都住在上面,極少下來。”
聽周易這麽說,沈墨有些好奇起來,周家這日子過得本就跟苦行僧似的,居然還有人樂此不疲。
周易似乎看出沈墨的想法,臉上笑容更甚了幾分,連語氣都溫柔許多,“師傅他很喜歡雕刻。”
沈墨回頭與一旁的戚雲舒兩人對視一眼,兩人都在對方眼底深處看到了幾分驚訝,周易對他師傅的態度有些怪。
那眼神,那溫柔的語氣,不像是一個徒弟該對師傅有的。
周易話音一落,自己也察覺到一些什麽,他有些尷尬的起身,道:“山下這邊也放了一些我們的作品,你們要看看嗎?”
三人本不熟,唯一的話題自然也就離不開三人都相關的行業。
“看看。”沈墨興致昂然,戚雲舒見狀也跟著起身。
周易帶著兩人出了門,向著旁邊的房間走去。
這個房間比之前那個房間要小一些,裡面隻放著一張茶幾,以及幾個博古架。
博古架上放著一些並不算大的擺飾,那些全部都是雕刻而成的工藝品,看著頗為壯觀。
沈墨跟著周易進門,一進門便忍不住眼神發亮。
他在門邊停下腳步,順著門邊最近的博古架上的東西,慢慢的朝著裡面看去。
這些雕刻形狀各異,有佛像也有花藤圖案,甚至還有樓台高閣,無一不是活靈活現。
特別是其中的人物,神態幾乎與真人無異,極為難得。
沈墨靜下心來細細地打量著那些木雕,一旁的戚雲舒卻是望著沈墨有些走神。
沈墨認真起來時,眼中便再無其它,戚雲舒看著他眼中印出的那些木雕,都不禁有些嫉妒起來。
“讓兩位見笑了,這邊都是我們師兄弟練習的雕刻。”周易出門去把放在旁邊的茶端了過來。
沈墨聞言眉頭微挑,這些都還只是練習品?
擺放在這裡的雕刻品,隨便一樣拿出去都能算得上是精品傑作,如果這都還只是練習品,那真正的成品又會是何等傑作?
思及至此,沈墨又不禁有些好奇起周家為什麽要避世了。
他原本還以為是因為周家內部出了什麽問題,熊雷也曾說過,有傳言說是周家當家出了事。
但現在看來並不是這麽一回事,可如果不是因為這些,周家為什麽又要避世?
“有機會帶你上去看看師傅的作品。”周易提起他師傅時,眼中都帶著笑意。
“對了,你們要的料子是什麽料子?等一下我上山去找師傅的時候,順便先問一下。”周易又道。
“要的是金絲楠木的料子,要顏色勻稱花紋淺淡的,用來做小件。”沈墨談及正事,認真起來,他細細的說明了情況。
雕刻的料子不同於做家具,分類非常詳細嚴苛,詳細到了什麽紋理能做什麽圖案都有規矩。
周易細細記下,他又看了一眼門外,見天色已經逐漸暗下去,琢磨片刻後他道:“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我看這樣好了,兩位要不今天就先在這裡住下?”
上山下山一趟需要很長時間,他們這個時候下山,走到城裡時都已經是夜裡。
“那就叨擾了。”戚雲舒抱拳,其實他都沒想到能這麽順利的進入周家。
周易出門去,沒多久後他便又回來,帶了兩人到他為兩人安排的房間。
那房間之前就已經空置,應該是客房,不過只有一間。
“還有其他房間嗎?”戚雲舒站在門口。
周易不解地回頭看向他,“怎麽?”
戚雲舒正準備開口,沈墨已經伸手摟住他的肩膀把人帶進屋裡,“沒事。”
戚雲舒進了屋,也沒再說話,他們如今的身份他也不好在開口要房間。
周易不疑有他,安排兩人住下後又交代了一些事情,這才向著山上走去。
他們現在所在的位置是在半山腰,周易師傅所在的作坊則在山頂附近,他上去再下來估計都是明早的事情了,所以夜裡沈墨和戚雲舒兩人得自己照顧自己。
周易原本是準備等他師兄下來他再上去,可等了這麽許久也不見他師兄下來,他隻得自己上去。
送走周易,沈墨回了房間坐下。
這屋子十分簡陋,但將就一夜也已綽綽有余,沈墨打量完屋子看向戚雲舒時,戚雲舒已經向著門外走去。
“怎麽?”沈墨來到門邊,靠在門框上看著戚雲舒。
周易離開,四下無人,戚雲舒在院子中看向沈墨,道:“我去找找看還有沒有地方能睡一晚。”
話出口,戚雲舒便僵硬著身體戒備的等著沈墨,在沈墨看來他們都是男人將就一晚也不是問題,但他不行。
若他當真和沈墨共處一室,那成什麽樣子了?
然而讓戚雲舒意外的是,沈墨並沒有說什麽,他點了點頭,便算是讚同戚雲舒的想法。
戚雲舒還在驚訝,沈墨卻已經摸了摸肚子,抬頭有些可憐巴巴地看向戚雲舒,“娘子,為夫餓了。”
走了這一路,就隻喝了幾口水,他肚子早已經餓得咕咕叫。
原本準備了一大堆話來反駁沈墨的戚雲舒,到了嘴邊的話又不得不全部咽回去,他正疑惑沈墨為什麽會這麽輕易就答應,就聽見沈墨那不正經的話。
戚雲舒瞪了一眼沈墨,他看了看身後周易剛剛燒水的廚房,轉身去廚房看看有什麽能吃的。
廚房當中,周易顯然是已經料到會是這樣的情況,所以都已經提前準備好了幾樣菜,米也已經拿出來。
戚雲舒進屋後打量了一下環境,大概情況掌握,他便挽起袖子走向水缸準備做飯,喂飽沈墨也喂飽自己。
戚家並不是一開始便是大戶人家,戚雲舒身邊也並不是一開始就有這麽多下人照顧。
最早期他和管家一起四處走動謀生時,這些事情就沒少做過,如今做起來倒也熟練。
沈墨屁顛屁顛的跟著戚雲舒來到廚房時,看到的便是戚雲舒挽起袖子露出白皙手腕,正動作熟練的淘米的一幕。
戚雲舒微低著頭,碎發順著他臉頰垂下,他很是認真,動作也十分的熟練輕盈。
沈墨在門邊看著他,神色都不禁柔和下來。
“看什麽?”戚雲舒抬頭看向沈墨。
看見沈墨嘴角笑意的那瞬間,他心跳快了一拍,手上的動作也不禁頓了頓。
“看你啊。”沈墨摸了摸自己餓得咕咕叫的肚子。
“有什麽好看的?”戚雲舒故作鎮定,他捂著盆口倒水的手卻都有些僵硬,跑掉了好些米。
戚雲舒看著那些仿若罪證的米粒,眉頭輕輕皺了皺,然後舀了一杓水衝了過去,毀滅罪證。
“你好看。”沈墨說話間,也走上前去幫忙。
廚房裡幾乎什麽都有,沈墨轉了一圈,幫著做了些重活,然後便在灶堂前坐下,找了火石,埋頭‘碰碰’苦乾起來。
戚雲舒動作很快,白米下鍋,轉身又去洗菜,等他忙完回頭時,卻發現灶堂裡還是冰冷的。
戚雲舒有些驚訝,他繞了半圈來到灶堂前,只見沈墨正低著頭一臉深仇大恨地看著面前的火石。
他面前擺著一堆細碎的草料,上面有著一點火星子濺到的痕跡,但卻始終沒有燃起來的跡象。
沈墨埋頭苦乾,折騰半天,卻連個火都沒點著。
戚雲舒見狀,瞬間就樂了,他上前一步蹲下身去。
他奪過了沈墨手中的火石,然後在沈墨幽怨的注視之下,輕易點燃柴火。
兩指寬的火苗搖搖晃晃,胖胖的,看著頗有些可愛。
戚雲舒把柴火放進灶堂,又添了些柴進去,確定火燒起來,這才又看了一眼眼神極為幽怨的沈墨,把火石放回在了他掌心裡。
做完這些,戚雲舒拍了拍手,扶著牆壁站了起來,轉身又去忙自己的了。
整個過程,戚雲舒一句話都沒說。沈墨卻覺得,他從戚雲舒無言的動作當中感受到了深深的鄙視。
自打來了這個世界後,沈墨就極少自己生火做飯。嫌麻煩是一方面,不怎麽會用這世界的一些東西也是一方面。
在鎮上時,他大多數時候都是在街上解決吃飯的問題。大作坊這邊則有專人負責做飯,沈墨也就更沒怎麽在意這些。
沈墨抬頭看了一眼戚雲舒,見他嘴角含笑,眼神頓時越發幽怨。
山裡條件簡陋,兩人簡單的炒了兩個小菜後,便熄了火。
雨後的天氣暗得早,再加上山裡還未散去的霧氣,黑暗如同鋪天蓋地而來,沒多久便籠罩了整片山林。
吃完了飯,兩人早早的便各自休息。
山中的夜安靜卻也吵鬧,蟲鳴鳥叫很是催人眠,走了一天山路的兩人很快便睡了過去,一夜好眠。
翌日,將近晌午時分時,周易才從山上回來。
再次回來,周易身邊多了好幾個人,其中兩個年紀稍大些,一個看似與他差不多大。
稍大的那兩個,一個身形偏瘦些的是他師傅,另外一個則是師叔。與他同大的那個則是他師兄。
見到幾人,特別是見到周易的那師傅,沈墨驚訝的同時,也猛然間明白過來為什麽周家這段時間會選擇避世。
周易的那師傅,周家如今的當家,是個雙兒。
這個世界除了男女之外還有雙兒,雙兒外形與男人相似,但骨架卻要瘦小一些,聲音也偏清脆,容貌上大多也更為柔和,不似男人那般粗狂。
沈墨在這世界待了這麽些時間,如今已勉強能夠分辨出雙兒和男人來。
周易那師傅,身形偏瘦小,聲音也高,五官容貌更是柔和,身上的衣著也頗素,一看便是雙兒的模樣。
認出對方是雙兒的身份,沈墨驚訝的同時,心情也變得頗為複雜。
如果外人知道周家如今的當家是個雙兒,恐怕早就已經笑掉大牙。
這個世界便是如此,只要你是個雙兒,哪怕你當真手藝有多高超,也不過就是個雙兒。
周家避世,沈墨想過很多原因,卻沒想到頭來居然是這種可笑的理由。
沈墨回頭看向身旁站著的戚雲舒,戚雲舒顯然也認出對方雙兒的身份,此刻眼中有幾分驚訝也有幾分苦澀。
見戚雲舒那副模樣,這事情原本與沈墨無甚直接關系,但卻看得他心中一陣沉悶。
如果連周家這種遠勝於四家任何一家的存在,都只能選擇避世,那若是戚雲舒的身份真走漏出去……
“師傅,這位就是我跟你說的沈墨,戚家大作坊最年輕的大師傅,之前那魯班鎖就是他做的。”周易道。
周易一直打量著沈墨的神情,見沈墨並沒有露出鄙夷的眼神,這才放開來為兩人介紹。
沈墨聞言,衝著那人抱了抱拳,“周當家。”
“沈師傅。”周當家比起周易倒是鎮定得多,他顯然也已經習慣外人發現他雙兒身份時的反應。
此外,周當家看著沈墨的眼神也有幾分打量,好像有些好奇。
沈墨不知道他好奇什麽,畢竟他們才第一次見。
介紹完沈墨,周易又看向一旁的戚雲舒,道:“這位是沈師傅家的雙兒。”
周當家順著他的話看向戚雲舒,在看見戚雲舒時他微有些驚訝,但那驚訝很快便掩入眼底深處。
“我聽說之前那魯班鎖是你做的?”周當家有些好奇地打量著沈墨。
周當家五官清秀,年紀不算太大,看樣子才三十多點。
他神色間雖然多了幾分歲月的痕跡,但眼神卻依舊明亮透徹,像是不怎麽與外人常來往的樣子。
“是。”沈墨聞言明了周當家眼中的好奇何來。
“還有其它的嗎?”周當家說起魯班鎖,頗有興致。
“周當家感興趣?”沈墨倒是有些意外,因為就他所知周家似乎隻做雕刻。
“只是覺得很有意思,所以有些好奇。”周當家眼神期待。
周當家說得風輕雲淡,但看他那樣子應該是頗喜歡魯班鎖。
沈墨細細一想,倒也有些明白,魯班鎖本就有意思,就算不作學習榫卯的基礎來用,作為玩具,也是極其考人的。
沈墨想了想,笑著說道:“不如這樣如何,我拿一樣全新的魯班鎖跟你換料子。這樣一來,也不算破了周家不與外人來往的規矩。”
周當家聞言一愣,隨即笑了起來,“你覺得你的魯班鎖能抵得上那料子值錢?”
沈墨要的金絲楠木體積不算大,但材質各方面都屬上乘,價值不菲。
“你覺得不值?”沈墨不答反問。
周家選擇避世,就是希望不要讓周當家雙兒的身份泄露出去,但他如今卻這麽輕易就出現在他們的面前,沈墨唯一能想到的原因就是魯班鎖。
周易之前也曾經特意借了他人的名義去拜訪他,問的也都是關於魯班鎖的事。
周當家訝然,隨即笑開,“如果東西不夠有趣,我是不會把料子給你的。”
“這是自然。”沈墨欣然接受。
沈墨應得爽快,周當家的見狀,眼中笑意頓時更甚。
既然事情已經說好,周易立刻就去旁邊搬了一些料子過來,他師兄周雲則是去找了工具。
半炷香的時間後,臨時的工作台便搭建好。
沈墨也沒拖延,他到一旁檢查了一下臨時拚湊的那些工具,拿在手裡掂了掂認了認感覺,便走到一旁去找了料子。
周易等人一直站在一旁好奇地看著,想看沈墨到底準備做什麽。周當家的卻是站在人群外,戚雲舒的身旁。
“要去屋裡坐嗎?”周當家地撇了一眼戚雲舒的肚子。
戚雲舒本想拒絕,但在察覺到他的視線之後,身體僵住,到了嘴邊的話也沒能說出口。
周當家轉身向著客廳走去,戚雲舒看了一眼正聚精會神忙碌著的沈墨,轉身跟上了周當家。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屋,周當家卻並未說什麽,只是遠遠地望著在院子裡被眾人圍著的沈墨。
沈墨認真起來,心無旁騖,神情也變得極為認真。
他的動作很快,幾乎不到小半個時辰,他面前便已經多出一堆零碎的零件來。
那些零件看似與之前的那些魯班鎖相差不多,都是巴掌大小的長形木棍的形狀,但是結構卻有細微的不同。
東西做完,一旁周家幾人便湊上來,開始研究起來。
周家雖然是以雕刻為主,但他們到底也是木藝的旁系,對木匠活自然不會陌生。
“做好了?”不知何時,周當家的已經走了出來。
沈墨點頭,把借來用的工具清理好放到一旁後,他看向那一堆零件,道:“這是雙色十二鎖。”
魯班鎖的種類非常多,但其原理卻是互通的,隻分幾個大類。
雙色十二鎖和沈墨之前做出來的那些有相似之處,但也有不同之處。
周當家地走上前拿了桌上的零件看了看,沈墨本以為他會去組裝,卻不想他卻問道:“你也會雕刻?”
“多少會一些?”沈墨道,他這話倒是實話,作為木匠,雕刻之類的裝飾自然不會陌生。
“有機會也讓我見識一下你雕刻的本事。”周當家的向旁邊周易遞了個眼神,周易立刻便往旁邊走去,去拿沈墨要的料子。
沈墨隻笑了笑。
周易的動作很快,沒多久他便抱著一塊料子回來。
沈墨與戚雲舒兩人連忙上前去看,那料子是極好的料子,顏色紋理都十分符合沈墨的需求。
料子到手,沈墨與戚雲舒兩人帶著東西下山時,卻有幾分不真實的感覺。
來之前他們都以為要費些功夫,沒想到周家的人卻這麽爽快。
路上,兩人依舊一路走走停,下了青石板路後又穿過樹林。
回去的路上比去時更加安靜,一路上沈墨幾乎就未曾說過話,他神色時常變化,眉頭時時蹙起。
直到看見城門,戚雲舒才忍不住,主動開口。
“周家迄今已經有兩代人不曾出山,如今的周當家是第二代。”戚雲舒道。
依照如今這情況來看,這一代周當家之前,上一代周當家恐怕也是個雙兒。
“只可惜沒見到周當家的作品,下次還不知道有沒有機會。”沈墨遺憾地感慨道,周易本來說帶他去看的,可他給忘了。
戚雲舒眨了眨眼睛,忍不住搖頭笑了起來。
“怎麽?”沈墨不解。
戚雲舒隻笑不語,他本以為沈墨離了周家肯定會說些關於周當家的事情,之前一直皺著眉頭也是因為雙兒的事,卻不想他一路沉默是因為這。
“你不覺得這樣很奇怪嗎?”戚雲舒嘴角帶笑,眼中卻是冰冷。
“奇怪?”
“一個雙兒,卻成了當家。”戚雲舒堅持向前走去,不曾回頭去看沈墨臉上的表情。
他本不該問,偏卻忍不住,可又怕看見沈墨臉上的厭惡。
“能者居之,沒什麽可奇怪。”沈墨微眯著眼看著走在前方的戚雲舒,戚雲舒這話聽著就像是在說他自己。
戚雲舒停下腳步,回頭看向沈墨,見沈墨神色認真並不像是在開玩笑,他腳下的步伐都輕快了些。
兩人重新回到青城時,已經是幾天之後。
夏末時節,本該是天氣逐漸轉涼一年中最舒坦的日子,青城卻不知怎麽回事,開始下起了連綿大雨。
沈墨與戚雲舒兩人淋著大雨從馬車上下來時,感覺就連身上的衣服都已經被雨水濕透。
戚家宅院門口,管家早已經撐著傘等在一旁,見戚雲舒下車連忙迎上來。
“當家的,您來。”管家一上來,就拉走戚雲舒。
沈墨微有些詫異,上了台階之後他看向一旁的下人,“出什麽事情了嗎?”
戚雲舒如今身懷有孕,管家一直照顧他,看得出來很是用心。
如今戚雲舒遠行歸來,又是這樣雨水連綿的天氣。
依照管家的性格他必然會先顧著戚雲舒的身體,而不是這般急匆匆的把他拉走。
被詢問,那下人有些猶豫,但還是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訴了沈墨。
戚雲舒和沈墨一起去周家的這幾天,戚家出大事了!
戚家的生意主要分為兩大類,一類是戚家的大作坊接的單,一類則是木料的販賣。
戚家在這一方站穩腳後,戚雲舒一直苦心經營,兩方各補需求,生意越做越穩也越做越大,一直就沒出過什麽大漏子。
但就在戚雲舒和沈墨離開青城的這幾天,戚家卻被人舉報到了官府那邊,說是戚家販賣木料時一直在偷稅漏稅,且情況嚴重。
戚家是大家,生意走動大,帳目也大,若當真是存在偷稅漏稅的行為這就是大罪。
“青城這邊的大作坊都已經被封了,我聽說除了這邊還有好幾個地方也是。”那下人壓低了聲音,淅淅瀝瀝的雨聲中,他的聲音都被雨聲蓋過。
“作坊被封了?”沈墨驚訝。
青城這邊就只有一個大作坊,那就是他在做事的那作坊。
“沒錯,不只是作坊,好些戚家的商鋪也都被關了。”
沈墨眉頭緊皺,戚家並非小商鋪,一般情況下官府的人也不會輕易封鋪,除非有確切的證據……
戚雲舒是個很有分寸的人,沈墨相信他不會去做這種事情。
如果事情不是真的,證據是假的,那沈墨能想到的唯一的可能就是馮家。
馮家這段時間和戚家本來就不對付,如果這個時候戚家因為是稅務的事情被封,對於馮家來說無疑是天大的好事。
況且接下去就是獻上賀禮的時間,如果戚家因為這件事的影響而無法拿出賀禮,又或者被晉王爺拒絕,那無疑就是雙重打擊。
沈墨沉思,那下人卻道:“你都不知道這段時間戚家亂成什麽樣子了,好些人都找上門來,聽說當家的不在,還以為是我們故意隱瞞。”
兩人正說話間,余岩也不知道從哪裡得知消息,撐著一把雨傘正急匆匆的向著這邊走來。
到了門前,見到沈墨,余岩松了口氣,問道:“當家地回來了?”
“他已經跟管家一起進去了。”沈墨道。
余岩衝他點了點頭,來不及打招呼,便大步向著屋裡走去,沈墨想了想也跟了上去。
作坊都已經被封了,他現在回去也無事可做。
沈墨跟著余岩來到書房時,屋內,戚雲舒正臉色鐵青地看著面前的官文。
他身上還穿著之前沾了雨水的衣服,頭髮也還濕著,看上去頗為狼狽。
管家此刻也顧不上那麽多,正詳細的與他說著最近幾天發生的事情。
官府已經兩次來找人,管家雖然說了戚雲舒不在的事情,但對方卻根本不信,甚至還闖進來找過一次。
這件事情影響很大也很壞,好多看熱鬧的人都一口咬定戚雲舒是心虛,所以不敢出來。
這直接影響到了戚家如今的生意與聲望,無疑就是雪上加霜。
“晉王府那邊也派人過來問了是怎麽回事。”管家道。
他們的賀禮要托晉王爺的手才能送出去,如今這時候如果要是晉王爺拒絕與他們合作,那他們都沒地方哭去。
戚雲舒聞言揉了揉鼻梁,衡量輕重,他收了放在桌上的那些官文起身,道:“我先去一趟晉王府。”
“我馬上去準備馬車。”管家說著就往門外跑去。
戚雲舒也向著門外走,走到沈墨身旁時他停下腳步看向沈墨,“你先回去休息吧。”
“我陪你去。”沈墨道。
戚雲舒身上的衣服有些濕,讓他整個人顯得狼狽,也讓他微有些臃腫的腹部顯現出來。
門外還在淅淅瀝瀝的下著大雨,讓他一個人去,沈墨不放心。
“不用擔心,我能解決好。”戚雲舒笑了,看出沈墨的擔心,他眼中陰霾都因此散去找回幾分自信。
見沈墨不語,戚雲舒又道:“戚家不會這麽容易就倒掉的,也不是這麽好欺負的。”
說話間,他眼神都變得冰冷。
沈墨依舊不言語,他還是有些不放心,他總覺得事情不會就這樣輕易結束。
戚雲舒看向一旁尋來的余岩,交代道:“你看好他,晚些時候我回來了再和你說作坊的事。”
余岩應下,他看向沈墨,“我先送你回去。”
離開的管家很快便回來,再回來時,他身上還帶著乾淨的外衣,“當家的,馬車已經準備好了。”
戚雲舒衝著沈墨點了點頭,示意他安心,然後轉身快步向著管家那邊而去。
戚雲舒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走廊盡頭,沈墨收回視線,淅淅瀝瀝的雨聲讓人煩躁。
“作坊那邊怎麽樣了?”沈墨問余岩。
余岩顯然是急匆匆趕來的,雖然打了傘,他身上的衣服卻幾乎都濕了。
“作坊那邊還好,雖然被封了但也只是不能開工而已,商鋪那邊情況就有些嚴重了,好幾個掌櫃的都被帶走了。”余岩道。
“馮家那邊呢?”
余岩苦笑,看著沈墨的眼神都帶著幾分無奈,“你倒是挺聰明。戚家出事,最高興的莫過於馮家,那邊都快張燈結彩放鞭炮慶祝了。”
戚家的人當然生氣,但除了生氣也做不了什麽。
沈墨得到和猜測一樣的答案,又問道:“你能幫我找一個安靜的可以做事的地方嗎?”
“你要做什麽?”余岩很快反應過來,“是賀禮?”
讀懂沈墨的意思,余岩在看向沈墨時眼中已不帶笑意,而是慎重。
這種時候沈墨還能想到這,還能靜下心來去做賀禮,這一點余岩是做不到的。
不只是余岩,戚家出事青城大作坊被封後,作坊中其他幾個大師傅早就已經亂作一團,人人自危,與沈墨比起來那就完全是兩個極端。
沈墨點頭,他看向一旁帶回來的料子,壽辰的日子距今還有將近一個月,他的時間已經不多。
余岩收斂了笑意,認真思考片刻,道:“戚家這邊現在恐怕沒什麽安靜的地方了,你不如去熊家?”
熊家做的是吃食生意,與他們馮家和戚家無關,那邊倒是格外安靜。
沈墨也覺得是這麽個道理,他拿了一旁的料子,與戚家的人借了雨傘,便迎著雨出門去。
余岩也跟著一起,送他直到熊家大院前。
熊雷對於沈墨的突然到來十分意外,聽完沈墨的打算,他立刻便幫忙提了東西到他自家自用的那工坊去。
熊雷在府上有一個專門用來供他做木匠活的小院,那院子被單獨隔開來十分安靜,裡面也應有盡有。
沈墨進去逛了一圈,把自己帶來的料子放在了裡面,出門時他才發現賈老等人居然也在。
戚家出事,大作坊被封,這讓原本拖著板車在附近到處跑的眾人,興奮的心都瞬間冷靜下來。
他們也曾去戚家問過情況,但戚家那邊一直說戚雲舒外出未歸,無奈之下眾人隻好都到熊雷這邊來等。
見到沈墨,眾人立刻七嘴八舌地問了起來,得知戚雲舒是真的外出,眾人都陷入沉默。
事情發生已經好幾天,戚雲舒這個時候才回來,也不知道還能挽回多少。
“戚家那邊的事情就不用你們擔心了,比起這個,你們接下去有時間嗎?”沈墨看向古明安、熊雷與賈老三人。
“時間倒是有,怎麽?”三人不解地看著沈墨。
“接下去我需要人幫忙。”沈墨指了指身後熊雷專門流出來的那院子。
三人聞言一驚,沈墨的意思是要讓他們三人幫忙一起製作賀禮?
“我有空,可以幫忙。”熊雷幾乎是立刻便上前一步說道。
熊雷之後,古明安兩人也反應過來,連忙爭先恐後的說有空能幫忙。
確定三人有空,沈墨又大概交代了一下時間安排,這才打著傘出了門,他要回作坊那邊去拿他的工具。
賀禮的製作需要全心全意,一套熟悉且和心意的工具至關重要。
大作坊被封,門口上貼著封條,門口還有人守著。
沈墨找了余岩,兩人軟磨硬泡好話說盡,費了些功夫才總算是拿到他那套工具。
再出門時,雨已越下越大,天色明明還早,天空卻已經黑得像是傍晚。
離開作坊,與余岩告辭,沈墨提著工具正準備去熊家院子,遠處便有人向著他走來。
一群一共五個人,穿著統一的服飾,像是早就在等他,見到他立刻就圍了過來。
人圍過來後,不遠旁還有一輛馬車也過來,在一旁等著。
“我們當家的想見見你。”五人中為首的一人道。
沈墨看了看五人又看了看旁邊,因為大雨一直不停下的原因,這邊幾乎就沒有行人。
“馮家當家見我幹嘛?”沈墨收回視線,又看向為首的那人。
沈墨的話讓那五人十分驚訝,他們顯然沒想到沈墨會這麽快就看出他們的身份。
“想見你的不是當家的,是少當家的。”為首的那人又道。
馮家現在的事情基本都是由馮燕平在處理,但馮家明面上的當家卻還是老當家,只是他已經年邁,不管事情罷了。
不過照現在的情況來看,再過個幾年馮燕平應該就會去掉那個‘少’字,成為名副其實的當家了。
外人也都明白這個道理,所以對馮燕平早就已經以馮當家相稱,馮燕平也沒拒絕。
許是因為見沈墨輕易就猜出他們的身份,再次開口時,他語氣中多了幾分尊敬。
旁邊那四人見狀,也跟著客氣很多。
“馮燕平?”沈墨說的便是馮燕平,但他也有些想不透,馮燕平找他做什麽,而且還是這種時候。
“您跟我們來就知道。”為首的那人道。
沈墨遲疑片刻,還是收了雨傘跟著那五人上了馬車。
這幾人面上對他雖然恭敬,但顯然他今天是答應不答應都得去一趟,不然直接派一個人來請便好,何必派這麽多。
見沈墨配合的上了馬車,為首的那人給旁邊四人遞了個眼神,四人越發謹慎。
若沈墨一開始便大吵大鬧,他們還可以直接把人打暈或者捆了帶走。但沈墨如今這做法,反而讓五人摸不準他到底在想些什麽。
沈墨配合的上了馬車,那五人也沒有限制他的行動,由著沈墨掀開車簾,看著他們一路帶他到了城裡一處客棧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