礙於某個小傻子的殷勤,最後元鳳還是勉強吃了幾口,一張俊臉上眉頭緊皺,看得出他真的很嫌棄這些粗糙的食物。
夜深了,兩個城市孩子想洗澡,風塵仆仆走了一天了,他們都受不了身上的味道,結果得知鄉下供應沐浴的熱水有限,羅家人口多,再加上兩個客人,導致水不夠了。
如果他們想洗澡,必須冷熱水摻和,兌著洗,而且每個人最多只能洗十分鍾。
乍聽之下,元鳳的臉直接黑了,他一般在家裡洗澡都隨心所欲,一洗一個小時,來到這裡事事得遷就,事事不如意,真是日了狗了。
倒出瓶瓶罐罐中的沐浴露,一聞到那劣質的香精味道,他恨不得把遠在首都的親爹噴個狗血淋頭,宰了他那同父異母兄弟和後媽的心思都有了。
忍著刺鼻的味道,元鳳搓了搓廉價的沐浴露,洗了起來,一不小心就超時間了,輪到殷明麓進浴室的時候,熱水已經所剩無幾了。
小少年把自己的手伸到花灑下邊,水刷地一聲衝出來,涼絲絲的,他馬上“嗖”的一聲收回了手,好像是被冷到了,小胳膊抖了抖,抱在了一起。
元鳳咳嗽了幾聲,臉上難得有了一絲羞窘,“明天讓你先洗。”
殷明麓不置可否。
等到他出來後,發現作為補償,大少爺替他把床給鋪了,還特地把顏色比較好看的小碎花床褥留給了他,自己睡那席羅家父母結婚時的大紅牡丹被,這時候人正表情平靜地躺在被窩裡。
夜幕將整個山村包圍,殷明麓乖乖地躺在被窩裡,露出半張臉,小小地打了個哈欠。
元鳳在床上翻來覆去,習慣了夜生活的城市少年,沒有了手機、遊戲機等娛樂設施,再加上時不時有蚊子飛來飛去,簡直是難熬的漫漫長夜,對把自己算計進來的人更加咬牙切齒,心情也懨懨。
他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修長的手指微微彎曲,好似指縫間夾了什麽東西,其實並沒有,殷明麓知道,對方是想抽煙了。
但節目組是絕對不會給他的。按原劇情,受了一肚子氣的大少爺大半夜煙癮犯了,忍了很久,最後還是下床開門去找羅家人詢問有沒有煙,被隔壁穿著睡衣的少女恰好聽到,義正言辭地教訓了一番,兩人遂大吵了一架。
原主脾氣軟,在爭吵聲中根本睡不著,只能委屈地耷拉著小臉發呆,可是沒有人注意到他,人群圍繞的焦點永遠不在他身上。
想了想,殷明麓開始唱起了歌,“太陽對我照,花兒對我笑。小鳥說早早早,你為什麽背上小書包,我去上學校啦啦啦啦~~”
嗓音清脆,是尚未到變聲期的孩子的聲音。
被窩裡的大少爺神色淡淡地道,“現在是晚上,哪裡來的太陽。”
頓了頓,小傻子很給面子地繼續唱,“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
大少爺眼皮抖了抖,心裡吐槽欲旺盛,但又懶得計較,結果一時沒製止,小傻子已經從“小星星”唱到“門前的小鴨子”,最後到了“世上只有媽媽好,有媽的孩子也像根草”。
這首歌中國絕大多數的孩子童年時期都聽過,包括元鳳,對於旋律和歌詞他早已耳熟能詳,但不知道為什麽,這一次聽,他卻聽出了幾分心酸。
他想,他好歹是被後媽丟進來的,這小傻子卻是被親媽丟進來的,他帶著幾分自己也無法明白的情緒罵道:“別唱了,被丟過來就別想著回去了。”
小少年沒有聽話,依然唱著,最後唱著唱著就睡著了。
鏡頭裡可以看到,少年纖長的睫毛上掛著一顆小小的淚珠,那是想家的眼淚,讓這乖孩子此刻看上去分外的動人。
一時無聲。
元鳳也在靜謐中翻了個身,沒有了去討煙的心思。
除了上廁所和夜晚房間裡固定的攝影機外,攝影師幾乎無處不在,但他們更青睞拍攝有“爭議”的內容,比如元鳳掀桌、元鳳討煙、元鳳與羅翠花這兩個年紀相仿的少男少女之間的各種衝突等等,直到幾天后,夏銘的加入,這兩人行又變成三人行,就原主沒有擁有姓名。
節目組的宗旨是改造每個無可救藥的城市孩子,並在在改造的過程,逐漸挖掘農村孩子身上的真善美,來襯托暴露城市孩子身上的頑疾,以此對症下藥。
可是在殷明麓看來,原主雖然不是農村孩子,但他身上也有數不完的真善美。別人嘲笑他是個傻子,正是因為他是個傻子,所以他比任何人都要真,比任何人都要善良,比任何人都要美,他有一顆最為純真的心靈,和一雙發現美的漂亮眼睛,他的笑容足以讓許多心思齷齪的成年人自行慚穢,只是這份真善美被節目組刻意的剪輯毀了,甚至在後來被人利用了,導致所有人都稱他的內心並不如他的外表那般美好。
大家看不到,在元鳳發脾氣的時候,原主急哭了的勸架,因為口拙多次被牽連,元鳳的心情就像是不靠譜的天氣預報,時好時壞,上一秒剛電閃雷鳴,在原主身上發了脾氣後,下一秒就能陰雲轉晴。
但在有意無意的剪輯之下,觀眾看不見原主的貢獻,他們只看到了跟元鳳一樣,表現欲極為強烈的農村少女,像枚不服輸的小太陽,與大少爺爭鋒相對,當兩個同樣耀眼的人出現在一個屏幕中,原主也就徹底沒存在感了。
出現在鏡頭裡最多的畫面就是哭——
而原主說白了就是個一直被保護在象牙塔裡的孩子,一遇到挫折自然便想哭,想家了會哭,想念媽媽了會哭,勞作時候劃破手了哭,覺得飯難吃了小聲哭,抱著膝蓋哭,捂著臉哭,埋在枕頭裡哭,甚至嚎啕大哭。他的第一次眼淚會令人憐惜,次數多了便惹人厭煩了。
所有人都罵他矯情和嬌氣,認為他不堪造就。
可他本來就是一個嬌裡嬌氣的孩子,小哭包也是家裡人縱容的,因為他從小表現出來的缺陷,大家從不會對他多做要求,一旦他做出了什麽,反而得到眾人驚喜的表揚和鼓勵。
他是個被愛縱容大的孩子。
可是來到這個貧窮又陌生的地方,所有人冷漠的態度刺傷了他,本該相互扶持的城市同伴也不喜歡他,這一切讓他害怕,越害怕眼淚就越多,眼淚越多就會惹人厭煩,這是他克制不住的行為,但也是他最真實的反應。
殷明麓打算幫原主洗白,擯棄一些觀眾不喜歡的內容,還原一個最為真實可愛的原主形象。
讓這孩子從今往後每一幀畫面中的眼淚都價值連城。
……
第二天一大早,羅家的公雞在叫,按節目組要求,羅家人前來叫兩個大少爺起床了。元鳳和殷明麓的床排在一起,正好可以一起叫醒。
發現有姑娘進來了,元鳳不情願地起了身,嘴裡飆了幾句經典國罵,那赤-裸的上半身,讓羅翠苗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元鳳罵的自然不是她,他知道這丫頭是被節目組指使的,這一肚子壞水的節目組,專給老實巴交的人攤牌得罪人的活兒,讓你罵也不對,不罵又憋得慌。
見他起來了,羅翠苗改口去叫殷明麓,“小哥哥,起床了,小——”
注意到羅翠苗的叫喊聲詭異地斷了篇,元鳳扭頭看。
發現床上的小傻子,整個人縮在被窩裡,軟軟的碎發柔順地貼在臉頰,失去了光澤度,枕頭上的小臉紅通通的,一看就知道生病了。
難不成是昨天晚上洗冷水澡感冒了……?
想到這一茬,元鳳臉色微變,半晌,他有些煩躁地抓了抓頭髮,想說的話堵在嗓子眼裡說不出口,見羅翠苗這小丫頭也慌得不知如何是好,他只能低罵了一聲後,趿著拖鞋去找節目組的工作人員。
負責人馬上就提了個醫藥箱聞訊趕來。
節目舉辦至今,突發情況不少,畢竟城市的孩子不習慣鄉下環境,也曾有人碰到昆蟲體質過敏,有人感染了病菌,有人水土不服,第一天就上吐下瀉,當然也出現過殷明麓這種受涼發燒的。
所以他們的臉色雖嚴肅,但並不慌張,從醫藥箱裡掏出體溫計,讓對方乖乖夾在腋下。
床上的孩子半身躺在被窩裡,白嫩的小胳膊顫顫巍巍地夾著一根體溫計,生怕夾掉了似的不敢亂動。
那雙水潤的眼睛霧蒙蒙的,小嘴微張,透著幾分嬌弱可憐。
想必生病了很難過吧,包括元鳳在內見到這一幕的人都不由心生了幾分憐惜,還沒來得及安慰他,就聽到小家夥吸了吸鼻子,道:“叔叔,早、早飯做好了嗎?”他肚子好像餓了呢。
元鳳:“……”
工作人員:“……”
一時間,大家都對這孩子的敬佩達到了最高層。元鳳伸手摸了摸對方的額頭,觸手可及的滾燙,卻還在軟軟地期待著早飯,他忍了一下自己的脾氣,最後還是忍不下去了,不客氣地罵道:“你給我消停點,病成這樣還想著吃!你丟不丟人?”
罵完後,他轉過臉,衝著羅翠花語氣別扭地道:“你們家有白粥嗎?給他弄一點好了。”
羅翠花第一次聽到城裡來的大哥哥用這麽“溫和”的語氣和自己說話,頗有些受寵若驚,點了點頭,“有的、有的。”
不等其他人再吩咐,就忙不迭跑廚房忙活開了。
而就在眾人圍著給殷明麓看病的時候,羅家的大閨女羅翠花卻有些心神不定的盯著面前的幾本書,她的房門大開,似乎並不介意有人會突然闖入,打擾了她學習。
羅家的其他人也是五點多就起床了,喂豬的喂豬,喂雞的喂雞,羅老太快七十了,腿腳卻還很利索,一大早就在廚房給全家人張羅早飯,怕不合兩個城市孩子的胃口,還特地做了包子。
經過大孫女房門的時候,羅奶奶還驚訝這個以往不上學便要在家裡睡到八九點的大孫女,這次竟然起那麽早。
因為不清楚節目組的人具體會幾點來拍攝,羅翠花只能提前開始看書,對於羅奶奶喊她去曬谷子的要求,她故意語焉不詳地搪塞了過去,唯恐自己錯過了鏡頭。
怕自己準備不充分,她還特別把自己用紅黑筆勾勒得滿滿當當的筆記本攤在書桌上最顯眼的位置,生怕攝影師沒瞧到而忽略過去。
她當然是故意早起看書的,不然現在是暑假,她有什麽書可看?
她想營造自己是個勤奮刻苦愛讀書的好女孩形象,最好是那兩個大少爺懶懶散散一睡睡到日上三竿,而她在雞未打鳴前就捧書苦讀,這樣就能給全國觀眾面前留下一個好印象。
可是她計劃得好好的,事情卻沒有按她預料的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