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大晚上孤男寡女的, 他又住在別人家,門外的人又十分殷勤, 這到底見還是不見, 這是個問題。
好在無需他多做糾結, 一個彪悍雷霆的聲音就響了起來“你個小賤蹄子, 大半夜不睡敲你弟弟房門做什麽??看來你的皮子得好好緊一緊。”好啊,還好她白天時候緊了神, 專盯著這丫頭做些出格的事情。盯了整個白天,她以為沒事了, 正準備歇下了。
誰知道這丫頭原來沒死心, 大晚上還來上這麽一出,想要勾引弟弟房裡的城裡客人, 這也忒不要臉了!
被家人逮到,那個慌亂的女聲連忙忘記了嬌媚, 連連解釋道“奶,我沒別的意思。今天晚上我看那個城裡的哥哥吃東西吃得少, 怕咱們招待不周, 才特地下廚煮了些東西過去, 我就想人家感受賓至如歸的溫暖而已, 其實沒有別的意思。”她就想這傅沛安走的時候,能記得她的好而已,沒想著要勾引。可是這年代的人思維就是如此狹隘膚淺, 一女孩對男孩獻殷勤, 只能跟些情情愛愛扯上關系, 她有苦說不出。
羅老太會相信?她人精著呢,一邊心理暗罵這不安分的丫頭,想男人想瘋了,一邊去擰對方的耳朵,將其揪走,“人家餓不餓需要你多操心?給我滾回房間去,別打擾你弟弟睡覺。”
殷玉娥就這樣被拽走了,臨走時她還猶自不忿小寶、又是小寶!怎麽每次她獻殷勤都有小寶來礙事!殊不知小寶只是羅老太的一個借口罷了,不然如果孫女勾引孫子房裡客人的事情傳出去,她在這個村裡還要不要做人了?
羅老太罵罵咧咧地孫女鎖進房門後,在床上躺著,想起最近這孫女膽大妄為的行事作風,再想想村裡人難聽的閑言閑語,難免心煩氣悶。
第二天就把大房兩口子找來,還有沒等殷玉娥睡懶覺睡到日上三竿,就把人從被窩裡揪出來,幾人商討殷玉娥接下來的事情。
主要是他們仨討論,殷玉娥負責聽。
誰讓家裡每個人都有事,大孫女聽話懂事,一邊忙活家裡事還在讀高中,聽學校老師說成績很好,怎麽個好法,老太太大字不識幾個,說不出來,只聽到老師說的,如果這一年成績穩了,上大學不是問題。
天哪,讀大學!羅老太驚了,她本來想大孫女讀個專科就不錯了,這年頭專科生出來國家都給分配工作,何況是大學生,國家還給補貼和獎學金呢!未來可是有保障的啊,他們就算沒錢,砸鍋賣鐵也要給成績好的大孫女砸去念大學。
高考恢復後文水村裡第一個大學生啊,說出去多風光啊。
而小寶,她早上聽那少年說,等小寶年紀大一點,帶小寶去城裡讀書,還提到什麽拍電視當大明星,羅老太當時一聽,碗都摔了一個,暈暈乎乎的差點不知今夕是何夕。
她剛想拒絕,少年就正色道“老太太,小寶是我的救命恩人。俗話說,滴水之恩,定當湧泉相報。要不是小寶給我吹的那幾口氣,你們看到的也許是我的遺照了,我不能不報答小寶。小寶很聰明,我看他早上在院子裡唱歌,很適合走這條路,等以後人人家裡普及電視機了,小寶就出名了。”
其實早上殷明麓在疊被子,嘴裡唱著哼著走調的兒歌,“這裡是座城,這裡故事多,朋友你來做客,聽我唱首歌,啦啦啦啦~”哪怕全程不在調上,他也唱得十分興高采烈,分外有感染力。
仿佛四周都暗了下來,舞台的燈光就隻聚集在這獻唱的孩子身上。
少年聽得有點感動,情不自禁的鼓起掌來,越發覺得這孩子像一枚小太陽,活力四射的樣子格外有魅力,很吸引人。於是便找了家中能當家做主的羅老太商量了,當然是以報答為名,本來羅老太聽小寶要去那麽遠的地方還猶豫著。家裡人也許都這樣,孩子有出息很高興,可是離得遠了又忍不住想念,不想孩子去了。可是為了孩子未來有出息,又不得不放手。
“我不會帶走小寶的,他還是文水村的人,我只是偶爾來看他,接他去城裡見見世面,拍拍戲。”這孩子年紀還小,離家人近點也有好處。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羅老太肯定再不舍,也應了下來,她也不想以後孫子就是個當泥腿子、種田的命。
這下子,家裡讓人操心的就只剩下殷玉娥了,早兩年還讀書,但因為腦子不好,實在不是那塊料,就從學校裡退出來了,在家裡幫忙做事。
眼看著這孫女年紀越來越大了,總在家裡遊手好閑也不好,羅老太便把這孫女的事情提上日程,開了個小小的家庭會議。
大房媳婦提議孩子回去讀書,老太太想也不想地否了“現在回去讀書肯定不行,早兩年剛放開考試,難度還沒那麽高,她不學好,現在回去打基礎,學校老師肯要她?”
殷玉娥插嘴“我也不想回去,課本上的知識我早就忘了,回去還得從頭學起,多費事啊。”反正她一年後就可以頂替她姐的名額上大學,何必還辛辛苦苦讀一遭。
“那你就給我去工廠裡上班!”羅老太張嘴想罵,家裡人都在為這孫女發愁呢,她倒好,依然態度吊兒郎當的。“我給你聯系了一個紡織廠的活計,是你張姐退下來的崗位,你要是去了,一個月有二十五塊錢呢。”工資是按工時計算的,要是勤快點的,還不止這個數呢,於是這崗位好多人擠破頭了要,要不是羅老太跟廠裡的張姐有沾親帶故的關系,他們家還輪不上呢。
“是南邊那個紡織廠吧,我打聽了,工作三年還包分房呢,平時也可以開夥自己做飯,不用吃員工食堂。”大房兩口子一聽很滿意,開始盤算開了,幫閨女算算這一年下來能攢多少錢。
別說一個月有二十五塊錢那麽少,就說是去工廠,殷玉娥就不會去,她馬上就拒絕了“我不去!”去這種工廠當女工,沒前途還遲早要下崗,工資還低,她為什麽要去?
所有人都呆了,這麽好的工作,很多人擠破了頭都想去的,還都給你聯系好了,你居然不去?
殷玉娥的爹一聽,也拉下臉了,“這麽好的工作,你為什麽不去?你不讀書又不去工作,你想幹嘛?”
“我”殷玉娥語塞,她總不能說,重生是老天爺給她的第二次機會,不是用來讓她碌碌無為一輩子的。她想等上了大學後,跟秦茂去城市裡打拚吧,這可比去廠裡當工人好多了。這時代的浪潮就是如此,工人舍不得鐵飯碗,但是一些有遠見的人順應潮流,辭職下海、經商掙錢,最後闖出一番成就。
她也知道,這些話是真實的,但現在說出來,有多麽的異想天開,於是她支支吾吾地說不出口。
在家人看來,就是這閨女想偷懶了,於是開始罵她,聽得殷玉娥煩躁得不行,又不知道該怎麽給這些落後時代的老古董解釋這些事。
等他們不糾纏女工這件事時,話題七拐八拐又回到了找對象這件事,誰讓殷玉娥這段時間的表現,太讓老太太不放心了,一個好好的女兒家,一點也不矜持,盡追在男人屁股後面獻殷勤。
而且你說追男人就追男人吧,這眼光還不行。秦茂家裡窮,家徒四壁連個鍋碗瓢盆都不齊全,家裡當家的還好賭,三天兩頭就在賭場廝混,根本攢不下多少錢。如果跟這種人家做親家,那閨女未來還能幸福嗎?
別說羅老太不同意的,大房兩口子也不願閨女嫁到火坑去,於是基本都在批判秦茂,數落秦家的無數缺點,一句好話也沒有,甚至還打算給閨女介紹對象,鎮上的一小學老師。
“人二十多歲,在教數學,老師啊人家是文化人,擱古代就是書香門第,家裡清清白白的,為人也老實,一個月工資有三十塊錢呢。”是多好的相親對象啊,多少女孩要上趕著跟人家搭夥過日子。
“什麽?才三十塊錢?”連去城裡買一件皮衣都不夠,而且老實人意味著腦子不靈活,這種人隻適合守本,沒什麽賺大錢的可能。殷玉娥一聽就撇嘴了,那嫌棄的面孔驚掉所有人的眼睛,心想你哪來的資本嫌棄人家?而且人家這條件,撐死了都被村頭的秦家好吧,要知道秦家連彩禮錢都拿不出。
“你自己也不照照鏡子,自己是什麽德性,你當你是村花呢,還嫌棄人家人民教師了?”羅老太真的要被這叛逆的二孫女給氣死了,聯系好的工作,介紹的對象也不要,她恨不得抄起掃帚揍一頓。
尤其是殷玉娥還各種為秦茂說好話“你們不要罵秦茂!他人很好的,以後會掙大錢的,你們睜大眼睛瞧好就是了。”她嫁過去肯定能享福的,這蜜汁自信直把殷家人氣得夠嗆,直罵她真是被秦茂迷得鬼迷心竅了,還做白日夢。這麽好的婚事也不要,非要選一個沒出息的窮光蛋。
殷玉娥也懶得跟她們廢話,直接奪門而出,去找秦茂了。
臨出門時,想到自家姐姐,便腳步一頓,拐到殷玉嬌的房間裡。門也沒敲直接進去,看著正伏在書桌上做題的姐姐殷玉嬌,她心下滿意,開始例行關心。
“怎麽了?”突然來關心她。殷玉嬌有些詫異妹妹的反常,心想對方平時不是看她學習都無動於衷的麽?
“沒事,就是突然想看看你的學習狀態,畢竟明年就要高考了嘛。”她姐姐考得越好,她就越有利,自然要來關心一下。殷玉娥做出一番好姐妹,相互關心的姿態,詢問道“怎麽樣,學習緊張嗎?吃力不?”
“還好,還一年呢,學習壓力不是很大。”殷玉嬌說話輕輕松松,看上去心態很好,沒有任何壓力,甚至還從抽屜裡拿出納了一半的鞋底,繼續縫了起來,隨口問道“你看我在這鞋面上繡朵牡丹花,會好看不?”
但殷玉娥卻對她這樣懶散的學習狀態不滿意了,“你怎麽這樣呢?還剩一年了,你怎還有閑心納鞋底呢?你這樣哪裡像個考生?你該和古人一般,頭懸梁錐刺股,鑿壁偷光挑燈夜讀,好好努力考個大學才對。人家隔壁的李紅,要高考了,一天隻睡仨小時,一醒了就背書,天天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你瞧瞧人家多努力啊。”雖然她記得,這李紅最後貌似沒考上,連個專科都沒撈著,單不妨礙殷玉娥給她姐灌輸像人家這樣拚命的學習狀態看齊的理念。
而且她姐最後考的學校,是要由她來繼承,那分數自然是考越高越好了!她能佔的便宜才越大!
殷玉嬌被妹妹訓斥了,她懵逼道“可是我明年才考啊,還有一年多的時間呢,這樣複習下去,我身體會垮掉的。”
“身體垮掉算什麽?高考是人生大事,你的神經也該繃緊了,未來能努力考多高是多高,別讓自己後悔。”她自然恨不得她姐考越高越好,最好比上輩子還高,不說清北重本吧,起碼也得好一點的本科。
殷玉嬌點頭“你說得有理,但……”妹妹這緊迫感會不會太奇怪了,她都感覺不是自己高考了,而是妹妹自己要高考了。
“既然覺得我說的有道理,那就聽我的。”說罷,殷玉娥很強勢地,自顧自就決定了,還把殷玉嬌打算拿去賣、正納了一半的鞋底給沒收了。
她看著手中這比後世小皮鞋粗糙許多的手工藝品,端詳了幾分後,嘴角勾起嘲諷的弧度,就這說不出能賣幾角錢的東西,佔了高考複習這種人生大事,根本不值得。
路過家中垃圾桶的時候,她就直接丟進去。
再怎麽說這都是自己辛辛苦苦縫製的東西,殷玉嬌瞧見了,連忙心疼地重新撿起來,覺得妹妹真的是越來越古怪了。
另一邊,殷玉娥自以為好好督促了姐姐複習後,轉頭又去慫恿山上砍柴的秦茂,如一隻殷勤的小蜜蜂般嗡嗡嗡地圍繞在對方身邊,態度不如對家裡人的跋扈,而是分外甜蜜。
秦茂忍受了她的聒噪,瞥了她一眼“聽說你奶給你介紹的工作,一個月有二十多塊錢,你不想去?”這事村子裡也傳遍了,大家都說殷家二閨女好吃懶做到,連這種鐵飯碗好工作都不要的地步了。大家都在說這種閨女,以後誰敢娶啊。
“那紡織廠的工作才一個月二十來塊錢,沒過幾年遲早還要倒閉,去做這種工作是浪費時間。我們以後肯定要離開文水村,去城裡頭過日子。到時候賣服裝開廠子,做飲食開家小店,不拘是什麽關東煮還是麻辣燙,什麽發財我們做什麽,一個月的利潤下來早不止這個數了。”說著,少女還用手指比劃了具體的利潤,那是個令人心驚肉跳的數字,然後目光灼灼,鼓動道“這年頭,做生意就是這樣,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第一個第二個敢去做的,才能嘗到吃肉,後來才去做的,只能分口湯。”
“秦茂,你是想吃肉還是喝湯?你想不想讓村裡那些瞧不起你的人知道,其實你是有本事的,你是能掙大錢的。”殷玉娥在畫大餅,其實也不算大餅,因為這是上輩子確實發生過的事情。
“我們兩個合夥過日子,肯定能把這日子過得紅紅火火的,到時候那些看不起你的人,只會嫉妒你、羨慕你,甚至巴結你。你說不定是我們村第一個開小轎車、住城裡大房子的人。”現在的人,一個個不會說話的居多,誰也沒有殷玉娥這種飽受互聯網營銷轟炸洗禮的人能說會道,說得人心潮澎湃。
秦茂顯然也心動了。
全村的人都覺得他未來也是個泥腿子,就少女看好他,一直讚美他,說他有出息,是個能乾的人,久而久之,他怎麽可能不感動,對少女也漸漸喜歡上了。
甚至少女越說越多,他也被說服了,相信自己真的能擺脫這窮苦的吃不飽穿不暖的生活,去城裡混出頭,過上有錢的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