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個世界, 周錦珩相信他和少年的情誼,一直苦苦等著少年的回首, 覺得自己等到海枯石爛時, 便能等到奇跡發生, 最後自然沒有等到, 而是等到了一張寫了小玫瑰和別人的請柬。
上面鮮紅的大字深情地寫著“喜今日赤繩系定,珠聯璧合, 卜他年白頭永偕,桂馥蘭馨”, 居然還特麽是民國式的複古婚禮。小玫瑰的名字在最顯眼的地方, 就挨著“喜”字,字大得刺痛了他的眼, 讓他淚流滿面。
樓家的少爺和知名設計師的愛情,業內都有所耳聞, 首都有頭有臉的大人物、企業家都來了,紛紛穿著筆挺的衣服, 來獻上最好的祝福, 蹭幾杯喜酒喝。
在場賓客中, 唯有一個男人精神萎靡, 一雙憂鬱的桃花眼浸漫了悔恨,頹廢的臉龐上胡子拉渣,西裝也是皺巴巴的, 與現場格格不入。認識的人都忍不住驚呼了一聲, 多打量了幾眼, 沉思半刻,才將周家少爺跟面前這個不修邊幅的醉漢掛上等號。
知道內情的,一時間唏噓良久,心裡不厚道地想讓你風流大少爺作死呢,不然現在我們參加的就是你們三周年結婚紀念日了,你也不會這樣淒涼地看著前任跟別人結婚,在人家喜慶的大好日子裡,一副尋死覓活的嘴臉。可憐曾經的情場浪子、花花公子喲,這輩子就栽人家身上了吧!
周家當家人看兒子那頹廢樣,自是恨鐵不成鋼,他先前和妻子,沒把殷設計師放在眼裡,甚至還想著等小兩口結婚後,要好好敲打少年,讓少年伺候好自家兒子,別仗著漂亮在外邊沾花惹草,得做好賢內助的本分。
結果一轉眼就被打臉了,自家兒子反而在外邊沾花惹草,還把人惹毛了,說分手就分手,乾脆利落毫不拖泥帶水,這種彪悍颯爽如果不發生在自家兒子身上,周家父母是欣賞的。可惜就是發生在他們家寶貝兒子身上,他們才黑了臉。
尤其是少年也不像他們所想的那樣,需要對自家兒子委曲求全。人家有自己的事業,有自己的房車,雖然都是很便宜的基礎款,但一個男人起步的物件都有了,完全可以自己闖蕩,還需要巴著別人過活嗎?
而且人家行情好得很,光是挑談戀愛的對象,都不是非他們兒子不可。倒是他們兒子才是真沒用,愛慘了別人還管不住下半身,自己做錯事還天天喪著臉,不愛工作,天天喝得爛醉。殊不知人家大設計師,現在有英俊逼人的樓少在旁,看你如今這幅鬼樣子,還能回頭才有鬼了。還不如早日收拾收拾,尋找下一春。
周家父母沒好氣的想,又擰了兒子胳膊肘一口,結果對方卻從頭到尾一直癡癡地望著殷設計師,對於身上的疼痛毫無所覺,更加把周家父母氣得夠嗆。
在婚禮現場,樓家大少的求婚詞一出,眾人的感觸更深了。
“我曾以為自己會孤老終生,現在我隻想感激命運讓你我相遇,我曾怨恨我們重逢的時間太晚,現在卻覺得正正好。太早了也許我不夠成熟,無法包容你的所有,太晚了也許你已經牽起了別人的手。但既然相遇,就要感激。我不會離開你,我們之間會有無數的日日暮暮,無數的歡聲笑語,直到我們頭髮都花白,面容都老朽,我都會永遠陪伴著你。”
“我的小男孩,我愛你。”樓妄低頭,在一臉感動的殷明麓臉頰上落下一吻,姿態虔誠而神聖。
“我、我答應!”沒等證婚人詢問,殷明麓迫不及待地握拳搶答了,神色頗為激動。
樓妄輕笑,在賓客情緒高昂的起哄聲中,又親了他一口。至於人群中不和諧的聲音,某個男人憤怒高喊的“我不答應”,則被他忽略過去。他之所以邀請這個人,不是想炫耀,只是因為對方也是“助攻”、“紅娘”之一罷了。
——
世界初覺醒,剛接受了委托的殷明麓覺得自己無法控制身體,但仿佛有人在他腦門上拍了一掌,有什麽東西打入了他的體內,他悶哼一聲,清醒了起來,渙散的黑瞳也漸漸有了聚焦。
然後發現自己整個身子原來正浸泡在水中,快要溺斃的窒息感讓他不斷掙扎著,想開口求救,嘴巴裡就灌入了無數的水。
殷明麓無力了,還好很快他就聽到岸邊的腳步聲和震天動地的哭喊聲“來人啊!我家小寶落水裡了!別攔著我,我要下水去救他!”
“快快快,把竹竿給我,快把人撈上來!”有人去拿竹竿打算撈人,也有人快速地脫了衣服鞋子,打了赤膊地一頭扎進水中,做兩手準備。
在好一通手忙腳亂後,湍急河流裡的那八歲孩子可算被撈起來了,躺在地上的模樣看上去不大好,巴掌大的小臉煞白,皮膚都泡得起皺了,那肚子也不知道灌了多少水進去,都圓得把衣服頂起來了,嘴裡也汩汩汩地往外冒水。
看上去神志不清,萬幸的是還有呼吸。村長松了口氣。
人群中會急救的人趕緊衝了過來,按壓著肚子,掐著穴位等等,一套功夫下來,總算把孩子腹腔裡的水給擠出來了,人咳嗽幾聲,悠悠轉醒了。
見狀,羅紅梅等人抱著孩子喜極而泣,嚎啕大哭起來,怪令人疼了,大家都是一個村子的,紛紛出言安慰“紅梅啊,別難過,小寶命大的很呢!在水裡淹那麽久都挺過來了,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你別嚎了。”
“是啊,你快把人抱去衛生所看看吧。”
等殷明麓醒來後,就發現自己躺在床上,肉乎乎的胳膊上一陣疼痛,他雙眼跟墜了鉛似的沉重,幾乎掀不開,但還是側眸瞅了一眼,原來是在打吊瓶。就是那瓶子看上去髒兮兮的,混濁得看不出裡面是什麽水,這衛生所的環境也頗為簡陋。
一個戴著老花鏡、頭髮斑白的老頭,坐在椅子上,一邊翻書一邊盯著床上的他。還有幾個人圍在旁邊,臉上寫滿了關心。
太累了,殷明麓小手拉著被子,將自己小身體裹緊,選擇眯一下,順便接收一下劇情。畢竟初來乍到就差點被淹死,這體驗實在太不良好了。
原來他穿到一本叫《重回八零之女配不認命》的書裡來了,殷明麓稍微看了下劇情,概述大致是這樣的這個村叫做文水村,在這個改革開放的年代,算是挺富裕的。原主的名字與他同名,今年八歲,還跟同齡人一樣經常撒丫子滿山跑,爬樹掏鳥蛋,日子挺快活又沒心沒肺的。
唯一特殊的是,他是殷家唯一的男孩,在他還沒記事時,父親上山摔死了,讓母親沈秋宜年紀輕輕就守了活寡,自然對唯一的兒子殷明麓愛若至寶。
當家主人羅老太羅紅梅也是年輕就守寡的典型,她當家做主那麽多年,膝下就兩個兒子,平時最寵二房殷明麓的父親,結果二房就這麽去了,老太太悲痛之下,自然也寵著二房唯一留下的男丁,平日把這個小孫子疼到眼睛裡去了。
而大房兩口子是老實本分人,忙碌大半生,一直沒生下個兒子,膝下竟有一對姐妹花,想到女兒遲早外嫁,他們老了沒有兒子養老摔盆,便也指望著殷明麓這個侄子,於是從小也把原主殷明麓當親兒子疼著。
總而言之,原主殷明麓就是一個全家都寵著的寶貝鳳凰蛋,平日裡要星星不給月亮。哪怕這枚寶貝鳳凰蛋後來長廢了,涉世未深被人騙去當古惑仔,然後給砍了七八刀死了,全家人也傷心難過得不行,一個個哭死在葬禮上。這種事情在這個重男輕女還是主流的年代,也沒什麽意外。
但偏偏一個人不順眼了。
那個人就是書中的女主殷玉娥,從書名就知道了,這是一個女配重生回到八零年不認命的故事。
殷玉娥也就是大房生的那對姐妹花之一,其中的妹妹。在原書中,她就是個女配,腦子不夠聰明,家裡出錢給她念書,她也讀不進去,最後沒考上大學。反而是姐姐聰明能乾,腦子舉一反三,天生適合讀書,考上了大學。
但她好命的是,姐姐在去大學報道前,發了一場高燒,等第二天發現時才知道已經燒壞了腦子,這一燒就是半個月,眼看著大學名額就要丟了,全家就讓妹妹去了。
妹妹便成了大學生,可畢竟是混進去的,學業是真的不行,畢業後想去事業單位吃鐵飯碗,可是要交一筆錢,足足兩百多塊錢。殷玉娥滿心希冀全家人能給她出了這筆錢,當時她看上的一個帥小夥也在這個單位,她不但想得到這份工作,也想近水樓台先得月,追求自己的幸福。
全家人本來是猶豫的,兩百多塊錢呢,全家半年的收入,而且他們供小女兒在外面讀書,早已經是縮緊了褲腰帶,本以為一畢業就能掙錢,結果還要繼續賠錢進去才能找到工作。
但這年頭大學生到底金貴,最後全家人還是咬牙答應了。本以為事情板上釘釘,偏巧這時候原主殷明麓在深城被人砍傷快一命嗚呼的事情傳來,治病療傷是一大筆費用,全家人瞬間舍了小女兒去給原主做手術治傷,鐵飯碗這事自然黃了。
原主死了,可妹妹殷玉娥卻恨上了原主。農村人重男輕女,男孩子才是全家的寶貝,全家的根,從小她就處處沒有原主好,爸媽偏心、奶奶也偏心,她早就滿心滿眼是嫉妒。
結果長大後,她難得要找工作,追求愛情,大家也為了殷明麓放棄了她,讓她得不到工作鐵飯碗,還錯失了愛情,因為那個帥小夥最後跟單位裡的其他女職工在一起了。
於是重生回來後,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正在淺溪裡抓小魚蝦的原主,說另一邊有好多魚,把沒什麽防備心的孩子騙去深水區,然後將人推下去就跑了。
原劇情裡原主就這樣淹死了,等路過的莊稼漢看到時為時已晚,唯一的根沒有了,殷家的人全哭塌了,一個個差點背過氣去。
原主的媽性格本就軟弱,承受不住失了丈夫,又失去兒子的打擊,上吊自殺了。而老太太也是一夜之間老了十歲,在床上躺了一個月才下來。
殺人凶手殷玉娥因為沒人看見,便裝作若無其事,看著全家人在那裡悲痛萬分。
按照書中的軌跡,殷玉娥因為重生,有了後世二三十年的經歷,這輩子更加精明,不僅繼續哄騙著發高燒的姐姐,把大學名額交給她,當著村裡唯一的大學生,後期還盯上了自己未來會發達混出頭的姐夫,動手搶走了姐姐的姻緣。
讓親姐姐抑鬱而終。
而殷玉娥有後世的眼光,外加這搶來的姐夫爭氣,夫妻倆順應國家政策和時代潮流,去城中開店鋪賣服裝,提前買房買股票搞證券等等,日子過得紅紅火火、風生水起。自己富裕了,因為記恨著從小娘家的偏心眼,也沒有照拂娘家,任由娘家過得窮困潦倒、淒風苦雨。
於是書中的全名就叫《重回八零之女配不認命》,因為不認命,女配重生後報復了所有對不起她的人,一邊說著對不起,一邊拿走了姐姐的大學名額、搶走了姐夫,隻管自己的小日子滋潤,不管娘家死活。
而原主他上輩子因為被過分溺愛,所以養得天不怕地不怕,做了一些調皮搗蛋的事,甚至被人教唆著走了歪路,混了黑,但最後卻也用自己生命做代價了,臨終時也對自己的行為感到後悔萬分。這輩子更是什麽都沒做,剛滿八歲,就被殷玉娥這個堂姐給害死了,享年一位數。
要不是殷明麓來得及時,不然早就讓對方的手段得逞了。
而原主的願望是好好對待家人,帶領全家發家致富。既然接受了委托,殷明麓就不允許殷家的日子就這樣糟糕下去,他會盡量改變全家每個人的命運。
——
等再次睜開眼,殷明麓身體已經徹底好了很多,發現自己正窩在原主的房間裡,身上蓋著碎花小被褥。有一個面容清麗的女人,給他掖了掖被子,摸了摸他的臉蛋,發出一聲疲憊的歎息。
不用想也知道,這是原主的母親,沈秋宜。
“媽。”床上的孩子小小聲地叫著,聲音還帶著嗆水時的沙啞難聽,像破碎的小鼓,微微沙啞卻十分稚嫩。
還有些許乖巧。
“小寶,你醒了?”殷明麓突然的叫喚,把沈秋宜嚇了一跳,開始在孩子身上摸索著,摸了摸額頭的溫度,又摸了摸小肚子,關心道“身體怎麽樣,還難受嗎?”
“嗯!”殷明麓打了個小哈欠,隨即點了點頭,任由女人檢查自己的小身子,道“身體沒事了,就是餓。”
聞言,沈秋宜氣哭了,抓住他柔嫩的小手,狠狠地拍了一掌,“你醒了就好,讓你調皮搗蛋,沒事往水庫那裡跑,平時都跟你說了,那裡水深你還跑過去,差點沒命了。要不是隔壁李老頭看到了,喊村裡人去撈你,你早沒了!你這個欠揍的小子!平時真的是把你寵壞了。”沈秋宜就是一個水做的女人,平時從不敢對人大小聲說話,也不打孩子,這次發脾氣也是因為嚇壞了。
丈夫去世後,兒子就是她的骨肉,她的根,未來唯一的依靠。她都不敢想象,如果兒子也跟著去了,留下她這個寡母,她還能怎麽辦?
沒等殷明麓說話,聽到房間裡的動靜,羅老太也跟著進來了,一臉驚喜“小寶醒了!”說完,性子潑辣的老太太又看到沈秋宜在旁邊淚流滿面,纖瘦的身體抽搐著,只知道哭,瞬間不滿了,瞪起一雙銅鈴大眼,凶道“老二媳婦你還愣著幹嘛?沒看到小寶醒了嗎還在哭哭哭,哭個不停,真是晦氣!孩子說餓了,你這個當媽的跟木頭樁子似的不去張羅吃的!我燉了雞湯,你快端來喂小寶喝了。”
“哦。”被婆婆一凶,淚腺發達的沈秋宜果然不哭了,唯唯諾諾地點了點頭,出去端吃的了。
“奶,你不要凶媽,她也是嚇壞了。”殷明麓扯了扯羅老太的袖子,乖乖地道。
“你還替你媽說話,都怪你媽沒把你看好!不然你能去水庫裡?”羅老太數落著,顯然把小孫子出事的原因在這個媳婦身上狠狠記了一筆。誰讓沈秋宜那性子實在不對她的胃口,下巴尖,性子溫吞,身子骨還弱,一看就不能生養。果然,孩子一出生後沒什麽奶水給孩子,於是小孫子剛生下來就瘦巴巴的、體弱多病,三歲後才開始利索。
結果三歲,自己疼愛的二兒子就去了,還是踩著常走的山路摔下崖的。老太太當時眼都一黑,懷疑這媳婦克夫啊!要不是顧忌著小寶不能沒娘,她早就將人發落了。
婆媳關系也一直不融洽。這次寶貝孫子出事了,老太太便更生氣了,覺得兒媳婦看顧不周。
見小孫子還有話說,老太太擺了擺手道“你別提你媽說好話,奶我心裡有數,你快起床,奶給你燉了雞湯,你剛落了水,身子骨弱,得好好補補。”
“好~”小孩子乖乖起身了,跑到餐桌上坐好,羅老太看得心軟,往廚房裡催促了一聲,沈秋宜馬上就端著一大鍋濃香四溢的雞湯出來了。
“小寶,奶給你夾雞腿,配著白饃饃吃,填點肚子。雞湯不急著喝,奶先給你把油挖了,你再喝。”羅老太拿著碗和杓子,為小孫子忙前忙後,讓沈秋宜這個媽都插不了手,只能訕訕地坐下了。
“好吃!”殷明麓小口小口咬著肥美的大雞腿,小肉腳開心地蹬了幾下,那活潑的小模樣,逗得婆媳倆笑開了花。
這時候,殷玉娥回來了。
十五六歲的少女臉上雖是沉穩鎮定,只是剛進屋眼神就四處亂瞅,那遊移的眼神還是透露出了她潛意識裡的那份心虛。
尤其是看到餐桌旁那白白嫩嫩的孩子,正在捧著個小瓷碗,吃得正歡時,她瞳孔下意識一縮,逃避式地飛快移開了眼神,不知道自己這個堂弟有沒有出賣她。沒想到這小子居然命那麽大,那麽深的水庫都沒把人淹死。
隨即視線又移到了餐桌上那些好吃的上,她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跑去後院一看,雞窩裡果然少了一隻咯咯咯的老母雞。
她沒想到,殷明麓不就是落了此水嗎,又沒出什麽事,羅老太居然為此把家裡下蛋的老母雞給殺了,給小孫子燉湯喝。再看看餐桌上一盤盤肉末炒蒜角、爛肉粉條等等,盤盤都有些許葷腥。
再想想自己重生回來這兩天,吃肉的次數屈指而數,殷玉娥頓時嫉妒得眼睛都紅了,心想這個堂弟為什麽不死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