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因是原主這個身體愛吃魚, 正巧村裡的小孩就喜歡下水抓魚,殷明麓也想去, 就央著老太太準他去, 還特地選在殷玉娥在乾活的時候。
一聽起河, 殷玉娥就心思不在了, 表面在認真乾活,實際上正豎起耳朵仔細聽呢。自從小寶這孩子被救回來了後, 她經常旁敲側擊對方還記得當天的事情麽,甚至常常盯著對方, 生怕一不留神這孩子就想起一些事, 去老太太面前說了一嘴。
雖然她早已備好了所謂的“不在場證明”,收買了村裡幾個人, 一起串好口供,表示案發當時她其實根本不在河邊。如果小寶敢指認她, 她就能倒打一耙說小孩子記錯了胡言亂語。
反正小寶還是個八歲小娃娃,本性又貪玩, 大人們只會當他是調皮信口胡謅, 到時候是黑的還是白的, 還不是她說了算?羅老太就算似信非信, 為了姐弟倆和諧,也會選擇壓下這些事。
所以她絲毫不懼。
萬幸的是小寶貌似忘記了,不管問他什麽, 那小腦袋就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眼神天真無辜, 不似作假。
殷玉娥這才松了口氣,但也不代表全然的放心,畢竟做賊心虛。聽到小寶又要去河邊,她持著掃帚的動作一頓,眸光微閃,見那孩子要出門去,雖然不敢“故技重施”,但也想跟著去。
羅老太正好也不放心,便讓二孫女跟著去了。於是一群孩子就成群結伴地前往小河邊,也沒顧忌著殷玉娥在場,一到河邊就紛紛脫了上衣,往水裡扎,或者頂著一頭濕漉漉的發,拿一網兜,在石頭縫裡扒拉著,找“漏網之魚”。
這些人粗野的山村小子模樣,令殷玉娥嫌棄地別開眼神,隻把目光放在殷明麓一人身上。哪怕是用後世見多了美人的眼光,殷玉娥也不得不承認,自家這個弟弟長得集天地之成,十分出眾。
但這幾個孩子在山間撒野的模樣,實在無聊,她提不起興趣,最後完全又忘記了羅老太吩咐她看好弟弟的事,跑去村頭找秦茂獻殷勤了。
文水村的這條河,河灘很淺,到這段不止三丈寬,殷明麓卷起自己的褲腿兒,脫了那雙露出腳指頭的小涼鞋,走到沒過自己腳踝的地方。先是往自己腿上澆了幾瓢水,適應了這冰涼涼的觸感後,才跟著撒著丫子跑去玩了。
魚魚魚!蝦蝦蝦!他來了!
“小寶,你別來了,這裡沒魚了!”一個皮膚黝黑的少年揣著一魚兜,朝殷明麓走來,邊走還邊搖頭。
“是啊別說魚了,都小得不夠塞牙縫,連螃蟹都小小一隻,喏,就這麽小,你拿去養著玩吧。”另一虎頭虎腦的少年也跟著道,往殷明麓手心裡塞了隻青色螃蟹,小孩兒舉起一看,就巴掌大小。
不由掃興地丟了。
他眼睛到處瞅了瞅,發現那石頭底下確實沒有魚影遊弋,小臉滿是失望,他還想晚上加餐呢。
其他人還在討論,“怎回事呢,前天來看還好多魚呢,怎兩天沒來,一條都看不到了,明明水那麽深啊。”
“是不是你們嗓門太大給驚跑了?早喊你們別那麽大聲了。”有人發出質疑,“把魚嚇走了,咱釣竿和餌子這不是白帶了嗎?”
“不可能啊!真掃興,白來一趟,本來還指望晚上喝魚湯呢!”
“小寶走咯,別看了沒有魚!”
被人呼喚的小孩兒還在河邊,看了看自己埋沒在淺水中的那對白嫩嫩腳丫子,左腳蹭了蹭右腳,右腳又蹭了蹭左腳,小表情分外戀戀不舍,總之就是不肯從小河裡離開。直到被人催促了,才一邊開始抬腿,一邊回頭,嫩生生地道“可是我還是想吃魚。”
小魚也可以,羅老太醃製的小魚乾口味一絕,他總覺得多吃幾次的話,能從中得到帶領全家發家致富的秘方。
“別想了,這裡沒魚了,咱們改天再來吧。”領頭的少年剛想說沒魚,我們還是上山去掏鳥蛋啊,結果就在他剛牽起小孩的手,後面突然一波水湧了過來,潑了他們一個透心涼,甚至把他們剛穿上的衣服都給打濕了。
啥情況?黝黑少年懵逼地回頭,很快就發現河的上遊突然發大水,衝到了他們這裡,他們嚇得趕緊跑遠,還不忘把殷明麓扯上。
結果剛跑了幾步,很快就發現那波來勢洶洶的水流淌過後,整條文水河很快又恢復平靜,然後那些河裡很快就冒出了很多魚,接二連三地浮出了水面。那青黑色的魚鱗沾著水,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差點閃瞎眾人的眼,大家都覺得自己出了幻覺。
一條條膘肥體壯,兩三斤、四五斤的都有,一看就不是他們下遊常抓魚地區能養出的大肥魚,所有人都驚了,半天才有人動作,催促道“你們愣著幹嘛啊?快拿網兜抓魚啊!”
“不行啊,我們網兜太小了,根本裝不下,哎我出門怎忘記帶個桶呢!”問題是帶桶也沒必要,他們平時抓的魚都巴掌大小一條,需要什麽桶呢。
“快回家拿啊!”眾人不複木訥,趕緊跑回家,各找各媽,不管三七二十一,喊了全家齊上陣去河邊撈魚,不管人信不信或者嘲笑他們異想天開,直接扯了人過去幫忙再說。
殷明麓也嚇了一跳,不愛動的腦子飛速地轉了一下,當下連涼鞋也不穿了,噠著光裸的小腳就跑回家,推開門時已經沒有力氣了,但還是撐著一口氣嘰嘰咕咕道“魚!魚!魚!河邊好多好多魚!一條有那麽大呢!”
說著還按著自己的胳膊,比劃了一下大小。沈秋宜在家,聞言一邊扶著氣喘籲籲的小兒子,一邊點點頭,神色將信將疑。
正巧殷玉娥也回來了,聽了這些“胡言亂語”,嘲諷了一下小家夥“小寶你在說什麽呢,文水河裡哪來那麽大的魚,你不要說傻話!”末了還衝沈秋宜道“嬸兒,小寶怕不是落水後燒壞了腦子,得了癔症?”不然怎麽會跑回家,說魚魚魚的,明明臨走時她還見到幾個大小夥子撈的都是小魚,也就手指大小,做魚乾都嫌小的那種,而且他們文水村附近哪裡見得到那麽大條的魚,一般稍微大點的就被野孩子給撈光了,哪裡輪得到她們佔便宜?
所以說,殷明麓這番話,別說殷玉娥不信了,沈秋宜這個當媽的其實也沒信,心想著小寶這孩子,真是會說大話。有魚就有魚唄,何必這麽怎呼,還說得多誇張。
但到底不想兒子尷尬,沈秋宜意思意思提了個小桶,想往河邊趕,結果發現婆婆羅老太很快也跑回來,那口裡還喘著氣呢,她詫異地微睜眼睛,還沒問候一句,就聽到羅老太道“快、聽小寶的,快拿桶去河邊撈魚!去晚了就沒魚了!快去!”
什麽??真的有魚??小寶胡言亂語的事情居然是真的???殷玉娥和沈秋宜都驚了。
見沈秋宜還呆愣在原地,羅老太不由發火了“老二媳婦你還傻著幹嘛呢,快拿桶跟我一起去撈魚啊!”
“噢噢。”沈秋宜被嚇住了,趕緊拿桶準備奪門而出,結果又被叫住了,羅老太氣急敗壞道“換個桶、換個桶!那個桶太小了!”根本裝不了多少魚,得多吃虧啊!她恨自己兒子怎麽沒在身邊呢,盡留一個反應慢的木頭疙瘩和那不知道在想什麽跟傻子一般瞪眼睛的二孫女在身旁,真是氣煞她也。
這種不積極的人,在她那個年代,連米都吃不上!
羅老太和沈秋宜拿了全家最大的桶,殷明麓也跟著拿了一個小桶跑出門。見狀,殷玉娥也從不敢置信地癡傻,到下意識地跟了上去,心想不可能啊?怎麽可能有魚呢?她剛說這個堂弟跟個小傻子似的得了癔症,饞嘴饞瘋了,轉眼間就被打臉,而且還顛覆了她的認知。
本來路上沈秋宜還迷糊著,在想這季節怎麽會有那麽大的魚呢,結果就看到一路上多的是拿桶或者往家跑的人,那些人邊跑還邊激動地喊“河邊有魚”,許多田地裡的莊稼漢聽了,當即鋤頭也不要了,直奔河邊。整個村子熱鬧得仿佛過節,把路邊的牛羊都給驚到了,撞壞了路檻。
她“……”這下不信也得信了。
幾人滿載而歸,連殷明麓那湊數的小桶裡,都有兩三條活蹦亂跳的小魚。他自己卻很滿意了,給自己小小地鼓了鼓掌,笑得見牙不見眼的,樂開了花。
羅老太扶著自己的腰,哀哀直叫,今天來回跑了足足兩三趟,也算是瘋狂了一把,老胳膊老腿的也是夠折騰的。
殷玉嬌放學回來了,聽聞今天的熱鬧事,也後悔的表示怎麽沒出一份力。她常在家乾活,那力氣大,一口氣能扛好幾桶呢,可惜沒趕上這波高潮。
她只能自告奮勇地擼起袖口進廚房,表示今天晚上的菜她都包了。
於是今天晚上果然吃的是全魚宴醋溜拌魚、清蒸薑魚、酸菜燉魚,酥炸小鯽魚……還有一鍋香噴噴的魚湯。探頭一聞,幾乎整個村子裡都彌漫著一股河魚的腥味。
下田來的大房兩口子,沒想到今天晚上居然吃得那麽好,笑得合不攏嘴,筷子都不帶停的,羅老太也是一邊吃還一邊讚美殷明麓“小寶乾得不錯,腦子就是靈光,一發現有好吃的立馬跑回家報信兒,讓咱家人人都能吃肉,果然是個有福氣的。”甚至說想吃魚,那上遊的水庫突然就泄了幾分鍾洪,排了些魚出來,造福了整個村子。
“哪像有些人,好吃的都放她嘴邊,還不曉得爭取,這種人有啥出息?”
最後一句就有些意有所指了,大家都跟隨著老太太的話,看向了明明在場卻“毫無建功”的殷玉娥,直把少女看得臉皮燒紅,她板直了腰,虛張聲勢地說“我不是今天出門一不小心崴到腳了,就使不動力氣了嘛,不然我也跟奶撈魚去了。”大家都知道,如果殷玉娥也出力下水撈魚的話,他們家撈的魚肯定更多。可她把自己沒去撈魚的行為全部歸結到“自己腳崴了”上邊,便仿佛也理直氣壯了許多。
羅老太可不信她那套鬼話,柳眉倒豎活脫脫就是個女版李逵,見殷玉娥還想厚臉皮地去拈那道酸菜魚的魚肚子,白軟軟的魚肚子,整道魚最鮮美珍貴的地方,毫無建功的人也配吃?
她立馬筷子一打,打掉那雙厚顏無恥的手,冷笑道“我信了你的邪,你說你腳崴了,那我問你,為啥我喊你拿桶去撈魚的時候,你跟我說好,轉頭就往‘村頭’方向跑?我看你這不是腳崴了,是去幫秦家一起撈魚去了吧?”
聞言,大家都震驚地看向殷玉娥,包括二房兩口子,兩人的眼神既震驚又失望,閨女還沒嫁過去呢,就向著婆家,盡為婆家著想,連娘家的命令都敷衍了,這真嫁過去還得了?
薑還是老得辣,火眼金睛看得極準。
被戳破謊言的殷玉娥當即咬了咬筷子,支支吾吾起來,“我這不是想著有奶和嬸兒你們在嗎,人都夠了。秦家在村頭,位子離得遠,消息又傳不到,我才好心去通知一聲,沒別的意思,你們誤會我了。”
果然如此。
羅老太氣得拿起藤條抽這胳膊往外拐的孫女兒幾下,其實她上了年紀眼神並不好,外加上事發突然忙得很,哪裡能留心有沒有人跟在自己後邊,自然是注意不到“渾水摸魚”的殷玉娥。
但她看不到,有人看得到啊,一起下河的婆子見到殷玉娥為秦家忙前忙後的身影時,撈魚的空隙便不忘八卦幾句“玉娥那閨女怎回事,怎麽站在秦家那邊?他們確定關系了嗎?”
“這閨女怎回事呢,不幫著家裡人,盡幫著外人,不可能是紅梅授意的吧,我看紅梅明明挺反對這小兩口的事情呢,還說這婚事沒門。”
一婆子笑了笑“我看啊,紅梅肯定反對了,但這閨女倒是挺主動。”挺主動還有個意思,就是上趕著送上門。
一傳十,十傳百,她自然就知道了,想起那些長舌婦取笑她時的嘴臉,羅老太兩臉就臊得通紅,回來後就想抽死這孫女了。尤其是她還聽到殷明麓說,殷玉娥答應了看著他,卻根本沒有照看他,中途就跑了的事情後,更是氣得抽起藤條來毫不留情。
殷玉娥被抽得委屈,她覺得自己沒錯啊,反正她遲早要嫁到秦家去,提前幫秦家忙活有什麽不對?兩家遲早要成為秦家,提前和睦相處、資源共享不好麽?以後秦家可是全村最富裕的人家,屆時你們想再巴結人家還遲了呢!
羅老太懶得跟她廢話,筷子直接“啪”的一聲鎮在桌上,斜眼道“從今天開始,以後規矩就這樣定了,在家裡不做事偷懶的,或者吃裡扒外幫襯外人的,一律不能上桌吃飯。就算上桌吃飯,也不能吃肉。”省得有些人臉皮要厚上天了。
這話口氣重,但其余人無可無不可,反正老太太在家裡一向就是權威。沈秋宜聽了,自覺不討婆婆喜歡,便縮了縮肩膀,盡量降低自己存在感,甚至心想婆婆是不是在借機敲打她。
可殷玉娥一聽就知道,這條規矩是專門針對她的,表面是立規矩,實則就是在全家面前罵她偷奸耍滑、胳膊肘往外拐,大庭廣眾之下把她的顏面扒下來,狠狠地丟在地上。
她平時是不敢忤逆羅老太,但她到底是有脾氣的,不讓吃肉,便也甩著筷子,硬氣道“不吃肉就不吃肉,這魚做得腥死了,一股子味兒都沒去幹淨,還有這道清蒸,沒滋沒味跟沒熟似的,你以為我喜歡吃啊?這麽難吃的東西送我,我都不要。”
時間短,外加農家人調料少,趕工做出來的全魚宴自然不如後世的美味,殷玉娥可是嘗過後世高檔酒樓美食的人,怎麽看得上二十年前這些手藝粗糙的半成品呢?可不就是“送給二十年後的她吃,她都不會吃”麽?
殷玉娥說這番話時,自以為傲氣十足,將自己的不屑發揮得淋漓盡致。
可沒想到餐桌上的人,除了埋著低頭扒魚的小家夥,一個個都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她。
二孫女二閨女二侄女妹妹這是腦子出問題了嗎?魚那麽好吃的東西,她們一年都未必能吃個四五次,居然不喜歡吃,還說送她她都不要,明明他們吃得可幸福了。
算了,既然有人就是不喜歡吃魚的話,那以後還是別叫她了。吃自己不喜歡的東西,還要勉強自己吃下去,想必心裡肯定也難受。大家都這樣想。
由於這一趟撈魚,撈的魚量足夠殷家這幾大口人吃上一周的,於是整整一周殷家都在吃魚。殷玉娥沒能上桌吃飯,只能看著大家換著法子吃魚,眼睛饞得都紅了,可偏偏自己衝動發的言不能收回,當即悔得腸子都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