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性的勝負欲總在莫名其妙的競爭中被激發,哪怕只是一場連小學生都嫌幼稚的扳手腕比賽,輸了都像是輸掉了男人的氣概與尊嚴。
競爭異乎尋常的火熱,參賽者們一個個都跟吃錯了藥一樣,卯足盡頭憋紅了臉,眼裡燃燒著熊熊戰火——這多要歸功於“戰利品”本人的煽風點火。
“哎呀大哥,您都一把年紀了還來跟年輕人比力氣……不是,我不是瞧不起您,我是心疼您,這要是抻著胳膊閃著腰的……”
“喲,這位小兄弟瞧著弱不禁風,其實深藏不露啊,我看在場的誰也不是你的對手了。”
“誒誒誒,撩衣服幹嘛,誰還沒點肌肉呢?倒也不必這麽狂。看看看看,這不就有人來挑戰你了嗎?做人啊,還是得低調點。”
邪火越煽越旺,人越圍越多,誰都想扳一把試試,免得教人瞧不起。
徐遲在後面聽得直磨牙根,一度懷疑周岐這小子進修過“如何憑借三言兩語激怒別人”這門行為藝術。
“噗嗤。”耳邊傳來壓抑的笑聲,韓洋捂著嘴巴,“先生,您這位朋友可真好玩。”
可不是嘛。
徐遲抿了抿唇,嘴角的肌肉疑似抽搐了兩下。
賽到中程,場上出現了變數。
一位眼看即將落敗的獨眼男突然單手從懷裡摸出了一把小刀。
鋒銳閃過,群眾嘩然。
“叫什麽叫!”小刀抵著對手的脖子,獨眼男吊著僅剩的一隻三角眼,逡巡四周,惡狠狠地呸了口唾沫,“比賽又沒規定不能使用這個。再叫,再叫我一刀捅了他!”
群眾們立刻便如被掐住脖子的雞,作視若無睹狀。
“別別別,大哥我這就松手,你饒了我。”
被刀尖抵著喉結的男子嚇得面無人色,忙不迭撤了力。
咚一聲,勝負逆轉,他的手被獨眼男輕而易舉地壓在了壘起的石板上。
“還有誰!”獨眼男靠著不入流的伎倆勝了一把,立刻耀武揚威,一把將刀扎在了石板上,惡毒的眼睛裡透著血光,“不怕死的就上來!”
剩下的選手面面相覷,集體默契地往後退了一步。
於是隊伍末尾站立不動的徐遲就被凸顯出來。獨眼男的小眼睛轉過來,一看站出來的是個病瘦鬼,嘿的一聲扯出譏嘲的笑:“還真有不怕死的。”
周岐正垂著眼皮俯視獨眼男,不知道在憋什麽壞水兒,一撩眼皮,迎面對上熟悉的目光。
他心頭一跳,陰沉的面容隨即綻放出溫柔的光芒。單手一撐,兩條長腿一蕩,倨傲的男人從近三米高的石獅子上一躍而下,轉眼間來到徐遲面前。
“總算找到了。”心頭的懸石落地,周岐長舒一口氣。
分開不過兩個小時,他隻覺得度秒如年,恨不得把整個海底城翻個底朝天。
他看著徐遲,有很多話想說,卻是一句也說不出來。
說什麽都覺得矯情,淺薄,無病呻吟。
天知道,他現在隻想親親他失而復得的心上人的嘴。
徐遲當然看到周岐眼底湧動的複雜情緒,他看到周岐的唇動了動,喉結上下滑動,他便知道他想吻他。
於是垂落手,主動握住他,輕拍寬慰:“我沒事。”
周岐背過身,頂著無數探究的視線低聲問:“你什麽時候在的?”
徐遲微笑:“在你重申獲勝者將擁有你這位空前絕後的優質新娘的匹配權的時候。”
周岐:“……”
他覺得上將的微笑中隱含殺機。
他覺得他有必要解釋一下!
“其實,咳咳,我說這個不是想解釋什麽。我是想盡量把場子搞得大一些,好能讓你一眼就看到我。人太多了我找不到你嘛,只能讓你來找我……”
他倆絮絮叨叨你儂我儂的,備受冷落的獨眼男待不住了,揮舞著小刀叫囂起來:“不怕死就趕緊上來,早點比完了事,別耽誤老子匹配新娘!”
徐遲輕輕挑了挑眉,舉步欲應戰,周岐不松手:“哎呀,不至於的,沒必要的啦,我把他打跑就完了。”
“那不行。”徐遲側目,冷笑,“我怎麽能名不正言不順的獲得空前絕後的您的匹配權呢?”
周岐縮縮脖子,不說話了。
事實證明,徐上將被激發了放在平時完全嗤之以鼻的低級的勝負欲。
接下來的事便如狂風掃落葉。
獨眼男故技重施,徐遲反手奪刀的同時拿刀柄狠敲對方手臂上的麻經,獨眼男哎喲一聲,隻覺得胳膊一酸,手上便徹底沒了力氣。等他壓著牙緩過勁想扳回一城時,才驚覺自己的手已經被死死壓製在桌面上,整個過程不過幾秒鍾的時間而已。
周圍的觀眾都看得呆了,有人隱隱約約記起類似的場面。
“這這這這人是不是徐,徐,徐……”
“都說徐先生長得特別好看,今日一看,果然名不虛傳。”
“那這位新娘不就是周,周,周……”
“都說周先生人高腿長強悍非常,今日一看,撩架的功夫也很厲害呢。”
徐遲悠悠轉著小刀,冷眼覷著對面。
大庭廣眾之下丟了人,獨眼男惱羞成怒,一隻眼裡迸發出精光,他蹭地躍起,一拳打斷了石板,同時,另一隻拳頭裹著海水的漩渦朝徐遲面門全力砸去:“媽的小白臉,讓你見識見識老子的真本事!”
然而沒等他的真本事碰到徐姓男子的一根毫毛,斜下裡一條強健有力的長腿猝不及防襲來,破空揣上他的肋骨,直把他飛踹出去,狠狠地砸在了石獅子的底座上。
“這位先生,周某的場子裡,雖然沒有強調過規則,但成王敗寇願賭服輸,這點道理跟欠債還錢一樣天經地義,也就不用我多加贅述了吧?”周岐收回腿,自以為笑意盈盈實則凶神惡煞地奉勸。
獨眼男被踹得不輕,捂著後腰疼得半天說不出一句話,隻得乾巴巴瞪了徐遲周岐兩眼,灰溜溜地起身跑了。
經此一戰,周新娘的最終匹配權花落徐遲頭上。
周岐腆著臉,搓手:“高興嗎親愛的?哈哈。”
徐遲面無表情,介紹起旁邊再一次見識了“周徐出手應有盡有”,這會兒正激動得紅光滿面的男生:“這是韓洋。”
韓洋一個勁地點頭:“你你你你好,我是韓洋,海洋的洋。”
周岐忽略他,堆著笑繼續含情脈脈:“我是你的了親愛的,快抓緊時間跟我匹配吧。”
徐遲不為所動,對韓洋點頭:“沒錯,這個傻子就是周岐。”
小韓洋眼裡的崇拜之情簡直成了泛濫的洪水;“你們,你們都好厲害,這樣咻咻咻,嘩嘩嘩,就把人打跑了。”
徐遲表示一言難盡,打個不入流的混子罷了,厲害在哪裡?
他找了個平整的石頭,直挺挺坐下。
“韓洋是吧,你快跟徐遲說,時間快到了快點跟我匹配!”周岐讓韓洋轉達。
徐遲:“韓洋,你跟他說,先不急。”
“韓洋,你跟他說,你是不是生氣了。”
“韓洋,你跟他說,我沒生氣,我就是覺得有點丟人。”
“韓洋,你跟他說,為愛出手有什麽丟人的?臉皮大可不必如此薄。”
“韓洋……”
韓洋夾在兩人中間,一臉懵逼。
嗯?這兩位先生在鬧什麽矛盾呢?
周圍的觀眾逐漸散了,周岐一步一挪地蹭過來,坐在徐遲腳邊,把頭擱在徐遲膝蓋上。
“我想你了。”他說。
徐遲看著他淺色的眼珠:“你那是擔心我。”
“嗯。”
“擔心不是想念。”
“那什麽才算想念?”
徐遲想了想,捏他耳朵:“如果可以,你一輩子也不用知道。”
第二次婚禮很快到來。
徐遲依然拒絕跟周岐完成匹配。
周岐不知道徐遲在琢磨什麽,也沒再多加干涉,因為徐遲做事總有他的道理,這種時候他只要無條件尊重就好。
跟第一次婚禮一樣,這次,滾動的屏幕上照樣出現九對匹配成功的新人。
被選中的新郎們忐忑得如同待宰的豬,瑟瑟發抖地瞪著水汽朦朧的眼睛。
據說人在恐懼的時候,會大量分泌腎上腺素。
此時廣場的上方,滿溢腎上腺素的味道。
這一批新娘與上一批顯是天壤之別,他們中的男人高大魁梧,女人則挺拔明豔,無論哪一個單拎出來,放在人群中,都是識別度很高的佼佼者。
如果這都不算優質,那麽所謂優質的標準,就真的高不可及了。
一秒兩秒,一分鍾兩分鍾,五分鍾過去,新郎們安然無恙。
屏幕上,不少沉重的面孔露出劫後余生的表情,他們以為逃過一劫。
然而下一秒,隨著一聲慘叫,殘酷的殺戮依舊有條不紊地進行。
這次遭殃的,是那些優質的新娘。
鮮血染紅周身藍黑色的海水,妖冶,詭譎,暴力美學在此時得到了極致的酣暢淋漓的發揮。
當那九顆優美的頭顱被迫與它們的身體一點點斷開連接時,人們歇斯底裡,憤怒抗議。
“他們的確是優質的新娘。但真正優質的新娘,怎麽能輕而易舉地就被男人哄騙進婚姻的殿堂呢?可見他們如此愚蠢,甘願為男人奉獻所有,所以我成全他們。”牧師邪惡的嗓音猶如地獄的撒旦,充滿了鬼蜮氣息,“一小時後,婚禮將再次重啟。親愛的新郎與新娘們,黎明到來之前,你們若仍未找到你們的另一半,狠毒的陽光將使你們灰飛煙滅。”
絕望如這深海裡翻滾的浪潮,勢將吞沒並溺死每一個落水的人。
這時,不遠處傳來一連串雄渾流暢的髒話,某位女中豪傑正在口吐芬芳。
周岐徐遲相視一眼,默默撥開人群。
“你他爸爸的!新娘不優質,死新郎。新娘合格了,就死新娘。單身活不到天亮,結婚活不過婚禮!CNMB,這是哪個大變態設計的關卡,精神狀態真的還健康嗎?戶口本兒上的爸媽真的還健在嗎?不是個孤兒是真的想不出這麽……”
“哎呀任姐,你少罵一點,萬一這個九宮格不是隨機的,是人為操控的,你罵這兩句被盯上了怎辦?”
“死就死,誰怕誰?別捂我嘴!先讓老娘罵過癮……”
兩人正糾纏,身後傳來男人熟悉的嗓音。
“嘿,罵得好。”
薑聿摟著任思緲的肩膀一同轉身,驚喜交加:“岐哥遲哥!”
周岐掃了一眼薑聿腕上的手環:“你也還沒匹配?”
“嘖,幸虧沒匹配,不然剛剛就沒了。”薑聿心有余悸地瞅了眼就倒在他身邊不遠處的新娘屍體,“再說,誰知道任思緲合不合格啊,我不能冒著生命危險……啊!”
任思緲張開嘴,狠狠咬下去。
薑聿驚叫一聲縮回手,疼得上躥下跳:“媽的,你真下口啊!”
“你才不合格!你全家都是劣質產品!明明是老娘看不上你。”任思緲啐完,優雅地翻著白眼整理發鬢,來來回回打量了一遍徐遲的周圍,“咦,遲哥,小湫沒跟你在一起嗎?”
徐遲搖頭。
任思緲面露擔憂:“那什麽,遲哥,不是我說,這裡太危險了,你得趕緊找到冷湫那丫頭啊,畢竟孩子就這一個,以後有沒有的生都不一定的啊……”
徐遲原本空白的臉上浮現困惑,繼而逐漸眯起眼。
薑聿眼皮重重一跳,朝任思緲瘋狂使眼色。
“你眼睛怎麽了?”任思緲渾然不覺,嫌棄地蹙眉,“不是你跟我說的嗎?徐遲是小湫生物學意義上的爸爸?”
薑聿冷汗直冒,咕嚕一聲滑落地面。
姑奶奶欸,怎麽前腳剛說,你後腳就給抖落出去了?同聲傳譯都沒這麽快的吧?
“不,不是,我只是猜,猜的,也不是,是冷湫那丫頭說漏嘴……”薑聿暗中叫苦,硬著頭皮解釋,冷不丁跟蹲下的周岐來了個深情對視。
周岐面若寒霜:“你說徐遲是誰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