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場異常漫長的標記。
到了後來許一樹完全失了重心,癱軟在對方身上,而江星瀾卻還制住他的一隻手,像是擔心他會跑掉,強硬、不留餘地。
他好像一個僵硬而沒有思想的容器,只是為了被動地承受對方的標記和占有。
許一樹透過被自己劃出濕痕的印跡朝窗外看去,只瞧見天上落了什麼東西下來,可還沒墜到地面上,就被風輕輕吹散了。
下雪了麼?
冬天應該要快要結束了呀。
好熱。
許一樹迷迷糊糊地想。
最後他幾乎是跪趴在飄窗上,整個人都被對方鉗住,只是注入的動作溫柔了許多。
之前那些強烈的燥熱和噁心感都消失了,他被對方的信息素包裹著,像是飲下了有些度數的酒,頭重腳輕的,一瞬間不知身處何處。
他從不喝酒,所以會醉,應該也很正常。
直到對方的唇離開了他的後頸,他才輕微地動了動手腕,想要鬆開對方的桎梏。
江星瀾好像現在才意識到應該鬆開他,這次終於沒了其他動作,任由許一樹把手抽出來。
許一樹將手腕伸到眼前看了一眼。
原來疼痛不止是從後頸傳來的,他的左手手腕被捏得通紅,甚至還有些發狠的影子。
可他還泡在信息素裡,一時間竟然感覺不到其他部位的疼痛。
江星瀾也看見了。
他先是替許一樹抹了抹他的脖頸,上面留有點點新鮮的血跡,和深深的齒痕。
“對不起。”江星瀾像是如夢初醒,聲音裡全是懊惱和自責,“我是不是……弄疼你了。”
江星瀾手還搭在對方的腰上,貪戀著對方,他大概知道應該如何做,來補救這一場意外,可他不想。
他連把手挪開都捨不得。
許一樹大概還沒完全回過神,眼裡有淚水,不知是方才標記前就有的,還是被自己咬疼的。
一想到剛才自己對他做了什麼,有什麼東西又重新燒了起來。
是最近才有的,陌生又熟悉的佔有欲。
自己真是,無可救藥。
江星瀾如同剛進屋時那樣,用一隻手遮住了滑動的喉結,又低下頭來看他。
omega眼中籠著霧,好像好在發呆。手腕處有驚心的紅痕,他無意識地捏著自己的拇指,整個人還靠在自己懷裡。
他的嘴唇有些發紅,江星瀾只看了一瞬,難免又想起剛才的事。
他被自己的手嚴絲合縫地捂著,發不出聲音,可自己還記得,對方嫣紅的舌尖碰到自己掌心時那一瞬濕潤滑膩的觸感。
江星瀾抽了一口氣。
心裡有個聲音在蠱惑自己,它在說,你既然都標記了他,這就是你的omega了。
你可以伸手觸碰他微涼細嫩的皮膚,摩挲他的臉頰。
他不會反抗你,只要你臣服於信息素。
“小樹。”他很低地叫了一聲。
許一樹睫毛動了動,再無其他反應。
有人說omega在接受完一次標記後應該是饜足的,甚至會犯困,現在看來不無道理。
對方看上去是慵懶而困倦的,好像下一秒睡著了也不奇怪。
那個聲音還在自己心裡迴響。
你瞧,他真的沒有拒絕你。
對吧,江星瀾。
他垂眸看著對方色澤紅潤的唇,忽然就很想嚐一嘗它的味道。
一定和自己想像裡的一樣香甜。
江星瀾傾身,一隻手輕輕碰了一下對方的耳垂,偏頭就要吻過去。
可這個動作似乎將對方喚醒了,他猛地顫動了一下,很快躲閃開來。
江星瀾的手上還留有對方耳垂的餘溫,有些尷尬地懸在半空中,手指微微屈起。
“謝,謝謝你。”許一樹轉過臉沒有看他,“感謝你幫忙。”
江星瀾有一次不知道答什麼好。
不用謝?應該的?
還是,其實我早就想這麼做了,只是你的話給了我一個藉口?
他放下手,難得地維持不住自己最擅長的笑容,不置可否。
“你回去吧。”許一樹說,“你應該還有很多事要忙。”
江星瀾搖搖頭:“我沒什麼可忙的。”
他不過是這幾天都陷在糾結和猶豫裡,一點也不像他而已。
許一樹搖搖頭:“我耽誤你很長時間了。謝謝你。”
江星瀾注視著對方一開一合的嘴唇。
只是感謝嗎。
有沒有可能,對我有一絲別的企盼呢。
他覺得自己真是貪婪無度、得寸進尺。
“我……”他重新抬了抬手,卻又垂了下去。
我不想走,我想留在這裡。
可我害怕傷到你,擔心我可怕而陰鬱的內心嚇到你。
我從來都不是你想的那樣。
可他最終還是站在原地,眼神躲閃地說了一句:“沒有耽誤什麼時間。不麻煩。”
江星瀾想起之前打許一樹的電話卻佔線,而在自己進門前,好像聽見了他跟別人說了幾句,其中有提到抑製劑的事。
他問道:“剛才的事,是跟梁言他們有關的吧?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幫你。”
許一樹沉默片刻:“你現在還是kb的法務。不方便說。”
他自己也不知道怎麼描述現在的心情。
omega在被標記後,是天生會對那個alpha產生一些依賴元素,因此他其實現在說出這些話,都是有些艱難的。
可自己已經得逞一次了,總不能永無止境地放縱下去。
許一樹覺得自己像個陰暗的小丑,小心地算計著對方,想在不經意間討點好處,藏起來,等到了無人之處,才敢取出來細細回味。
可對方明明是一個那麼好的alpha,就算是受制於信息素才想下意識地過來吻自己,他也不應該就這樣順從接受。
許一樹捏了一下手指:“真的沒有什麼事,梁言知道我發情期就讓我下次再說了。”
你沒有必要關心這些,我會誤會。
“你先回去吧。”
“我不屬於那個公司!只是跟著導師過去,隨時可以走。”被下了逐客令的江星瀾卻是忽然急了,連忙說道。
他忘不掉剛進門時對方的樣子。
被天生的情丨欲折磨,又無能為力。
而他寧願捱過去都不用抑製劑,可想而知另一種痛苦又是怎樣的。
直到現在他才有種背脊發涼的感覺。原來之前公司輕描淡寫蓋過去的事,背後都是這樣的嗎?
這一少部分人就活該受這樣的折磨嗎?
“我現在就去辭掉——”他生出一種強烈的衝動來,好像自己不為他做點什麼,今天的這一場標記就繞不過去了一樣。
“我真的沒關係的,謝謝你。”許一樹頓了一下,遲疑著說,“而且……這不就是你希望的麼。”
江星瀾一下子沒明白:“什麼?”
“你說過的呀。 ”許一樹很慢很慢地說,聲音聽上去有些委屈,江星瀾心莫名被揪住,“你說你不喜歡第二性別,也不喜歡信息素。”
“你覺得人應該向上走,應該更進一步,而不是成為它們的奴隸。”
我卻還求著你標記我,妄圖打破你的原則。
許一樹吸了吸鼻子,繼續說:“你果然做得很好。是麼?”
有那麼一瞬間,江星瀾想什麼也不顧地否定,說不是。
說從那次易感期開始就不是了。
可許一樹這樣一個細膩敏感的人,要是聽到這些,會被嚇到吧。
自己總不能因為出現了一次易感期,就奢望對方就會喜歡上自己。
真是可笑,自己曾經最喜歡的人設,現在卻只想打破它。
可問題的關鍵是,他連在許一樹面前擊碎它的勇氣都沒有。
他怕否定了之後,兩人連朋友都做不得。
江星瀾不知沉默了多久,第一次覺得一個簡單的音節發出來居然如此沉重。
他微微啟唇,像是在用刀宰割自己似的,輕嘆道:“……是。”
江星瀾沒有去看許一樹的眼睛,因此也沒有註意到在這一刻對方眼底所有的僥倖都被澆滅了。
“嗯,我知道了。”許一樹聲音很淡,“所以你還是覺得,人生來就應該高於信息素和本能。”
剛才那個“是”字已經耗盡了他的所有力氣,此刻,江星瀾沒有再去承認的勇氣。
更何況自己早就心虛了。
面前的omega低下頭,吸了一口氣後說:“可是你知道麼?你享有著alpha這個性別帶給你的優勢,然後站在製高點指責人應該脫離這樣的本能,這就真的對了嗎?”
江星瀾怔住,啞口無言。
許一樹還在繼續;“我知道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生活方式,可你之前,說過一次'合適'。合適是什麼呢?你所謂的合適,如果套用你這樣的理論,又何嘗不是在潛意識裡經歷過一輪篩選'合適'?”
他的聲音還是很軟,卻一字一字說得很堅定。
江星瀾覺得自己所有的體面似乎都被他摔碎在地上。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解釋什麼,因為他第一次經歷這樣的情感和掙扎:“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覺得,覺得人這樣活著,總歸不能成了被天性捆綁的奴隸——”
“你還有事麼?”許一樹出聲打斷,聲音一如既然的沒有一點攻擊性,江星瀾卻被質問得說不出話。
“我……”
“我先回去了。”許一樹轉過身,努力忍住讓自己不要心軟回頭看他,咬著牙說,“你……你要在畫室待一會兒也行,走的時候記得關上門。”
畢竟剛剛道貌岸然說了許多話,許一樹現在只想下意識逃避,離開有他在的地方。
即使這個地方是自己的畫室。
那也沒關係,自己先走。
“等等——”江星瀾急了,連忙追了兩步,卻被許一樹甩開了手。
“我住的地方離這裡很近,不需要送了。”許一樹努力不讓自己身子發顫,“是我要求你標記的我,你不要有什麼負擔,我還要感謝你讓我不那麼難受。”
江星瀾還是不死心,可又怕對方再次掙開自己,只得叫他:“小樹。”
許一樹背脊僵硬一瞬,終於還是轉過頭來。
江星瀾以為有了轉機,臉上的表情也鬆動了些。
可沒想到許一樹卻依舊戒備地看著自己,眼眶發紅卻沒有淚水,好像在強忍著什麼情緒:“求求你,不要跟過來,好麼。”
“我還有一句話要說。”他一步一步往前走,“我知道這樣很愈矩,也很沒有禮貌。可大概因為我是個omega,所以我還是想說。”
“——何不食肉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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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一樹徑自走了。
他的腿還有些軟,但還是撐著一步一步走了回去。
直到他進了門,忍了很久的眼淚才簌簌地落下來。
真沒用,自己真沒用。
他一邊在心裡罵著自己,一邊完全止不住,從靜默地流淚最後變成抱著膝蓋的抽泣。
自己腆著臉讓他“幫幫自己”,最後他就真的跟自己想的那樣,只是幫一個忙而已。
可他忍不住想起之前對方差點就要吻上來的唇,又開始責備自己怎麼能卑劣成這樣。
因為對方的答案是肯定,自己還裝模作樣地說了一堆話。
其實只是不甘心而已吧。
要是我能用標記和信息素捆住你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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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一樹走的時候沒有關畫室門,冬日的冷風迅速灌了進來,把江星瀾的臉吹得生疼。
方才屋裡的暖意也早就蕩然無存,他暴露在外的皮膚也開始變得冰涼。
他動了動手指,想捏成一個拳頭,稍稍緩解一下此刻的寒意。
可寒風像是嘲弄一般地捲襲而來,不留情面地發出刺耳的取笑聲。
他在原地站了許久,腦中回想的全是對方走之前的話。
果然是自己唐突了。
是自己逼他了。
他就不該被蠱惑,不該湊過去沖動地想要吻他,造成現在這樣的局面。
原來對方對自己真的沒有想法,他卻還要可憐地維持搖搖欲墜的尊嚴,裝作自己真的只是被迫幫忙。
可笑至極,又可悲至極。
江星瀾幾乎想要低吼,卻最終將所有聲音重新咽了回去。
他現在還在許一樹的畫室。
可是自己還有解釋的必要么?
他會不會已經開始厭煩自己。
江星瀾甚至開始茫然,不知該如何繼續。
可他現在還在許一樹的畫室。
跟自己第一次來相比,明顯被整理過,一些畫隨意堆著,另一些半成品則全放在一邊。
而在角落裡,有被布蒙著的幾個畫架。
江星瀾覺得自己就應該即刻離開,最好不要再對對方造成困擾。
可他那看著角落裡被遮住的畫架,有直覺想讓他掀開看看。
“——給我畫幅畫可以嗎。”
“——那我可以隨便畫一畫麼?”
也許是呢。
他的心臟開始狂跳。
一邊走過去,一邊又在心裡對自己說,就算不是也沒有關係,就當欣賞一下小樹的畫了。
就看一眼。
江星瀾幾乎緊張得屏住呼吸,然後伸手輕輕地揭開了蓋在畫架上的布。
——畫板上果然畫著畫。
不過不是一幅,是許多幅。
有畫了一半擱置的草稿,也有仔細勾了線上了色的成品。
而無論哪一張,畫面上都只有一個人。
那個人穿著風衣,捏著手機站在路邊,看樣子是在叫車。
那個人笑著站在美術館前,微笑著專注地欣賞某一張作品。
那個人靠在學校的石牆上,不知看著何處,似乎是在等著誰。
那個人在冬日的暖陽里伸出手,好像在邀請畫外的人。
那個人眉目清朗,鼻樑上架著一副金屬細邊眼鏡。
——跟自己鼻樑上的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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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星瀾心中巨震,隨後一陣又一陣的懊惱和悔恨翻湧上來。
他奪門而出。
他一邊跑著,一邊愧疚地想。
小樹他,明明是這樣一幅完美單純,又溫暖乾淨的畫。
自己卻只想著怎樣弄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