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都在大學城, 但美院和醫科大算是隔得最遠的兩所學校, 尹同光覺得這事兒一個Beta去不太好, 留在學校, 等另外三人去過之後再來反饋。
第一次見面, 幾人都是一愣。
許一樹草草收拾了畫室,但屋內還是有不少無處安放的顏料和美術石膏。
那是一個內向而羞怯的男生, 個子不高, 臉上帶著點嬰兒肥, 眼睛卻明亮得很。
許一樹撥通這個電話的時候心裡還是很忐忑,可見到真人也驚住了,他還以為是什麽組織, 沒想到對方跟自己一樣也只是學生。
雖然是看上去比自己厲害了很多的學生。
那個女生一看就是個與眾不同的人,應該是個Alpha。
至於另外兩個……
他看著梁言滿是好奇:“你就是那個發帖的Omega?”
看起來不像啊。
帖子裡的語氣和現在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完全不是一個風格。
他看見那個Omega聽了這句話掃了身旁的人一眼, 對方立刻挺直了身板舉手道:“是我是我,是我發的!”
許一樹點點頭, 搬出椅子讓他們坐,又從包裡拿出幾瓶水遞給他們。
賴秋彤是個直性子, 擰開水喝了一口,開門見山:“我們不是什麽神秘組織, 只是我們其中有兩個人都有類似症狀,現在我們先在小范圍內了解一下有沒有相似的同學, 如果你可以不介意, 可以把你的情況告訴我們。當然, 要是覺得我們Alpha的身份不方便,”她指指梁言,“可以單獨對他說。”
許一樹消化了一會兒這句話,愣愣地點點頭:“哦。”
半秒後才睜大眼睛:“誒?原來你們是兩個Alpha啊?我還以為……”
是兩O一A。
“正常正常。”賴秋彤不介意地笑笑,“你把他當成姐妹就好了。”
許一樹懵懵懂懂地又“哦”了一聲。
許一樹似乎不太擅長與人交流,有時候會緊張,有時候還磕磕絆絆的。但每次說話都會認真地看著對方,有種小心翼翼的真誠。
因為不是專業學生,他在描述症狀的時候也會有一些細微的出入,但概括下來跟梁言的差不多,不過沒有那麽嚴重。
基本的信息說完,梁言停下筆,抬起頭:“抑製劑什麽牌子的?”
說到這個話題,許一樹才像是打開了話匣子:“當時用過不止一種,生啟的,林氏的,效果都不怎麽好,後來換了一家,才開始有效。”
“大概用兩支開始會有效果,但過了一開始的發情期反應就會開始喘不上氣……嗯,就是,”許一樹抿著嘴思考怎麽描述,臉蛋鼓鼓的,皺著眉頭像個憂鬱的包子,“就是……勉強能呼吸,但吐氣的時候很難受。”
“然後就是會發冷……好的話一兩個小時能好,嚴重點大概三小時以上。”
梁言看著面前的人,有種自己在問診的錯覺。
他遲疑了一下,緩了緩才繼續說:“那你說的,最後這個有用的廠商,是哪個?”
許一樹下意識揪了一下衣角,答道:“……KB。”
最後幾人跟許一樹聊了很久。
那是一個太單純的人,認準了對方是信得過的人後就什麽都願意說。
聊到一半賴秋彤甚至忍不住打趣:“要是我們是來詐你的怎麽辦?”
“啊?”許一樹懵了一瞬,誠實道,“可我覺得你們不會……”
不會是不好的人。
賴秋彤笑了。
夜幕降臨,他們也沒想到能說這麽久,倒是許一樹比他們還緊張:“不一小心這麽晚了。沒有影響到你們乾別的事吧?”
梁言也難得地勾勾嘴角:“沒有。”
明明是他們來麻煩人的,許一樹倒像怕耽誤了他們。
“那不如先吃飯?”季秋把手搭在梁言肩上,“聽說你們美院的後街有不少好吃的?”
“啊、啊,是的。”許一樹低下頭,“不過我知道的沒幾家。”
之前的聊天裡,他無意中提到,自己一個人出來在學校附近住,平時跟別人的交集也不多,平常下了課最常去的地方就是畫室,對吃飯什麽的也不太放在心上。
梁言當時問他,所以他每次發情期都是一個人在出租屋生熬過去的,一個人也沒有?
許一樹點頭:“不過也沒什麽,我家裡人其實不太喜歡我來學美術,所以上了大學以後聯系的也少,加上後來家裡多了個弟弟,父母忙不過來,要是再把這事跟他們說,估計意義也不大。”
他聊到自己時總是寥寥幾句,像所有的經歷只是無關痛癢的小事。
當他說到自己每次發情期都得熬過去時,梁言還感覺到季秋的目光幽幽地瞥過來。
他第一次有些慌亂,連忙解釋:“周嘉鵬那次真的是意外,一般尹同光都在的,不會有什麽事。”
季秋不答,只是“嚶”了一聲。
幾人最後選擇叫了外賣。
許一樹有些不好意思,其他三人倒都很隨意。
季秋這一整天終於找到了獻殷勤的機會,膩膩歪歪的直把賴秋彤惡心得差點吃不下飯。
許一樹好奇地看著面前舉止親密的兩人,領略到了什麽。
賴秋彤收拾了餐盒,向他解釋:“鄰家弟弟腦子不太好,剛找到人生中的Omega有些激動,多擔待。”
許一樹自然不會說什麽。
他聽說梁言也跟自己有一樣的症狀,甚至比自己還嚴重些,再看向他時眼裡裝了慶幸和欣喜。
不管怎麽樣,總歸是不用受那樣的煎熬。
晚飯草草解決,賴秋彤靠著牆,向許一樹表明了最終的來意。
畢竟這個男生太容易被看透了,又沒什麽城府,之前的擔憂這時才卸下,對他說道:“那你有沒有想過,可能是抑製劑自身也有問題?”
“會嗎?”許一樹說,“我每個品牌的抑製劑都查看過,確實沒有發現明確的禁忌症……”
幾人沉默了一會兒,許一樹莫名緊張:“怎麽了?”
梁言挑著把KB關於3.0抑製劑臨床試驗的事說了,成功聽到對方傳來吸氣聲。
“現在的問題是,我們只能確定他們的產品並不是對所有Omega的發情期都有效,甚至於有些像我們這樣體質的人,要是反應再嚴重些,可以說是致命的。但KB似乎知道這件事,卻並不打算理會這一小部分Omega,只是想加速研發上市。”
許一樹再遲鈍也反應過來:“那你們想什麽做?”
“目前類似體質只有言言一個人。”季秋說,“一個人的數據是說明不了任何問題的,KB更不可能因為一個人去推翻先前所有的研究。”
“但運氣比較好的是我能拿到不少信息素取樣器,可以多搜集一些樣本,再出擊,會好很多。你願意……加入我們嗎?”
最後一句,季秋問得很小心。
要是對方拒絕,他們也是毫無辦法的。
可是有些事情必須要有人去做。
不能大部分人都這樣說,就忘了它原本應該有的樣子。
“會,會很危險吧!”許一樹聽見他們這麽說很是吃驚,“我們才幾個人,而且我們……”
我們……終究只是一群學生啊。
季秋的心還懸著,聽見這句話,難得地歎了一口氣。
他又怎麽會不知道。
在問完相關問題後話就一直很少的梁言忽然開了口:“這的確是風險很大,又有些不夠理智的事。”
他說,我們的力量太過渺小,如蚍蜉撼樹,螳臂當車。
他說,也許一個不慎,就會被碾得粉身碎骨,無處生還。
可當他回憶起來,卻發現自己早在知道季暘的事的那一刻起,就沒有停止過這樣的想法。
“有意義的。”賴秋彤背對著他們,聲音微顫,語氣聽上去卻像是帶笑的。
“他那麽好的人……不應該隻被我一個人記住。”
賴秋彤收起在手裡把玩了許久的女士煙盒,指尖殘留著淡而獨特的白桃香。
是曾經存在於自己身體裡的味道。
第二天季秋抽了空拿了好幾支取樣器送到美院,才火急火燎地回來上課。
等公交的時間長了點,季秋到教室的時候剛好上課,A班學生對於他來蹭課這件事早就見怪不怪,倒是任課教授很欣喜,因為他上周的課裡才看見過季秋,沒想到換了一個班還是有他,登時滿足感爆棚——這名學生一定是愛慘了自己的課!
因此在季秋坐下時,他還滿意地笑著往他坐的位置看了好幾眼。
尹同光最近倒也還是為他們佔位置,就是總會很微妙地在兩人之間騰出一個空位,避免自己因為坐得太進,一轉頭就吃到一嘴的糧。
他吃夠了。
雖然這兩人在課上總是規規矩矩。
不過因為尹同光讓出的這一個位置後,內部論壇的八卦人士們又興奮了起來。
但討論了一段時間,大家基本就分成了兩派,一類是言秋黨,號稱真愛至上,性別不是問題,此派多半是喜歡吃瓜的Beta和少數Omega;一類是好姐妹黨,主張兩個Omega再怎麽樣也不可能在一起,潛台詞是要是在一起了還要不要學校的其他Alpha活,這派就基本是求而不得的Alpha們了。
【有沒有覺得秋秋和梁言的關系越來越好了……】
【對對對,梁言他朋友都坐遠了一點】
【一個位置而已你們也能想多?是實驗太少還是學分太容易?】
【我也覺得,他們S班這麽閑的嗎,還是說秋秋實在太好學一有時間就要來蹭自己好閨蜜的課?】
【S班閑個鬼啊,壓力比A班大多了,哎不過可能秋秋比較優秀覺得不聽課難受?】
【……也許吧】
【另外最近都看不到江星瀾了啊,是追不到人就放棄了嗎】
【估計是,不然你看這倆現在還膩在一起呢】
【我不管了我單方面宣布OO戀是真的!!】
【樓上又來了,散了吧】
而此時,尹同光恨恨地開著自己用戶名為“你們懂個錘子”的小號,咬牙切齒地打字。
【你們懂個錘子:OO戀個屁!!!】
【樓上 1,明明就是關系好點而已,非有人天天這麽說。】
【正義衛士夠了吧,人家說說都不行了】
【不是這個問題啊,關鍵是沒影的事你們一天到晚吹,兩個Omega再怎麽聯系頻繁也是Omega,要真在一起了怎麽辦,發情期怎麽過?醒醒啊】
【錘子兄聽上去似乎有料?】
錘子兄尹同光無話可說,憋屈出帖。
而並不關心論壇發生了什麽的兩位事件主角正在自習教室裡學習。
之前這個教室梁言一般都和尹同光一起來,自從跟季秋在一起後,小尹同學自發地退出了自習行列,用他的話說,自己不配。
“信息素取樣器怎麽用?”梁言把要交的報告整理好,放到一邊,忽然想起今天季秋才去給許一樹送過取樣器,好奇問道。
“最好的當然就是在信息素最濃鬱的時候提取,裡面會有個藍色的閾值條,就跟滅菌室的紙條一樣,要是成功收集好,它自己會變顏色,到時候關上就好了。”季秋解釋,給梁言展示了一下內部的構造,“不過KB其實更想收集的是在注射過他們的抑製劑後身體裡的信息素調節系統的情況,好證明他們的產品是萬無一失的。”
梁言點點頭,像是不怎麽在意。
“我今天把這東西給許一樹的時候跟他解釋了好久,不過……”季秋聲音低了一些,“他說他的不良反應沒你那麽重,而且他又沒有自己的Alpha,對比發情期持續的不適,似乎繼續用抑製劑是不得已的選擇。”
梁言沒有說話。
的確如此,如果沒有季秋的話……
自己估計也還是會忍過一輪又一輪的呼吸抑製和四肢發冷,來對抗發情期抑製劑的不良反應。
梁言覺得自己實在是矛盾。
明明早就確定了心意,但他這兩天還是會不由自主地想起許多“如果”。
他把取樣器收起來,點了點頭。
然而季秋畢竟裝過這麽久的O,察言觀色本就十分在行,更何況對象還是自己的Omega。
結合自己剛剛說的話,他其實也能大概猜出梁言想了些什麽。
季秋側頭看他,梁言的斂下眼時看上去總給人一種拒之千裡的感覺,漆黑的瞳仁被極薄的單眼皮遮住一半,鼻尖秀麗,嘴唇輕抿。
他心中一動,放下書站起來,確認教室門都關好了,又找到白熾燈的開關,一抬手關上了頂上的燈。
天色還沒有完全暗下去,明亮的白光驟然消失,梁言就像是融進了夕陽裡,給別人看的冷漠外表此刻被一層軟糯的黃昏籠罩著,連毛衣也被照得絨絨的,溫柔地裹著他。
於是季秋便一步一步地走向他的太陽,然後在他訝異的目光下執起他的手。
“言言呀。”他開口,聲音很輕。
這個Alpha還是很愛撒嬌,梁言隨意地想著。
“如果沒有遇到你,我也許不會出現在這裡。”季秋刮了刮他的掌心說道。
梁言看著他。
好像自己想什麽,他都能很快洞悉。
“當然了,也說不準,畢竟我並不討厭醫學——”季秋說,“要是沒有哥哥的事,我可能會跟著彤姐和他出去采風,或者報一門建築或者機械類專業,跟許許多多的Alpha一樣。”
梁言想象了一下,那時的季秋如果學了這些專業出來的樣子。
一定跟現在很不一樣,光是這麽一想,他就有些想笑。
“嗯?”他應了一聲。
“不過沒有什麽如果。”季秋騷擾完他的手,又黏黏糊糊地要去抱他。
“因為,我現在只要一想到,那些‘如果’的後面沒有你,就覺得不可接受。”
哪有那麽多如果呀。
未來千變萬化,而現在你是唯一。
你是我在經歷過否定和懷疑過後,還是想要傾力靠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