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責人找回筆, 遞給梁言,把被風吹亂的資料夾理了理:“你還有什麽問題麽?”
“有一個……不算問題的問題。”梁言說。
“你們這項實驗都是找的Omega, 對吧?”
負責人沒想到他會再問一次這個,點頭:“是啊, Alpha跟這個有什麽關系?這是一項對Omega有利的臨床試驗,就不需要Alpha費心了。”
負責人說了一會兒,大概覺得自己語氣太強硬, 立刻放軟了下來。
他看著梁言,眼前的這個人實在太過難得,這次的3.0測試的幾乎都是正常的Omega,目前的試驗結果都十分平穩……
而梁言就是跟那次意外事故裡體質相同、會由於劑量問題產生一模一樣的呼吸中樞抑製的Omega。
公司當然想盈利, 也不想出事故, 在改進了3.0的藥理機制後, 目前觀測下來在任何層面上都比2.0好上太多,就是缺了這種稀有體質的測試者。
但不管怎麽樣,3.0確實是公司的心血產品, 誰都希望越來越好。
像他這樣的Omega, 看上去剛分化沒多久, 因為個人的身體原因,每次發情期於他都痛苦不堪,而他看上去又沒有自己的Alpha, 與其每次被抑製劑的不良反應折磨, 不如跟進一下3.0的新製劑, 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反正這是自願參與的, 事前也會簽協議,要是真有什麽意外……不對,這次的用藥機制已經不同了,不會出什麽意外的。
等著周期實驗結果出來,3.0上市,一定能搶佔下巨額的市場份額。
現在只需要確認最後一個不穩定的因素,反正上一次……也不全是自己公司的問題。
“確認了的話,就在這裡簽字。”負責人翻出兩頁紙,推到梁言面前,生怕他拒絕,繼續說,“我們3.0目前的受試者沒有一例出現任何意外情況,我們也只是為了多一份樣本多一點安心。”
前提是,他們的體質都不如你特殊。
KB太需要一個這樣的樣本了。
這句話他最終還是藏著沒說。
梁言還算從容,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各項說明,這才拿起筆,一筆一劃地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確實如那人猜測的一樣,他找不到別的更好的辦法。
沒有合適的抑製劑,就算告訴父親也只是徒增煩惱,而且季秋哥哥的事還壓在他的心裡,更何況,季秋自己也……
見梁言簽好了字,負責人的語氣也輕松多了,收起知情同意書,狀似悠閑地跟面前的Omega聊起來:“說起來,你應該還在上學吧,是如何對這個有興趣的?”
梁言站起身,想到方才看到的那一頁紙,試探地說:“學校同學也是Omega,他告訴我的。”
“哦?”負責人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
嚴格來說,參與者的信息都是互不流通的,但如果是同學介紹的,應該可以稍稍放寬一些。
“一個Omega,叫季秋。”
“哦,是他啊。”負責人這次真正來了興致,“他是你同學?正好,他好像今天要過來,要是不急,你們還可以一起回去……”
“他來做什麽?”梁言語氣不變。
“這件事不是他告訴你的嗎?他是最早一批加入的,很多Omega都是為了免費領用抑製劑,其他都不怎麽配合,他不一樣,還總是按時按點來匯報,從來沒耽誤過。”
梁言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難道他們都沒有懷疑過季秋Alpha的身份?
梁言斟酌著開口:“貴公司的基本體檢……不包含第二性別檢測的嗎?萬一有Alpha混進來怎麽辦?”
那人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Alpha為什麽會對這個有興趣?受試者提供的最基礎信息就有第二性別,我們是針對Omega的試驗,沒必要跟入院檢查一樣給你都查一遍,人家又沒有發情期,而且KB歷來沒有這個習慣,退一萬步說了,Alpha也沒有C4受體……”
C4受體,梁言在生理書上清楚地看到過,是導致Omega發情期周期性變化的關鍵物質,一般抑製劑的原理都是激動它的抑製受體,從而達到減緩發情期不適的目的。
梁言敏銳地捕捉到最後一句話,裝作不在意地問:“C4受體?”
負責人頓了一下,擺擺手道:“抑製劑的藥理作用罷了,你還是個學生,說了估計也聽不懂,行了,你現在按照流程做一下基本的體檢,花不了太多時間,到時候我再把分組後的抑製劑給你……”
他敷衍了兩句想要離開,卻聽見了辦公室門口傳來一陣禮貌的敲門聲。
那人笑笑:“你看,你同學這不就來了麽。”
大概是還沒做好準備,聽見這句話時,梁言忍不住背脊一僵。
他站在原地沒有回頭,窗外的風帶著蕭瑟的秋意,吹過他的肩膀。
“進來。”
“郭大叔!”熟悉的聲音闖進來,伴隨著推門而入的動作,“我這次也沒遲到,來把上次的結果——言言?!”
梁言閉了閉眼睛。
方才聽上去還挺有活力的聲音一下子就慌了:“你怎麽在這裡?!”
負責人有點懵:“他剛才不是還說是你告訴他的麽……”
所幸季秋反應夠快:“誒對,不過我沒告訴他具體的,沒想到言言還真的找來了。”
那人沒懷疑:“行,你把這次的結果放桌子上。”
然後又對梁言說:“那正好了,你叫季秋陪你去體檢吧,抽完血有休息室,他會帶你去。”
季秋不知是該點頭還是搖頭,平時挺機靈的一個人,現在卻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什麽。
負責人去了隔壁的辦公室放文件,留下在原地面面相覷的梁言和季秋。
兩人之間難得有這麽長時間的沉默。
就連在知道了季秋是Alpha時,也不曾如此。
還是梁言打破了寂靜:“走吧,陪我做一□□檢?”
季秋遲疑著說:“言言……”
梁言沒看他,先出了房間。
季秋連忙跟在身後。
我不是故意要瞞你這個。
我裝成Omega入了實驗組,再借著賴秋彤的關系,我一邊是它的試驗者,一邊又是它的研究員。
可我偶然間看到你跟哥哥一樣的發作情況,實在沒有辦法不去注意你。
萬一藥效控制不住怎麽辦?會不會出現什麽意外?
我會擔心,但我不知道像我一個這樣的Alpha的擔心,你是否需要。
可是……
季秋腦子亂亂的,但這個場景確實是他沒有預料到的。
是自己騙人在先。
“言言。”季秋聲音低沉,“對不起。”
梁言轉過身,看著面前的Alpha。
他臉上沒了笑,便沒了熟悉的那陣綠茶感,相對的,季秋垂著眼,表情甚至可以說是凝重的,這讓梁言不禁想起當時晚會上的季秋。
到底哪一個才是他的模樣。
“可是,”梁言的聲音很輕,被秋風吹散了一些,模模糊糊的,“我又能怎麽辦呢。”
沒有抑製劑怎麽辦呢?
還不如嘗試新的批號,萬一可以解決這個問題,是最沒有辦法的辦法。
“你別這麽看著我啊,這是我體質的問題,跟你又沒有什麽關系。”大概因為季秋臉上的表情梁言從來沒見過,他想了想,還是補充了一句。
“你要是不急著走,就在休息室等我,一起回去?”
而季秋坐在沙發上,只能點頭,看著梁言往實驗區那邊走過去。
他現在還沒有立場和理由去阻止他。
他忽然懊惱地意識到這一點。
但意外的發生,好像也是一瞬之間的事。
體檢果然做得很快,抑製劑也有專人送了過來,只是最後抽血取樣,梁言屈著手肘,被足足抽了七管血。
“第一次需要查的多一點,別擔心,”抽血的護士很體貼地安慰他,“一會兒就好,Omega失血可能會有點難受,忍一忍。”
梁言點頭,沒覺得有多麽不舒服。
護士見他長得好看,自己也跟他一樣是個Omega,就忍不住多說了幾句:“KB這次招募的試驗者還挺多的,要是3.0能成功推上市場,應該能解決不少Omega發情期的難題,哎,我也覺得Omega就是這點不好……對了小哥哥你有伴侶嗎?”
梁言沒想到這護士的話題這麽跳躍,也是一愣:“啊?”
“我沒別的意思,就是這麽一問,”知道自己唐突了的護士連忙擺擺手,正要把工具收好,忽然疑惑道,“咦,你怎麽手有點燙?”
護士畢竟是個Omega,在觀察到梁言的臉色後恍然大悟:“你不是……發情期到了吧?”
梁言的臉開始漸漸泛起不自然的紅:“啊?”
他明明記得還有幾天才到。
護士有點急:“可能是剛才失了血,這才提前誘發的,需要我幫幫你嗎?”
她指的是梁言剛抽到實驗組,拿到的最新一批的抑製劑。
護士不知道梁言的體質,好心問他:“說巧也巧,你看你剛來這邊領用發情期就來了,如果不介意的話,我幫你注射一支?”
發情期才剛來,梁言意識還挺清晰,他看著手上淡黃色的安瓿瓶,第一次覺得有些茫然。
是用舊版的三支,然後在休息室捱過那陣令人窒息的不良反應?
還是……
護士還在緊張兮兮地看著他。
“那就……用一支吧。”梁言把其中一支遞過去。
護士熟練地敲開玻璃,吸取藥液,一邊對梁言說:“你是一個人來的嗎?”
“不是,”梁言感受到手臂輕微的刺痛,“有人在等著我。”
“那就好那就好,”護士將抑製劑注射進去,扔掉一次性針頭,“那你讓你朋友多在休息室觀察觀察你的反應。對了,雖然是常識,但還是要強調一下,如果你有伴侶也別讓他標記你,你現在體內信息素太過紊亂,不能接受標記,臨時的都不行。”
抑製劑生效,梁言原本很緊張,可熟悉的那種喘不過氣和渾身發冷的副作用,居然還真的沒有出現。
身上的不適似乎褪了一點,梁言站起身,跟護士道謝,一個人往休息室走。
好像3.0的抑製劑,確實比上一批有用?
可漸漸的……又有些地方開始不對勁起來。
他的意識很清醒。
但明明才剛消下去的乾渴,忽然又如燎原之火,呼嘯著席卷而來。
好像是……比以前的發情期更猛烈的燥熱。
梁言走到休息室門口,轉動把手。
季秋一直在裡面坐立不安。
他還在找一個理由,找一個能阻止梁言不參與這場試驗的理由。
3.0抑製劑的配方是機密,因為它跟以往的產品作用機理都不同,如果是前面兩款是直接抑製C4受體不讓它興風作浪,而3.0的原理,則是更換了靶器官,簡單的說,就是讓原本周期性波動的C4受體換一個地方搞事,控制信息素的波動,而不是直接壓製。
他簽了保密協議,他不能告訴實驗以外的人,他也自己注射過,雖然自己體內沒有C4受體,但從其他各方面的數據來看,3.0抑製劑所致信息素的波動趨勢也的確如預期那樣,他甚至覺得,3.0確實是成功的、劃時代的產品,可是……
梁言是不一樣的。
他無法預估他那個體質的人用了會發生什麽。
就算是萬分之一的險,他也不想冒了。
他咬著唇,不停地在房間裡踱步,冷不丁聽到一聲門響,立即緊張地抬起頭。
“言言!”
可很快,季秋就感覺到了不對勁。
梁言定定地站著,渾身卻總透露出一絲古怪。
他的臉染了點紅,呼吸有些急促。
本性使然,季秋不可能不知道大概是個什麽情況。
可是上一次梁言發情期也不是這樣……
季秋心裡有了可怕的猜想。
“你用新的抑製劑了??!”
季秋沒想到剛才還在腦子裡轉悠的事現在就發生了,又驚又急:“用了多少?”
梁言反身關上門:“失血提前了,就用了……一支……”
“言言!!”
季秋伸手,接住了忽然往自己懷裡栽的梁言。
“我好熱……”梁言抓著季秋的衣袖,手指無意識地向上攀,“怎麽用了那個之後,還比……以前的症狀更厲害了……”
季秋從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後悔過,一邊叫他的名字,一邊任由對方的手越來越沒規矩。
都是自己的錯。
在梁言徹底撲上來時,季秋感受到了對方無法自抑的、噴薄而出的信息素。
梁言覺得自己是有理智的,又好像不是。
要是他沒有理智,他不會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現在在做什麽,他剛剛還抓著季秋,對方的指節和掌紋他都還有感覺,像是烙在他手上一樣;他觸碰過對方的腰腹,每一寸的肌肉紋理都觸感真實。
要是他有理智,絕不可能任由自己的本能死死抱住季秋不肯撒手,想擁有他,想汲取他的信息素,想要跟他無時不刻嚴絲合縫地貼在一起,好像只有這樣才是此刻最好、最該做的事。
兩人做過一次臨時標記,雖然季秋非常克制地隻注入了少量的信息素,可AO之間有過一次信息素的交融後,再次碰撞就會變得異常熟悉,更何況……是如此契合的信息素等級。
沒有一次發情期會像現在這個樣子,渾身的燥熱比以前多了十倍不止,從發梢到腳趾,找不到一絲一毫的出處,來發泄掉這一場無妄之災。
梁言覺得自己身子軟得不行,但被對方的信息素浸泡著、包裹著,卻沒有進一步的舉動,這讓他又幸福又煎熬。
他覺得自己幾乎快要說不出話來,隻囁嚅著嘴唇,想開口說點什麽。
他想說,標記我。
用你的尖牙刺破我的後頸,用你的信息素填滿我的軀體……
快啊,標記我。
可季秋仍在原地僵住不動,之前閑不下來的人現在卻像一塊食古不化的頑石。明明身子已經被自己無差別釋放出的信息素憋得微微顫抖,手卻覆在他的手上,想要將自己掰開。
“……梁言。”季秋沒有叫他的疊字,開口時有些啞,像是忍了又忍,“你知道AO之間頻繁標記意味著什麽嗎?何況你現在的情況,不適合被標記。”
梁言說不出話,雙眼蒙著一層水霧,有祈求,又有渴望,看上去煞是動人。
季秋歎了口氣:“我不想……唔——”
梁言覺得自己瘋了。
一定是瘋了。
不然為什麽,他等不到標記,乾脆傾身向季秋那邊倒過去,不由自主地貼近他的臉,然後用唇封了上去。
梁言從來沒有吻過別人,甚至這都不能算是吻,只是急不可耐地輾轉摩擦著季秋的唇,想在這一片芳澤中得到自己想要的柔軟。
唇分時季秋喘著氣,伸手握住他的腰,把梁言快要滑下去的身體撈起來:“你到底……”
梁言卻置若罔聞。
想得到這個人的信息素,或者是得到這個人。
似乎沒什麽差別。
梁言定定地看著季秋,眼神明明沒有渙散,十分專注。
他舔了舔唇,感受到喉嚨深處的燥意。
渴……
梁言又想湊過去,可這一次沒等到他碰到季秋,頑石一樣的Alpha像是終於忍無可忍,扳過梁言的下巴,近乎凶狠地湊上去吻住他。
當梁言被季秋吻得撞到牆上時,他眯了眯眼睛,從喉嚨裡發出一聲近乎愜意的喟歎。
他知道如果不加以製止會發生什麽,可兩人的信息素在口中交換傳遞,似乎……
是他的話,好像不是不可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