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侖扇,全稱叫做定海昆侖扇, 是修真界威震天下的一把神兵利器, 與陰山子的妖刀雲鵲齊名, 為度星河所用,誰人聽到都要讚歎三分。
童星今日拿這把昆侖扇出來,原是沒經過童夢的同意,擅自做主, 想拿出來耍耍威風。
選了半天, 挑了一塊風水寶地,決心試一試這傳說中的昆侖扇,看看它到底有多大的能耐。誰知道出師未捷,在柳洲這地遇見了閑燈,對方還叫她在眾人面前丟了個醜。童星愛面子如愛命,咽不下這口氣,想起自己手持昆侖扇, 不由冷笑一聲, 心裡便決定要取閑燈的性命。就算不要他的命,也要他今日不能站著走出柳洲。
不管是爬的跑的, 總之——想整件離開?沒門, 零售拆賣著走。
閑燈扭頭對一眾學生中最大的那個說道:“你帶著人先走, 我來會會這位三小姐。”
大的那個學生叫谷子期, 連忙領命。他雖然是個少年, 但也識得定海昆侖扇, 走前心中惴惴不安道:“先生, 那個扇子不是凡物,一旦被它擊中,便是魂飛魄散的下場。要不然咱們還是先找天機變吧。”
閑燈心道:找天機變我才是真的完蛋了。
遂寬慰:“我都不怕,你怕什麽。一會兒站在邊上給我鼓掌就是了,我三招之內解決她。”
谷子期道:“先生,都到了生死攸關的時候了,還吹牛皮,先保命吧。”
閑燈擺擺手,大度的不與小孩子辯論。
那頭,童星已經拿出了定海昆侖扇,準備教訓閑燈。
眾人看到定海昆侖扇,雖然眼饞好奇的很,但是都不敢靠近,反而紛紛退後了十幾米。原因無他,定海昆侖扇——扇如其名,有定海移山之能,一朝打開,必然是掀起狂風巨浪,而且昆侖扇中的力量霸道強悍無比,扇風直接能碎人魂魄。它扇一下,就算目標不是你,哪怕你只是站在旁邊,也能被它波及到,落得個不死既殘的下場。總之,大家對它又愛又怕,簡直像對待自己老婆一樣了。
童星有此神物在手,心中多了幾分勝算的把握。她看著閑燈,嘴上說道:“你要是現在跪下來求求本小姐,我便饒你一死。”
閑燈道:“哇,嚇死了。”
童星聽到他滿不在乎的口氣,臉色一沉,心道此人不知好歹,便要將定海昆侖扇打開。誰知道,三小姐用盡全力,使了吃奶的勁都沒打開昆侖扇。
閑燈見狀,毫不猶豫地嘲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昆侖扇的扇面嚴絲合縫,像一塊石頭一樣,過了片刻,童星還是弄不開。周圍已經有了壓抑的笑聲,應是在嘲笑三小姐。
童星從沒丟過這麽大一個人,氣得臉通紅,把昆侖扇往地上一摔——摔完了之後,又擔心摔壞了惹童夢發火,又委屈巴巴地撿起來,乾巴巴地站在一旁。
三小姐現在是氣壞了。
閑燈白撿了她一個笑話看,哈哈大笑,幾乎直不起腰。
三小姐丟了臉,桃花逐水的修士就得為她出頭,這事兒是修真界約定俗成的,大哥出了事,當小弟的只能硬著頭皮上。沒有辦法,不然就得把整個桃花逐水的面子給丟完了。
一眾人紛紛拔劍而起,直直朝閑燈衝過來。閑燈連忙站直身體,不用風雨,而是從懷中掏出了那本《玄妙無比透天機》的冊子。該冊子是個地攤冊子,用來誆騙老板姓修仙的,也不知道是哪個不入流的騙子誆出來,很是沒用。它已經被閑燈撕了幾頁下來,現在殘頁不多,閑燈抬起頭點了點數目,隻撕了五張下來。
五張紙在他手裡上下翻飛,沒一會兒就變成了幾隻活靈活現的紙鳥,閑燈朝著它們吹了一口氣,紙鳥立刻搖搖欲墜的飛了起來,適應了自己的身體後,緊接著變得凶悍起來,雙翅張開,如同離弦的箭,朝著修士飛去。
眾人連忙用劍迎上,卻不料這些紙鳥異常狡猾,互相亂砍反而傷了自己人。幾名靈力較差的修士臉上已經被啄出了幾道血痕,閑燈有意教訓童星,於是暗地裡操控了一隻嘴巴不是那麽尖銳的紙鳥,猛地戳到童星腦袋上。
閑燈頗有些憐香惜玉的意思,雖然教訓這個三小姐,卻不讓紙鳥攻擊她的臉。童星揮舞手中鞭子,一邊打一邊退後,但是那幾隻鳥一隻盤旋在她的頭頂,鞭子打下來,它們就機靈的躲開,等到鞭子移開的時候,又上去啄童星的頭髮。不到片刻,童星就披頭垢面,好不狼狽。
童星咬牙,終於明白過來,心知自己今天是遇到了高手,硬打是打不過的了。
她從懷中摸出了一支信號彈,閑燈注意她動作有變,只是放信號彈是一瞬間的事情,他還沒來得及阻止,童星已經將信號彈放了出去。
閑燈道:“你做什麽?打不過我搬救兵嗎?”
童星一邊躲避著紙鳥一邊道:“是,那又如何,你等著吧,我表哥馬上就來了!你完了!”
閑燈這輩子算上失憶前,沒少聽過這種狠話,心中想道:前幾天二胡同芳姑的小兒子跟哥彈琉璃彈珠輸了也說過這句話,要完早完了,哥會怕你?
在他眼中,芳姑那個穿著開襠褲當初亂跑的兒子跟三小姐就是沒什麽區別的。
唯一有的區別就是彈不彈小彈珠。
他說:“哇,真的嗎,嚇死人了。”
閑燈頓了一下,心道:等等,她表哥?她表哥不就是童夢嗎?
信號彈放出去不過一刻鍾就有回應了。
桃花逐水的修士來的很快,就在閑燈發愣的這幾秒,已經又多了一支隊伍禦劍到了柳洲。
為首的是一名黑色衣袍的青年,年歲在二十一二上下,俊朗非凡,眉間陰鬱,面色蒼白,薄唇抿成了一條線。
此人就是桃花逐水的少當家童夢。
童星見到童夢,如同見到了親爹,抱著頭毫不在意形象地大喊了一句:“表哥!”
童夢從劍上跳下,疾步來到童星面前,伸出手就給了童星一個巴掌。童星的表情還沒從欣喜轉換成震驚,那一巴掌就直接把她打蒙了。還未滾在地上,她的領子一緊,卻是被童夢捉著衣襟提了起來,青年語氣森然,從牙縫中擠出了兩個字:“扇子。”
童星臉色腫了一塊,眼淚汪汪,嚇得渾身發抖,但也沒忘記裝傻:“……什麽扇子啊表哥……”
邊上一個有眼力見的修士連忙從地上把昆侖扇撿起來,遞到童夢手中。童夢見了扇子,表情稍緩,神色還是十分恐怖。
觀他的樣子,風塵仆仆,不像是從門派裡趕過來,更像是從外面趕回來。
童星知道自己闖了大禍。
她平日裡看見童夢把定海昆侖扇放在書房中,一盯就是大半天,便起了好奇心,想要拿來把玩把玩。她聽聞過此法器,原是度星河的東西,度星河死後,昆侖扇沒了主人,就再也無人打開過,也無人能使用。童夢倒是挺寶貝這個扇子,不準別人接近書房,童星仗著自己是他的表妹,有恃無恐,看著扇子心癢癢了許久,終於等到了童夢一個出門的機會,她連忙翻進書房把定海昆侖扇給偷了出來。
可惜,三小姐拿出來還沒威風威風,童夢就接到了門內消息,一路不停歇地從蘭陵趕回來。
三小姐腦子一轉,目光一瞥閑燈,將閑燈從人群中指出來:“表哥,是他偷的扇子!”
閑燈:?
“小姐,你這是睜眼說瞎話啊。”
童星從童夢的手中掙扎出來,揉了揉自己的臉,乖巧地站在一邊,張口就扯謊道:“表哥有所不知,今日我本來只是想去看一看扇子,誰知道在後院裡就看到這個小賊,他偷拿了定海昆侖扇跑了出來,我一路追到這裡才把他抓住。剛才想發信號給表哥,通知你過來,沒想到表哥今日就回來了。這下好了,我看他也跑不了。”
閑燈被扣了一個帽子,無語萬分。
要說他現在和童夢打起來也不怕,只是他這張臉是個麻煩。童夢此人,從別人口裡聽說的,他是很不待見度星河。具體怎麽一個不待見法,閑燈暫且不知。隻覺得聽起來二人之間仿佛有深仇大恨,他若是被童夢抓到了,少不了一頓嚴刑拷打。就算他說自己不是度星河,對方就是見了他這張仇人的臉也生氣啊,保不準就抓回去上刑。
留下來是下策,還是先跑為上。
他正思考著如何跑路,誰知道這童家的兩兄妹不愧是一家出來的,脾氣也是一樣,也不張口問一句話,抬手就是一道劍光襲來。閑燈站得位置後面還有書館的學生,他萬萬不能後退,抬起頭,於是準備硬擋了童夢這一招。
童夢的靈力修為深厚,不是三小姐可比的,這一招下來,就算是閑燈也得拿出八分的認真來對待。不過這道劍光還沒有挨在他身前,就被另一把劍給擋住了。不但擋住,甚至還饒有余力的回了一劍靈力的劍氣回去。
閑燈定睛一看,脫口而出:“折枝!”
他連忙往左邊一看,蘭雪懷已經站到了他身前,而折枝也回到了他手上。
蘭雪懷已經多天不肯理他,如今得見,總覺得隔了三秋。
閑燈大喜過望,雖然身上沒什麽傷口,但這一刻就是覺得手腳發軟,虛弱無力,仿佛受了天大的迫害,就連說話也變得虛弱起來:“小仙君,你怎麽找到這裡的?”
蘭雪懷見到他就來氣,先氣了一氣,又看他可憐兮兮地被人欺負,只能躲在自己身後,不由生了幾分洋洋自得的感覺,想道:他果然離了我就是不行的。
“你是廢物嗎?我才離開多久,你就站在這裡讓別人打?”
閑燈其實想說,他剛才正準備反擊,只是蘭雪懷搶先一步。不過這句話說出來,大都要被蘭雪懷指著鼻子罵一頓,說他不識好歹。閑燈覺得自己是一個很識好歹的人,而且他很喜歡這樣躲在蘭雪懷身後,什麽都不用自己操心,實在容易令人上癮。索性不說了,繼續柔弱地躲著。
“仙劍折枝,名不虛傳。閣下是蘭小公子麽?”
那頭,童夢慢條斯理地整了整衣服,面容已經平靜,完全看不出方才暴戾的模樣,像個濁世佳公子,風度翩翩的與蘭雪懷打招呼:“未曾想在這裡見到蘭公子,明德真君得知你失蹤之後,領了十一隊天機變的人尋你,我可真是湊巧要領個大功了。”
閑燈詫異道:“小仙君,他認識你啊?”
童夢的目光落在了閑燈臉上,他帶著半張白色面具,只露出了下巴。童夢看了片刻,臉上露出一絲陰霾,陰森道:“你是什麽人,遮遮掩掩,裝神弄鬼。聽聞蘭公子是被一名無恥小賊竊走,看來就是你了。”
“無恥小賊”閑燈:?
這位童夢說瞎話的本事看來比他表妹技高一籌,閑燈正想反駁,那邊變數陡生。
童夢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一下嘴角,手中的仙劍再次蓄足了靈力,朝著閑燈飛來。他這一下,根本沒有顧及到蘭雪懷,看劍的走勢,仿佛是要一劍將兩人穿一個串。閑燈下意識推開蘭雪懷,原本想召出風雨來抵擋這一劍,卻不料他的神思將將一動,靈力運轉,率先出現在他面前的,竟然是定海昆侖扇!
那扇子原是在童夢手中震顫不已,童夢面露驚訝,低頭望去,直到扇子愈發滾燙,他才被扇中的力量彈開來,往後推了一步。昆侖扇從他手中飛出,懸浮在閑燈面前。
閑燈不做多想,伸手捉住扇子,稍稍停頓,手腕微微一動,定海昆侖扇當即開扇!
童夢臉色大變,在看到昆侖扇開扇時,表情幾乎都無法抑製的扭曲起來,醞釀著一場即將落下的暴風雨。閑燈急著擋童夢的這一劍,開扇之後,扇子在手中打了個旋,一陣攜帶靈力的颶風從扇面上破空而來。打落童夢的仙劍之後,為了不傷及百姓,立刻將扇子的方向往湖面上一折,陡然間湖面掀起一派滔天巨浪,巨大的風沙和水汽一同席卷而來。
閑燈捉住蘭雪懷的手腕,後者看著他:?
閑燈道:“小仙君,先跑!”
剛跑了兩步,童夢咬牙切齒地聲音從水霧中傳來:“你是誰!”
閑燈暗道:倒霉啊倒霉,出師不利!
這麽大的霧氣,這麽強烈的颶風,竟然都沒有攔住童夢。後者幾乎是一瞬間就反應過來,強行握劍攔在了閑燈面前,他神情陰鬱,牙齒咬在一起,露出了一個要吃人的表情。
蘭雪懷捉住閑燈領子,將他提到了背後,折枝再次出鞘,與童夢的仙劍碰撞在一起。二人都是當世頂尖的大能,一出招便蕩起一波駭然的靈力,叫周圍人被震顫地睜不開眼。閑燈死死抓著蘭雪懷的袖子,蘭雪懷推開他道:“你走遠一點,不會看時機嗎?什麽時候了還抓著我不放?”
閑燈發誓自己此刻對蘭雪懷絕無非分之想,他聽到蘭雪懷這句話,就知道對方又是誤會了。
童夢的招數越出越狠,招招致命,直取蘭雪懷性命。他意圖不在蘭雪懷,而是在閑燈。幾招下來,蘭雪懷抓住童夢的出招的破綻,一劍挑斷了他的衣襟,在他胸口留下來一劍。
這一劍下來,按照常理來說,童夢是避的開。不過他有點瘋魔,不但沒有避開這一劍,反而迎劍而上,任由蘭雪懷捅了自己,也要伸手抓住閑燈。
閑燈在蘭雪懷背後,手臂卻被童夢捉住,對方力氣極大,閑燈甩了一下沒甩開,又轉開昆侖扇,他胸口一悶,再轉昆侖扇時,體內那股戾氣又爭先恐後的往外冒。
上一回出現這個詭異的感覺,是在何員外家對付黃鼠狼的時候出現過一次,那回從他體內跑出來了一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難道這一回它還會出來嗎?
閑燈不敢再把那隻小鬼叫出來一次,連忙抓著蘭雪懷的手臂,死不松手,大喊道:“要死啦!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強搶民男啊!”
這一喊,把蘭雪懷跟童夢都喊愣住了。
閑燈趁著童夢愣神的時候,猛地甩掉了他的手。童夢不知在想什麽,被甩了手之後,又猛地伸手去奪閑燈的面具。閑燈看出了他的意圖,立刻將手中的昆侖扇奮力一扔,扔進了湖水中。
童夢臉色大變,從脖子一路慘白到臉上,額間青筋暴起,立刻調轉方向,去搶昆侖扇。
閑燈抓住這個機會,拉著蘭雪懷,借著騷亂的人群和彌天的水霧,鑽進了一旁的小路中,瞬間不見了蹤影。
自從他失憶醒來,逃跑已經成了家常便飯的事情。閑燈如今跑起來,頗有幾分熟練,他拉著蘭雪懷的時候,腦子裡還能七七八八的想一想,覺得他們倆倒霉極了,像一對亡命鴛鴦——不過,蘭雪懷一定不願意和他當鴛鴦。
跑出了五條街,閑燈看到後面沒有人追上來之後,擦了一把汗,又從懷中摸出了一把昆侖扇,不灌入靈力,拿來扇了扇風:“大熱天的這麽跑,太折壽了。”
蘭雪懷體質偏冷,哪怕是夏天皮膚也是冰冰涼涼,跟塊玉做的假人一樣,跑了這麽久,也不見他出點汗。
“你怎麽還有一把昆侖扇?”
閑燈聽到蘭雪懷開口,殷勤地也給他扇風:“我剛才扔的那把是假的,臨時用白紙疊的。童夢那個樣子像條瘋狗一樣,肯定不會看我扔的是真是假,等他回過神來我早就跑了。還熱嗎?”
蘭雪懷推開扇子:“我不熱。”他糾結了一會兒,用一種略陰陽怪氣的口吻問道:“你不是和度星河沒關系嗎,為什麽能打開昆侖扇。”
這一問,把閑燈給問住了。
他老實交代:“我也不知道。”
交代完畢之後,又看了蘭雪懷一眼,心中有些忐忑。
蘭雪懷已經好幾天沒理他,今天好不容易緩和了一點氣氛,怎麽又出了這麽一件鬼事情。閑燈說完這話,不死心,搜腸刮肚的還想說點兒什麽來找話題,仿佛有一個可以談下去的話題出來之後,兩人就算和好如初了。
誰知道,閑燈說完這句話之後,蘭雪懷竟然不接話了。
他一時間也找不到什麽好的話題可以繼續,只能乾巴巴,有一下沒一下的給蘭雪懷扇風,他一雙眼睛都盯著扇面,幾乎要把扇面盯出一個窟窿來。
其實不是蘭雪懷不跟他說話,而是蘭雪懷正在糾結。
他的糾結出於很多方面,有憤怒的糾結——譬如關於閑燈和度星河之間的關系此類。
也有扭扭捏捏的糾結——譬如他袖口中藏著的一支木簪。
這支簪子,在他來到錢塘第一天的時候就買了。也不算買的,是他買了一截桃木枝後,回去自己刻的。
閑燈原本用來固定頭髮的簪子在上次落海的時候掉進了海裡,後來他就一直看到對方隻撿了一根筷子充當簪子用,委實寒酸。
他總跟在自己身旁,一副寒酸的樣子給誰看?丟我的臉。
蘭雪懷這麽想,所以刻了一支木簪。但是因為準備工作做的時間太長,導致遲遲沒有做出去。其主要原因還是閑燈這人總惹他生氣,要不然能留到現在還沒送嗎?
他手中的簪子,簡直成了一個燙手山芋。
蘭雪懷拿著也不是,送也不是。
送他?我算什麽了。
他送我簪子,我也送他簪子,萬一叫他誤會這個是定情信物怎麽辦?
蘭雪懷快愁死了,心中咬牙切齒的想道:都怪這個死斷袖喜歡自己,害得我現在連送個簪子都要考慮這麽多。倘若他誤會我也喜歡他怎麽辦?真是煩死人。
兩人就這麽相顧無言,大眼瞪小眼的站著。過了一會兒,蘭雪懷終於鼓起勇氣,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用力地捏了捏手中的簪子,準備開口將它送出去。
誰知,一個聲音插進了凝固的空氣中。
“閑兄?”
閑燈轉頭,蘭雪懷表情瞬間跌落谷底,一臉黑氣。
“真的是你!”叫他的人,竟然是唐棋樂。
他坐在街邊,擺著一個算命的攤子,穿了一件不倫不類的道士服,又驚又喜,站起來道:“我原以為我看錯了,你怎麽也在錢塘?”
走上前,看到蘭雪懷的臉色,唐棋樂頓了一下腳步,心道:怎麽回事?我惹到他了嗎?他看起來要殺我的樣子?
閑燈驚訝過後,道:“這話應該我問你,你不是去了小清洞天嗎?”
唐棋樂說道:“哎,此事說來話長。我原是要去小清洞天的,只是走到一半沒有盤纏了,所以在錢塘逗留一段時間,打算賺些盤纏。”
他的目光往下,落在閑燈的扇子上,臉色一變,險些慘叫出聲:“定海昆侖扇?!”
閑燈說:“你認識它?”
唐棋樂道:“我的老天爺,你這不是廢話嗎,天下有幾個修士不認識這把扇子。你買的仿品?做的不錯,有幾分以假亂真的意思。”
閑燈不敢說他手中的是真的定海昆侖扇,打了個哈哈準備敷衍過去。
唐棋樂轉身收了攤子,打算與閑燈好好敘敘舊。閑燈看著他的背影,靈機一動。
這個唐棋樂,別的沒什麽,但是很喜歡八卦。他醒來時,修真界發生的大大小小雞毛蒜皮的事情,全都是由唐棋樂對他說的。大到圍剿陰山子,小到那個門派的副掌門在外面抬了一門小妾,如數家珍,說的是津津有味。
也許,度星河的事情,唐棋樂會知道一二。
閑燈開口道:“唐兄,你現下住在哪裡?”
唐棋樂收了攤子道:“就在前面的客棧。”
閑燈道:“正好,我有一事要問你,我見你已經收攤了,我請你去前面的酒館喝一杯。”
唐棋樂正好相與閑燈聚一聚,對方請客就再好不過,他蹭一頓飯吃,還能省些錢。
三人一同到了酒館,閑燈摸了摸懷中的銀子,好險蘭雪懷雖然和他冷戰,但這個月的零花錢還是給了的。不然現在請唐棋樂的這一頓,他恐怕就要請不起了。
閑燈叫了這裡最貴的菜,又叫了最好的酒,此酒名叫桃花醉。
唐棋樂看了之後,心生羨慕:“閑兄,多日不見,你在哪裡高就?竟發了這些財。”
閑燈不好說這些錢都是蘭雪懷給的,只等菜上來,殷勤地給蘭雪懷夾了最好的,蘭雪懷的臉色這才緩和了一下。
他開門見山,直接問道:“實不相瞞,唐兄,我這次要問你的是度星河的事情。”
唐棋樂替閑燈斟酒,說道:“度星河麽,我知道的,你要問他什麽事情?”
他沒好奇閑燈為什麽打聽度星河,倒是給閑燈減少了解釋的麻煩。
閑燈道:“他和童夢之間發生了什麽事?還有一個,度星河是怎麽死的?”頓了一下之後,他還是問了自己最在乎的那個問題:“真的死了嗎?”
唐棋樂挑了一個最重要的問題,回答道:“不然呢?雖然我沒有親眼見過,但當時無妄山圍剿陰山子的時候,幾百雙眼睛都看著呢,度星河就站在原地化成了灰燼,連衣服都沒給童夢剩一件。不過,你要說童夢和度星河之間發生了什麽事,這說起來就很長了,要從十年前說起。”
十年前,度星河剛入世,那個時候,童夢也不姓童,而是姓段。童夢的母親是掌門的二房,也就是童老掌門的愛妾。她生下童夢之後沒多久就死了,童夢也因為一場意外跟童家走失,在外面流浪了幾年。先後被一戶姓段的人家收養過,好景不長,段家被妖獸所襲擊,全家死的連個渣都不剩,童夢僥幸活下來,又成了一個小乞丐。他這時候估計認命了,覺得自己是爛命一條,就算有點兒好日子過,很快也會被老天爺收回去,因此人也愈發陰鬱起來。
早年他在蜀中那塊地方討過飯,度星河也是這個時候,受童家家主所托,沿路尋找童夢。找到他的時候,他正撿人家扔掉的骨頭吃,約莫有個十歲,因營養不良的緣故,看著只有七八歲。度星河將他帶回童家,童老爺又懇求度星河留下來給童夢當老師。
閑燈問道:“怎麽還給童夢當上老師了?”
唐棋樂道:“你先聽我說完嘛,是因為這個童夢,他回去之後——在桃花逐水的身份十分尷尬。”
原因無他,童老爺還有個正牌夫人,二人孕有一子,名叫童清戰,是童夢的大哥。童老爺能找愛妾的兒子回家,童夫人未必能夠容忍的下童夢。能讓他回來,已經是童夫人做的最大的讓步。童夢剛回來的那幾年,甚至連族譜都上不了,桃花逐水的幾位長老遲遲不肯替他擬表字,連“清”字也不給他,那時候,桃花逐水上下都管他“段郎”,幾乎沒有把他當成小少主來看。
童老爺也知道童夢地位尷尬,加之童夢是度星河領回來的——他對度星河有份雛鳥情節,所以就賴上度星河了。試想,一個人過慣了泥潭生活,假設有一天,有一個人突然將你拯救出來了,你是什麽感受?童夢那時大約就是這個感受,死心眼兒的認定度星河,除了他誰也不理。童老爺無法子,只能苦苦哀求度星河留下來教童夢讀書識字,六藝法術,築基化丹。原是說隻教個兩三年,後來不知怎麽的,度星河也沒走,一拖就拖了快十年。
唐棋樂說到這裡,嘴巴有些乾渴,喝了一杯酒,停頓了片刻。
閑燈問道:“既然是這樣,童夢和度星河關系應當是不錯啊。這度星河是他的救命恩人,又是他的恩師,怎麽今日我見了童夢,他對度星河的態度,仿佛見了殺父仇人!”
唐棋樂微微一愣,側頭道:“你還見到童夢了?”
閑燈擺手:“不提這個了,你倒是快說,他們之間出了什麽事。”
蘭雪懷安靜地坐在一邊,也聽得十分認真。
這讓唐棋樂有了一絲成就感,說起往事來就更加賣力。
“他們倆之所以鬧翻,就要提到一個人,此人叫做沈情,是南疆魔族的後人。”
蘭雪懷的臉色微微一變。
南疆魔族,位於最北邊,常年大雪封山,氣候條件十分惡劣。也正因為如此,南疆魔族之人生存能力更強,法術也更加妖邪,為仙門各派所不齒。使度星河跟童夢恩斷義絕的這位魔族少年,還是南疆的小王子,年紀不大,堪堪是個少年模樣,被養的性格驕縱,刁蠻任性,手段惡劣,初到中原,就做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情。
閑燈好奇道:“什麽大事?”
唐棋樂指了指窗口,從這裡望出去,正好能看到西湖,他道:“沈情放了一條南疆魔龍在湖底,攪得錢塘腥風血雨,死傷無數,比起度星河入世時的那場瘟疫有過之而不及。也正是因為這件事情,度星河才與沈情有了正式接觸。”
沈情此人,天生不知道“好人”兩個字怎麽寫,天底下的壞事有一百件,他一定要做九十九件。犯下如此滔天大罪,度星河自然親自出馬捉住了他,經由三司二省在青城山問審之後,立刻就下了判決書,當場誅殺沈情。
三司二省,與天機變一樣,是掌罰的門派,負責誅殺修真界的人渣敗類,或是罪大惡極的犯人。
審判出來後,原本是塵埃落定的。結果不知怎麽,一晚過去之後,沈情拒不承認南疆魔龍是他放的,這也就罷了,度星河竟然也為他作保。要知道,前一天二人還打的你死我活,後一天就跟沒事人一樣?
這一出,鬧得天下嘩然。
耍人玩嗎!
度星河就像被下降頭一樣,說什麽也不讓三司二省誅殺沈情,並且宣稱自己會對沈情嚴加看管,帶回了慈航靜齋,等調查出事情真相之後,再還天下蒼生一個公道。便是從度星河救下沈情這裡開始,童夢與度星河就有了間隙。
閑燈想道:就因為這個原因?是了,說起來也是生氣,說抓就抓,說保就保,度星河未免也太不把桃花逐水放在眼裡了。
唐棋樂繼續道,當然,童、度二人還不至於為了這一件事情鬧翻,是半年之後,沈情又做了一件事,他半夜翻進桃花逐水,將童夢的大哥童清戰給殺了。
閑燈說:“哇。這下梁子結大了。”
唐棋樂點點頭:“何止是結大了,童夫人幾乎動用了整個門派的力量去追殺沈情。”
閑燈問道:“後來呢?殺了沈情了嗎?”
唐棋樂搖頭:“沒有。被度星河救下來了。”
閑燈又“哇”了一聲,順便看了一眼蘭雪懷,表示茫然了。
唐棋樂笑道:“你也覺得度星河腦子有病吧,不意外的,當時天下的人都覺得他腦子有病。這時候救下沈情,無疑就是和整個桃花逐水為敵,與天下為敵,他的好名聲、好朋友全都沒咯。”
閑燈問道:“童夢是這時候恨上度星河的嗎?”
唐棋樂卻又搖頭。
救下沈情還不算完。
後來,桃花逐水不知道惹到了什麽人,幾乎被人滅了滿門。也是那會兒桃花逐水實力不夠強,遠沒有現在的地位,只是一個稍微看得過去的門派。此事一出,天下人自然把所有的矛頭都指向了沈情。三司二省再一次問度星河要人,度星河依舊不肯放人,沈情這個殺人犯逍遙法外,得意的很,住在慈航靜齋每日好吃好喝伺候著,叫桃花逐水活下來的人恨他恨的牙癢。
童夢這時候已經及冠,度星河這麽做,是完全要割舍掉他二人的情誼。不過在他的及冠典禮上,童夢依舊排除眾難,不顧門派中的長老反對,邀請了度星河前來參加。畢竟度星河是他的恩師,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及冠如此大的事情,他必然是要到場的。
及冠禮同時也是童夢接任掌門的第一天,常理來說,這應該是他人生中除了娶妻之外最重要的一天。也正是這一天,舉行了一半的及冠禮被沈情的出現打斷了。他是被綁著出現的,桃花逐水的人趁著度星河參加典禮,在慈航靜齋直接強行抓了人,由天機變從旁輔助,沈情反抗了兩下就不敵,被抓到了這裡。
門內長老要求原地誅殺沈情,以慰藉門派內死去的諸位是兄弟的在天之靈。當時,三司二省、明德真君以及天機變的重要人物都在現場,沈情就是插上翅膀也飛不出去,度星河為了自己的名聲,也不可能當著童夢的及冠禮,天下修正大能的面帶走沈情。
他們就是料到了這一點,才肆無忌憚的提出這個要求。
誰知道,事出意外,度星河還真敢當場與眾人翻臉,直接開定海昆侖扇,救走沈情,留下童夢一人在天下群雄面前顏面掃地。
至此,兩人才徹底決裂,反目成仇。
唐棋樂吃了一粒花生,道:“後來的你也聽說了,童夢不知道用了什麽法子,又把沈情捉回了桃花逐水給殺了。接著又將度星河的修為廢了一半,打了個半殘,扔下青城山叫他自生自滅。後來,一個月不到,圍剿陰山子一事就爆發了,眾人沒把握殺了陰山子,又腆著個臉巴巴地把度星河治好了,請到了無妄山。度星河就這麽死了。”
一個月時間太短。
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