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格爾的話說完,現場一陣沉默。
裴森當然是很震驚的,因為伊格爾說之前完全沒有和他說過這個問題,甚至除了分別時親了一下,以及之前浴室那個……他們根本沒有任何更親密的行為!
哪怕誤會他和伊格爾關系的人是挺多的,但是裴森可以問心無愧地說,之前他和伊格爾真的什麽都沒有。
於是,這位大少爺到底是出於怎樣的自信,才會說出這樣的話?
裴森略有些無奈,心中偏偏又好像被取悅到了,一時間控制不住在冒著高興的泡泡。
在物欲橫流的現代社會,有時候過於認真和慎重反而令人望而卻步,裴森不是不想與人談感情,他更不是理智到完全不對任何人動心,只是要想找到一個令他動心的同時,還願意與他用一種過於認真慎重的態度談感情的,他還沒有碰到過。
人似乎天生是一種很擅長說謊的生物,裴森以前看過一種說法,不論是什麽樣的山盟海誓,誰信誰傻。
沒錯,誰能保證自己的感情永遠不變?裴森也不能,但他相信以自己的理智和努力,能夠永久地經營一段感情,他做好了這樣的準備。
然而絕大多數人是不信的,因此裴森這樣的人總是容易讓人望而卻步。
尤其能與裴森看對眼的,基本都是些很優秀的人,他們有更好的選擇,完全沒有必要為了他而去嘗試這種過於認真的情感。
伊格爾既然這麽說了,應該是很慎重的吧?而且他們蘭諾家族似乎在這方面一向是比較執著的。
盡管裴森覺得一個家族盡是容易對一個人產生十年如一日的執著情感的人有些扯淡,但看看伯克安格和斯維吉,說不定是真的呢?
於是,裴森一邊十分震驚,一邊也沒貿然開口,要說什麽可以等薩丁和伊卡博德不在的時候,他並不打算直接打伊格爾的臉。
薩丁手上還捧著伯克安格的骨灰,他沉默地看了伊格爾一會兒,發現少爺並不是出於衝動才這樣說,恰恰相反,少爺說這句話的時候看起來十分冷靜而且理智。
他並不是為了報復伯克安格,而是真的決定和裴森這個異族在一起。
……薩丁居然並不感到意外,畢竟之前就已經有跡可循。
伊卡博德同樣先是驚訝,然後忍不住輕輕歎了口氣。
他和薩丁一樣,因為之前就“知道”伊格爾和裴森的關系,實在是意外不起來。
最主要的是,現在的伊格爾已經不是那個還帶著些許稚氣的少年了,再加上光明之種被喚醒,使得他兼具了強大和威嚴,不管是薩丁還是伊卡博德,都沒有勸說伊格爾的意思,他們直接避過了這件事,開始商討安葬伯克安格的事。
蘭諾家族的墓園就在蘭諾領,事實上就在距離金玫瑰莊園不遠的地方。像他們這種有領地的貴族,基本上家族墓園都會在自己的領地上。
就在這時,艾金又派了一位男仆來,說是有事……裴森拍了拍額頭,今天是伊格爾回到霜楓領的第一天,怎麽各種事一件接一件地來?
本來說好回來就要獎賞那些在戰爭中表現優異的玩家的,都決定推後到第二天了,結果今天伊格爾還是不能好好休息。
這邊事情商量到一半,伊格爾就不得不去了會客室,艾金在這裡等他。
裴森連趁機和伊格爾說句話的時間都沒有,匆匆先安排了一下薩丁,就急忙又趕去會客室,他剛一進去就愣住了。
怪不得艾金會急忙去找伊格爾,會客室裡坐著的幾位,一看就是大人物,而且是法師中的大人物。
他悄悄問身邊的尼爾,“這幾個人是什麽時候來的,他們是什麽人?”
尼爾作為金玫瑰莊園的雜務管事,自從蘭諾領還是進行和霜楓領的合並工作之後,他也就從金玫瑰莊園到了紅楓城堡。
“剛剛才到的,聽說是法師協會的人。”尼爾低聲回答說。
因為裴森的緣故,尼爾才能坐上雜務管事的位置,所以他對裴森一向十分恭敬,從來都有問必答。
裴森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他猜也是,法師協會之前到蘭諾領來,被玩家們教做人之後就退了回去,應該不會那麽容易打發。尤其在看到了柏菲爾德家族的那枚秘紋戒指裡的東西,裴森更清楚法師協會不會那麽容易甘心的。
在座的一共有七位法師,但為首的看來只有三個,最中間那人一身深藍色的法師袍,這件法師袍已經不能僅僅用華麗來形容了,它像是用從星光密布的深藍天空上剪下來的布料製成的一樣,那種純粹而自然的星光在袍子上忽明忽暗,看起來神奇又美麗。
這是一個年齡已經相當大的老法師,然而不論從梳得整整齊齊的銀色頭髮,還是擦得纖塵不染的單片眼鏡,都可以看出這是個活得相當精致的老人,他那淺灰色的眼瞳非但不像一般的老人那樣顯得渾濁,反而十分清澈乾淨。
尼爾正壓低了聲音告訴裴森,“他就是法師協會在艾斯米亞王國的分會長芬·雷恩閣下。”
裴森知道法師協會是亞力大陸上的一個龐然大物,原本他的大號嘗試過加入法師協會,但最後並沒有能通過審核,這群法師協會的法師們大多是純粹的學術派,只有少量是戰力強大的戰鬥法師。
原本的時間線上,比克斯族在整個亞力大陸的名聲都不怎麽好,所以法師協會原本就並不太願意接納比克斯族的法師加入法師協會。只有少數玩家以特殊的方式打入了法師協會的內部——大多都是為了學習法術,本質上是法師協會的二五仔,隨時可以背叛的那一種。
事實上也發生了某個加入了法師協會的法師玩家盜取了幾本重要的魔法書籍外逃的事件,從此所有帶有比克斯族標簽的玩家們都別想再加入法師協會了,裴森的大號想要加入的時候就是在那之後,理所當然地失敗了。
不過,他的大號到底嘗試過,所以,他聽說過芬·雷恩的名字,這位分會長算得上是法師協會的元老級人物,甚至是下一任法師協會總會長的候選人,在幾位候選人中,這位還是個大熱門,然而,最終他卻死於法師協會與光明教會的爭鋒之中。
沒錯,在亞力大陸,法師協會和光明教會的關系十分惡劣,現在光明教會力量不算強還好一些,後來光明教會強勢崛起,與法師協會更是爆發了好幾場衝突。
在芬·雷恩的左邊坐著一位紫色法袍的法師,古怪的是,裴森根本看不出這位的年紀,他看起來似乎只有二十七八歲,但又好像是四十五六歲,他笑容滿面,不像許許多多的法師那樣看起來多少有些陰沉沉的,反而瞧著十分陽光親切,盡管這種陽光親切,本身與他的法師身份也是違和的。
這個人很奇怪,既有青年的朝氣開朗,又有一種詭異的陳腐滄桑,裴森只看了他一眼,就忍不住移開了視線,他總覺得這個人似乎很危險。
“……芬·雷恩閣下左邊的那位是安尼斯閣下,據說也是艾斯米亞的一位貴族,與少爺還有點遠親的關系,他姓米勒,好幾代以前蘭諾家族有過一位女士就嫁到了米勒家族,她的丈夫是安尼斯閣下的一位長輩……”
裴森驚訝,還有這種關系呢?不過這種遠親早八百年就斷了聯系的,也別指望真的當成什麽親戚。
再說了,就伊格爾這樣的,連親爹媽都是這種德性,難道還指望什麽七歪八拐的遠親?
尼爾接著說,“右邊那位,是安尼斯閣下的妻子咒鵲閣下。”
“咒鵲?”裴森覺得這個可不像是個正常的人名。
尼爾點點頭,“沒有人知道她真正的名字,聽說她是個咒術師,這世上沒有幾個人真正知道她的名字。”
這位咒術師女士穿著黑色的袍子,甚至在室內都戴著遮住了半張面容的兜帽,只是她的黑袍和裴森用來遮掩身份的黑霧鬥篷可不是一回事。
黑霧鬥篷神奇在它的特殊效果,論材質這種鬥篷看起來也就是件普通的鬥篷而已,耐磨耐髒,許多冒險者的衣服多是這種材質,看起來極其廉價粗糙。
而眼前這件黑袍柔滑如緞,像流水一樣披在咒鵲女士瘦削嬌小的身軀上,使得她看起來既神秘又優雅,顯然同樣不是凡品。
除了這三位之外,其他四位明顯是跟隨而來的地位沒那麽高的法師了,也就是說,值得注意的,也就是這三位而已。
裴森忍不住看了一眼從容不迫的伊格爾,直到現在,那枚秘紋戒指仍然在裴森這裡,伊格爾一直沒有取回去。
這樣一件對於法師來說稱得上至寶的東西,法師協會肯定不會放棄。
克索當年所謂的“失蹤”,其實已經說明了戒指在他的手上,而最後克索死於金玫瑰莊園,這並不是什麽能夠隱瞞得很好的秘密,法師協會真要知道並不難,也就是說,這會兒的法師協會,有很大的把握伊格爾已經得到了那枚秘紋戒指。
不過,這一點裴森和伊格爾都心中有數,當然不會因為這會兒法師協會幾位大佬的突然到來而驚慌。
“少爺。”裴森走到伊格爾的身後,伊格爾朝他點點頭,不用多說什麽,他知道裴森的意思,他們兩人對這情況早有預料。
而這時,不論是芬·雷恩還是安尼斯、咒鵲,都忍不住朝著裴森看來,看得裴森心中有點發毛。
呃,這種場合,他們齊刷刷地看自己做什麽?
事實上,法師協會的人能夠將時間卡得這麽巧,恰好在伊格爾到達紅楓城堡的這天突然造訪,當然不可能只是巧合,而是他們早就已經在霜楓領了,只是聽說伊格爾回到了霜楓領,立刻找上了門而已。
這段時間,他們待在霜楓領,當然會聽說霜楓領發生的一些事。
原本尋找克索這個任務是屬於羅伊斯和喬娜的,也就是最初到蘭諾領又被玩家打跑到那兩個高級法師。任何高級組織裡面都容易分幫結派,法師協會也不例外,羅伊斯和喬娜一向與安尼斯不太合得來,於是,想盡辦法將這件任務拋到了安尼斯的頭上。
對於他們來說,再也不想見到那群莫名其妙又叫人腦殼疼的異族了。
然而,與這兩位不一樣,安尼斯是很有腦子的,他和咒鵲兩人已經在霜楓領住了一陣子了,他們在打聽消息,也在等待時機。
反倒是芬·雷恩是前兩天才剛剛到達這裡,他來的原因很簡單,因為他在王都,已經聽說了伊格爾喚醒光明之種的事,再加上安尼斯的傳訊,最終決定親自前來。
這其中,安尼斯的傳訊佔據了不小的因素,不管怎麽看,他們所說的關於霜楓領的消息都稱得上駭人聽聞。
這個消息自然是有關比克斯族,然後,自然而然地有關裴森。
裴森自覺地站在伊格爾的身後,是因為他明白自己的NPC身份是伊格爾的管家,眼前這位才是他的少爺,也是他的主人。
可他不知道的是,隨著玩家們在亞力大陸慢慢嶄露頭角,他這個一定程度上可以“控制”比克斯族的異族“首領”,其實在很多人的眼裡,已經是個大人物了。
一個佔據了巴爾斯特公國百分之九十領土的實權領主,不僅如此,他還喚醒了光明之種,成為這片大陸上神術最強大的人之一。一個能夠控制無數不怕死且似乎不會死的異族戰士,且這些人全部都是超凡者。
不論是伊格爾還是裴森,在短短的時間內,都已經成了“大人物”。
這,才是法師協會的分會長,同樣是大人物的芬·雷恩出現在這裡的原因。
而不論是伊格爾還是裴森,都還暫時沒有這個自覺。
他們一個只是剛剛艱難地從既定的命運中掙扎出來,一個心中清楚自己並不是什麽“異族首領”,玩家們從來不會被任何人徹底掌控。
芬·雷恩露出恰到好處的微笑,原本打算搶奪那枚戒指,現在只能彬彬有禮地仿佛前來做客的紳士。
伊格爾在這一瞬間心中有些明悟,這大概就是裴森曾經說過的——
自己握有力量的滋味。
只要足夠強大,不管在什麽時候,大約都能得到這樣的禮遇。
他微笑著,忽然覺得十分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