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的,車隊離開了霜楓領的地界,其實原本的霜楓領並不與鬱金香公國接壤,真正與鬱金香公國接壤的是雪獅領,不過現在這些地方,全部都已經被並入了霜楓領而已。
名義上來說,伊格爾繼承了霜楓領領主的位置,但巴爾斯特公國那邊並沒有承認他作為繼承人得到紅楓侯爵的侯爵爵位,只是現在伊格爾並不在意這個,他看重的是霜楓領,至於巴爾斯特公國給予的爵位,他是真的一點都不在乎,因為現在整個巴爾斯特公國幾乎都是他的了。
於是,現在形成了一個古怪的狀況,霜楓領已經擴大到幾乎佔據了整個巴爾斯特公國,它仍然叫霜楓領,只是薩丁建議在同蘭諾領合並之後,可以將這個大霜楓領索性改名叫做蘭諾領,伊格爾暫時還沒有同意。
他知道薩丁的意思,這個對伯克安格一貫忠心耿耿的家夥知道伯克安格會很願意看到這種景象,但伊格爾對蘭諾家族可沒有任何歸屬感。
原雪獅領的地盤距離霜楓領很近,從這裡穿行而過,眼見著四周的景象越來越荒涼,這裡已經進入了鬱金香公國的地界。
最早的鬱金香大公還算得上是個人物,但是他的後代越來越不爭氣,使得鬱金香公國的地盤越來越小不說,這塊土地上的平民也是越來越窮,後來甚至被光明教會這個毒瘤寄生,全公國的財富幾乎都被光明教會掠奪,連新任的鬱金香大公都成了光明教會的信徒,這裡的人在所謂光明的照耀之下,居然越混越慘。
玩家們一路走一路嘀咕著這都要開春了,這裡的景象怎麽還像是冬天?一副寸草不生的樣子。
尖刀出鞘和天河雖然被給予了坐馬車的權利,但是他們全程幾乎都在看車窗外,仿佛對外面這些荒涼的景象充滿了興趣,偶爾也會低聲討論一些關於戰爭的事。
他們只要不提起遊戲和系統的一些用詞,是不會被和諧的,旁邊的巫妖和傑克以及那兩個男仆多多少少能聽到一些,那兩個男仆都是非常老實的性格才會被帶來,根本不知道他們說的是什麽東西,巫妖想著這次是去打光明教會,一直有些神思不定。
反倒是傑克因為做過軍需官,對戰爭多少有些了解,聽著聽著就有些心驚肉跳。
關於上一次戰爭,傑克知道的很不少,哪怕他實力低微,亞力大陸上對軍需官這個位置也不是很看重,後勤調度從來不怎麽為人重視。但事實上身處這個位置,他們對戰爭的了解要遠超過戰爭指揮官的想象。只是這個年代,大部分的指揮官對戰爭總體的看法和把握還是有局限性的,多半發現不了這一點。
越是聽,傑克越是驚駭。
他大概知道了這兩個人是誰,之前那場戰爭的情況傑克很清楚伊卡博德並沒有發揮什麽作用,當然,原本他是作為總指揮官的身份來統領戰爭的,但是在總管裴森這位異族首領不在的情況下,果然他根本命令不動那些異族。
當然也不是所有人都不聽他的話,但是其中不少人都只是表面聽從他的指揮而已,真的非常敷衍。
那場驚世駭俗的戰爭之所以大獲全勝,其實都是比克斯族們自己的功勞,和伊卡博德斯絲毫沒有關系。
傑克知道自己的這位上司雖然為人沉穩持重,心胸也算得上寬闊,但並沒有多少戰爭方面的才能。
簡單的說,人是好人,只是能力有限。
眼前這兩位比克斯族,應該才是真正統帥級的人物,尤其是那個被稱為“尖刀”的男人,就傑克的感覺,當初弗雷子爵招待過的那位號稱百戰百神的戰爭之獅王國之盾沃海明斯伯爵也比不上他。
這樣的人物,居然原本只是比克斯族中普通的一員嗎?
這簡直難以置信。
“沒有經過良好的教育和專門的培養,應該是養不出這樣的人物的。”傑克在心裡默默說,聽說所謂的深淵是一片混亂之地,他不覺得比克斯族在深淵那種地方能夠接受什麽教育,“所以比克斯族應該確實不是什麽深淵異族,不管他們從哪裡來,他們應當是一個擁有自己獨立文明的種族,真正生存於惡劣的不毛之地的異族,絕對不會有他們這樣的水平。”
傑克見過裴森,知道他不僅性情溫和彬彬有禮,而且水平同樣不低,最初凱西城的建設就是他親自畫的圖紙,更別說他作為少爺的貼身總管,本身就具備不低的管理才能。
這千千萬萬的異族之中,到底還有多少是特殊的?傑克不知道,但是以他們的數量而言,只要有萬分之一的人像面前的“尖刀”和“天河”一樣擁有不同的才能,那這個種族就已經十分可怕。
傑克的視線隨著兩人看向荒蕪的外面,“光明教會麽……”
已經存在了數千年的教會,能夠經得起霜楓領的騎士們,以及這群恐怖異族的衝擊嗎?
“這什麽鬼地方,走半天連個人影都不見。”
“不僅沒人,草都沒有。”
“怪不得之前我們都佔了雪獅領了,紅楓城堡那個誰,伊卡博德讓我們不要往這個方向來呢,這麽荒涼,尼瑪佔了也沒有鬼用吧。”
“不是,這個大陸的光明教會混得這麽慘嗎?居然待在這麽荒涼的地方。”
“這群神棍的水平不行啊……”
玩家們一邊熱烈地聊著天,一邊跟著隊伍向前,這群高端玩家裡有一些人自己買了馬,像模像樣的和那些霜楓騎士團的騎士一樣騎著馬往前,絕大部分的玩家都沒有花這冤枉錢,因為他們發現“馬匹”這種坐騎是能讓他們的行動速度增加,但只能增加最高不到3%,和自己跑動起來的差別並不大。
再怎麽說,玩家們也是超凡者,而這些馬匹除非是混了一些魔獸血脈的特殊馬類,否則真的不一定有玩家們跑起來快。然而那些混魔獸血的特殊坐騎,玩家們現階段真的買不起,錢那麽難攢,還不如攢著買房子呢,買什麽馬啊,除了好看沒有多大用處。
所以絕大部分的玩家都是跟著跑,跑了一路也不見他們感到疲憊,反而比那些馬匹的耐力強多了。
跑著跑著,他們終於見到了人煙,還不等玩家們感到興奮,他們的心就沉了下去。
那是一個破敗的村落,裡面的房子根本不能稱之為房子,甚至連窩棚都不如,只是一些破破爛爛勉強可以遮擋一些風霜雪雨的低矮架子而已,不僅四處漏風,而且殘破不堪。
一些面黃肌瘦眼神麻木的人朝他們看來,正常情況下在自己的家門口看到一支軍隊,不說驚慌失措,至少絕對會有點反應吧?
這群人只是看著,渾濁的眼睛裡既沒有好奇也沒有驚恐,只是安靜地看著,仿佛失去了意識到行屍走肉,看得自問見多識廣無所畏懼的玩家們都有些寒毛直豎。
“我的媽呀,這是什麽恐怖片的開場?”
“呃,我想確認一下,這些是人吧?該不會下一個瞬間就變成喪屍撲過來吧……”
“這走路搖搖晃晃的樣子真的好像喪屍啊!”
“應該是人……吧。”
“……”
玩家們被這群鬱金香公國的村民給嚇到了,裴森也從馬車裡看到了外面那些呆愣愣站著的人,這一看就不禁皺起眉來。
亞力大陸上並不乏窮人,以前的蘭諾領就非常貧窮,在整個艾斯米亞王國都屬於差不多最窮的地方,而霜楓領因為連年征戰,領地上的平民同樣大多十分貧窮,整天為吃飽肚子發愁。
但即便是這樣,蘭諾領和霜楓領的平民看起來至少還完全是人的樣子,當然也有面黃肌瘦看起來要餓死的人,可絕對沒有眼前這群人這樣可怕。
這個村落的人已經不僅僅是面黃肌瘦了,而是瘦得完全只剩下一把骨頭,有些人那麽瘦,肚子卻不正常地隆起,仿佛懷孕的孕婦。
最可怕的是他們的眼神,已經完全失去了一個人應有的智慧和靈動,全然的麻木,沒有任何情緒的麻木,猶如一具具已經失去了人氣的行屍走肉。
因為畫面既不血腥也不暴力,比克斯魔方當然不至於河蟹這個畫面,於是玩家們看到的就是完整的真實。
伊格爾看著裴森的表情,“嗯,這就是在光明籠罩之下的鬱金香公國。”他的口吻裡不乏諷刺,“其實亞力大陸上的各國都知道鬱金香公國的情況,光明教會就是吸著鬱金香公國的血,才能漸漸發展壯大。不過不論是我們艾斯米亞,還是其他國家,都不在乎鬱金香公國這個地方而已,光明教會千挑萬選選中了它當然也是有理由的。最初的鬱金香大公不過是平民出身,如果不是接連有奇遇,運氣極佳,本身實力又很強,根本坐不到大公這個位置。即便如此,亞力大陸上還是更尊重所謂的原初貴族,對鬱金香大公這樣的貴族隱約是有些看不起的……”
光明教會選擇這裡不是隨便選的,亞力大陸上的貴族們都相當驕傲,驕傲到了可以稱之為傲慢的地步,很多時候,貴族的面子才是第一等大事。如果它選擇了其他貴族的地盤,說不定人家就和其它什麽貴族是姻親故交,貴族之間有時候為了面子,也是會出手援助對方的,基本上亞力大陸上不會允許出現任何侵犯貴族利益的行為。
然而鬱金香公國不一樣,鬱金香大公自己是平民出身,在貴族中都是被看不起的那一種,他的後代又很不爭氣,被光明教會寄身之後,就再也沒有翻身的機會了。
“光明籠罩下的鬱金香公國嗎?”裴森看著那些眼睛幾乎失去了焦距的人,他甚至不知道這些人是怎麽停過這個冬天的,但即便是他們從冬天的風雪中活了下來,這寸草不生的地界仍然會讓他們活生生餓死,幾乎已經沒有了生存下去的希望。
伊格爾淡淡“嗯”了一聲,“自從光明教會的聖城建立在鬱金香公國的土地上之後,鬱金香公國的人口大概減少了三分之一左右。”只是貴族們,大多不會在意平民的死活的。
雖然當初伊格爾一直是被圈養在金玫瑰莊園,但他還是接受了一定的貴族教育的,比如這種數據,一般的平民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會知道,可對於很多貴族來說並不是什麽秘密。
亞力大陸畢竟是個有超凡力量的世界,人口統計在這種年代原本是很難做到的,但有一些法師他們通過一些特殊的方式就能達到計數的目的,根本不用一個一個真正去統計數量。
比如巫妖,他們天生就能感應生靈之氣,他們精通的是死靈魔法,可同時生靈的氣息對於他們而言就像是黑夜中的明燈,隨意都能判斷出來,計數不過是順帶的氣息。
還有一些邪惡的黑法師,他們會通過獻祭獲得強大的魔法力量,如果不能判斷一座城有多少人口,他們要怎麽去準確獻祭?
當年的靈法團裡,就有判斷一座城人口的特殊感應類魔法。
因此,這個人口數量銳減三分之一,應該是靠譜的。
“少了這麽多人?”裴森有些吃驚,“這光明教會就算是吸血,也不至於造成的破壞這麽大吧?”
伊格爾的目光落向前方,“那是因為你還沒看到光明教會那明光燦爛的聖城。”
那是一座比艾斯米亞的王都還光輝燦爛奢華壯麗的城市,在鬱金香公國這樣一個貧瘠又弱小的地方,要怎麽有那樣一座城市,要怎樣才能令光明教會一天比一天更加強盛?
它不想用溫和的方式慢慢圖將來了,光明教會想要迅速崛起,所用的手法當然會更加暴烈極端。
玩家們先是有些害怕,但很快他們就發現了這些人是真的麻木,走路搖搖晃晃的樣子不過是因為他們隨時都可能會倒下再也爬不起來了。
熬過了冬天,他們仍然沒有食物,幾乎都是被活生生餓死的。
即便知道這只是NPC,絕大部分的玩家還是不忍去看,甚至有些玩家鬼使神差地從背包裡拿出一些食物丟給他們。
剛才還動作遲緩的人們迅速如同餓狼一樣撲上來,飛快地將食物塞進嘴裡,然後眼神發綠地盯著剛才給予食物的玩家。
他們已經失去了人性,不會對那些全副武裝的騎士們感到畏懼,人餓到極致的時候,什麽都有可能做的出來。
於是,一部分人倒地餓死,一部分人死在了尖銳的兵器之下。
有個玩家喃喃說,“說不定死亡對於他們來說也是一種解脫。”
活著也不過是行屍走肉,還要忍受饑餓和寒冷的折磨。
一路往鬱金香公國的深處走去,讓裴森感到意外的是,他想象中的戰爭並沒有來臨。
或許因為此時冬天還沒有走遠,鬱金香公國在這個寒冷的冬季凍死了太多人了,再加上春天還未到來,這片土地上的人餓了一整個冬天,別說是抵抗和戰鬥了,許多人都處於餓死的邊緣,看到他們到來完全毫無反應。
直到經過一座稍大的城市,這裡倒是有防衛的力量,遠遠的裴森就看到那些守門的衛兵懶洋洋地坐在破敗的城牆下曬太陽,他們進城的時候沒有得到任何阻攔,在馬車經過城門的時候,裴森從車窗附近聽到了那個衛兵口中在念著光明教會神聖之書上的一段文字。
那似乎是個虔誠的教會信徒,但他仍然貧窮而饑餓,即便是有異國的軍隊到來,他連拿起武器的力氣也沒有了,又怎麽談得上抵抗?
一路走著,玩家們越來越沉默,越來越憤怒,連薩丁也騎著馬走到了馬車旁邊,對伊格爾說,“原本我是無所謂少爺你是不是要對付光明教會的,但到了這裡,我改變主意了。”他看向光明聖城的方向,“那群人,確實不應該還繼續活著。”
伊格爾淡淡一笑,“也是巧合了,我們剛好在冬季末出發,如果換成其他季節,或許會好一些,那些凍死的餓死的估計等到春天就會被掩埋起來。一年一年的,總會有那麽多人死去,這片土地上的人早就習慣了,反正也不會有任何貴族老爺沒事跑來拯救他們。”
是啊,這個光明籠罩之下的公國,一年一年的,早已經習慣了。
他們知道,在這片土地上,唯有生活在那做光輝燦爛的聖城,才不會凍死餓死,所以他們愈加“虔誠”地信仰著光明神,夢想著有一天自己也能被選中成為聖城的子民,永遠擺脫這種苦難。
裴森沉默著,他知道宗教在越是苦難的時候越是容易得到傳播,光明教會建了一座格外光輝燦爛的聖城,就是要讓這些掙扎在黑暗中的人飛蛾撲火一般地向著光明教會靠攏。
心中越是清醒明白,他對光明教會越是憎惡到難以容忍。
在玩家們看來,這些只是NPC,只是設定的既定背景,但太過真實的畫面仍然讓他們感到很不舒服,心中對光明教會生出了極端的厭惡情緒。
而裴森知道,這一切,都是真實。
“雖然我從不認為自己是正義的,”裴森喃喃說,“但是這次……”比克斯魔方說的對,主線任務的那幾個字居然出乎意料地恰當。
因為這真的是,不正義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