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半舊的電風扇吊在教室天花板上,吱呀吱呀地轉著圈吹風,學生們在暑熱裡昏昏欲睡,拿練習本人工扇風,學校的中央空調壞了,他們也跟著一起壞了。
高二二十一班,教室前門被推開了。
走進一個個高中等、虎背熊腰的男人,戴著副老式黑框眼鏡,三十多歲提前發福,腦門兒油光鋥亮,像快五十歲的油膩小老頭。
眼鏡框底下的兩隻眼眯成一條縫,精光乍現,把底下不省心的癟犢子們都掃了一遍。
昏昏欲睡的學生一下子醒了,挺直腰抽出書來裝作在複習的假樣子。
亮腦門兒一進來,教室裡安靜得掉根針都能聽見,前前後後只有風扇吱呀吱呀地轉。
他走上講台,咳了一聲,繃著臉說:“大家停一停手裡的作業,我們來開個班會。文理分班後,咱們進入高二階段的學習到現在已經一個月了,前幾天剛月考完,今天各科的月考成績已經匯總到了我手裡,咱們來具體說說這次考試成績。”
二十一班四十多雙眼睛齊刷刷地向講台上看過去。
空氣安靜得有點緊張。
——今天九月二十,從高二開學開始算,正好一個月的時間,前幾天新高二的理科班文科班都考了一次六學科的“月末總結”。
新分班剛一個月的時間,大家都還不熟悉,這次月考成績一出來,班裡的學生就大致分了層,誰誰誰成績好,誰誰誰成績差,就都有了個底。
無論成績好的成績次的,都多多少少擺出了點認真聆聽班主任聖言的積極態度。
唯獨除了最後一排有個爛泥扶不上牆的。
校服襯衫的扣子都沒扣好,像一晚上沒睡覺似的癱在最後一排,倚在牆上,懶懶散散,比急救病房進氣少出氣多、離去世只有一步之遙的病人還頹廢。
班主任張峰白了最後一排的爛泥一眼,開始發言:“這次月考,班級成績很理想,在十五個理科班裡咱們班的總分平均分可以排進前三。”
“這次月考,咱們班裡的尖子生的成績也十分理想,最高分705分,也是咱們級部的年級第一……”
教室裡響起成片的驚呼:
“705???誰啊??”
“我們做的不是同一套卷子吧?”
“臥槽真牛逼!”
張峰還沒說這位能在年級平均分不到五百的月考裡考到七百多分的學神是誰,大多數同學就基本猜了個十之八九——
肯定是傅明贄,當了高一一整年年級第一的大神。
能跟這尊神分到同一個班裡,大家都與有榮焉。
像這種人與人之間差距過大的情況裡,連丁點兒嫉妒的心思都沒了。
張峰看了一眼嘁嘁喳喳的學生們,清了兩下嗓子:“安靜,這次咱們班裡尖子生好幾個都能從年級正數數得著,可最低分也能從年級倒數數得著了!六科滿分七百五十分,有位同學考了不到一百五十分。”
六科一百五是什麽水平?
每科平均二十幾,還包括了滿分一百五的語數英。
張峰恨鐵不成鋼,句句戳最低分的脊梁骨:“數學才三十分!怎麽考的?大題一個沒做上!是故意交白卷嗎?!”
他本來是不想直接點出最低分是誰的,好給這個最低分再留點最後的顏面。
可張峰一抬眼,看見坐最後一排的那個最低分都快靠牆上睡著了,當即怒火攻心,厲聲呵斥:“還不聽呢!周齊,站起來,說得就是你!”
最低分,扶不上牆的爛泥,周齊被猝不及防嚇得一個哆嗦,茫然了半天,才慢騰騰站起來。
同學們紛紛推浪似的一排排回過頭去看最後一排的周齊。
新分班一個月了,同學們大致也對同班同學有了個大致印象——可周齊這人,不少同學在分班之前就眼熟了。
一是因為周齊長得真好,個高挺拔,寬肩長腿,學校校服穿在他身上像穿在模特身上似的,皮膚白皙,鼻梁又高又窄,瞳仁黑黑亮亮,眼神總帶著幾分痞意。
另一是周齊在學校人緣很差,鼻孔比眼睛還高,天天一副仗著家裡有錢不可一世的樣子,沒錢的看不起,比他有錢的,又腆著臉去舔人家,這種作態在大多數同學眼裡簡直惡心透了。
不少不喜歡周齊的同學小聲嘖嘖感歎起來。
就周齊這副德性,以前成績肯定好不了——但沒想到這麽差,六科才考一百多分,藝術生都比他考得多。
張峰在講台上看見周齊一副夏日夢醒的樣子,氣極反笑:“醒醒!還做夢呢?!我問你話,你成績是怎麽回事,總成績還沒人家單科分數高?”
周齊高一的成績檔案張峰看過,是不好,但好歹也能考到三百多分,不至於直接跌到一百多。
周齊昨晚一晚上沒睡,大腦昏昏沉沉,他撐著桌子,想他總不能把實話說出來——
考月考那幾天,他正好穿在考場上,能做個屁卷子。
何況以前上高中學的那些東西早忘了個乾淨,他拿什麽答題?
於是從桌子上撈了瓶礦泉水,扭開喝一了口,在張峰眼裡就是可恨的吊兒郎當、態度不端正。周齊彎起一個笑,說:“老師,我想當藝術生,最近練藝術,月考沒考好。”
藝術生?
周齊是要當藝術生?
以前怎麽沒提起過?
張峰一愣,問:“你要當藝術生?你學的哪門藝術?”
周齊揉了揉手腕,笑嘻嘻地:“電競。”他說,“前幾天我一直在通宵訓練,所以考試的時候精神狀態不好,老師你別生氣。”
教室裡短暫的沉默後爆發出哄然大笑——哈哈哈哈哈,是個人才,還通宵練藝術,這不就是通宵打遊戲嗎?
整間教室裡一下子喧鬧起來,張班主任一張臉黑成了鍋底灰,拿起一個黑板擦就扔了過去:“打遊戲耽誤考試你還有臉了???下課去辦公室找我!”
周齊坐最後一排,飽含張班主任怒火的黑板擦中道崩殂,砸在一個小姑娘桌子上,把人嚇了一跳,還讓張班主任更氣了,怒道:“現在滾出教室去走廊上站著去!下課直接去辦公室等著!”
“噯,好嘞。”
周齊拎起他的礦泉水瓶,在全教室的注目下,慢悠悠地出了教室,典型的不怕開水燙的校園死豬做派。
這個星期基本都在通宵,周齊是真困。
但想想他現在的身份,和他要做的事,周齊又一下子清醒了。
他現在在一本校園耽美文裡,具體內容——
周齊看了四遍沒看下來。
他對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一點興趣都沒有,到現在要問周齊這篇校園耽美文講了個什麽故事,周齊只能勉強概括成年級第一和年級第二倆人王八看綠豆看對了眼。
現在,他是書裡一個和他本人同名同姓同張臉的傻b配角。
欺軟怕硬還心理變態,看上了那個年級第二的綠豆受許文文,可死鴨子嘴硬,到書裡最後一頁都沒承認過,就會天天跟蹤許文文,把人堵廁所裡、堵天台上、堵教室門口往死裡欺負,動手倒沒動過手,就是神經病似的侮辱許文文。
這本書周齊看四遍沒看下來,所以周齊倒也不清楚中間發生過什麽事,隻恰好翻到書裡的周齊的結局——被下了套去酒吧打架,被人刺瞎了眼,腿也斷了,終身殘廢。
他現在要做的,就是完成這個傻b配角的野心。
如果他完成了這些耽美文裡配角的野心,回到現實世界後,一個類似於遊戲系統的存在許諾他恢復健康。
剛才周齊沒在跟張班主任開玩笑。
他真打電競的。
職業選手。
可半年前出了意外,周齊左手手速一加快就會控制不住地發抖——他能強撐著訓練,但比賽很難繼續下去。
他二十一歲,但必須得退役了。
這是一次系統向他提出來的交易。
周齊完成配角的想法,系統還給他左手的康健。
完成配角的一條野心計分十五點,當完成的野心累計積累到一百點的時候,周齊可以回到現實世界。
系統提出來的交易周齊沒辦法拒絕,就是配角的野心是讓他為愛跳樓,他也能讓自己跳下去。
但要能跳樓,可能倒更好了。
系統把這本校園耽美文給周齊看的時候,說的原話如下:
“歡迎來到天選之子的世界,您將成為又蠢又毒又作的配角,成為天選之子的墊腳石,為他的光輝未來添磚加瓦,而您做的一切都是白費心血,只會讓您下場淒慘。
“穿到配角身上的您,甘願向命運屈服嗎?
“如果您不肯屈服,請您完成配角的野心,乾翻天選之子,將主角踐踏在腳底。”
這話說得周齊興致勃勃地去看了兩眼書裡周齊的野心是什麽。
第一條就晃了周齊的眼。
——考過傅明贄。
傅明贄誰?
這本書裡那個跟綠豆看對眼的王八攻,從高一到高三畢業沒掉過全年級前一的位置,高考市理科狀元。
周齊琢磨著要是高考政策不因為他出色的電競天賦給他加個四五百分,考過傅明贄,稍顯困難。
周齊只能去看第二條野心,第二條野心和第三條野心是並列的,像是考卷的選做題,選一個完成,倆都完成也隻計作一條的分數。
第二條:讓許文文為了我為愛發瘋。
第三條:把傅明贄堵在廁所裡、天台上、教室門口,按在牆上羞辱他。
看完這兩條,周齊突然覺得還是第一條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