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十一月底開機。借用了江陵中學一棟新蓋起來的空教學樓。
保密定得很死,有傳言說傅野要來拍電影,但學校沒回應這個傳言,隻讓各班老師管好學生,把心思放在學習上,不許往學校剛竣工的新教學樓那邊走。
媒體那邊風口更緊。
第一天“入學”入冬了,a市在北方,天冷。周齊套著上一件藍白運動服,下一件藍色運動褲,褲腿裡空蕩蕩地蹲在學校路邊的馬路牙子上。
學校不讓學生往這邊來,路上一個人都沒有,只有路對面那叢半青不黃的竹子是活物,冷風中瑟瑟地響。
他偏著臉,望見傅野慢慢向他走過來了。
向他伸手:“蹲在這裡幹什麽?”
“等你。”周齊就著傅野的手勁站了起來,眯起眼好好打量了一番傅野。
學校老師製的白襯衫、斜紋領帶、西裝褲,氣質是個很玄妙的東西,同樣的衣服,有的人穿著像賣保險的,有的人就像社會精英。
傅野顯然是後者。
而且無論傅野穿什麽,都像社會精英。
女裝除外。
傅野不近視,但今天來時戴了副半框的平光眼鏡,銀邊,他原本就儀態斯文,如今看上去多了點兒文雅的書卷氣。
《十七》的陳啟文就是賀陽的語文老師。
手指往上摸,到最頂上。周齊指間夾著傅野的領帶,向自己拉。傅野稍稍向他這邊彎了下腰,距離近了,周齊拉長了聲調:“老——師——好。”
“嗯,”傅野輕笑,“周同學好。”
《十七》明故事線只有十七天,在高考前的最後一個月,最後一天是學校的畢業典禮。
但劇情涉及遠非十七天,整個本子用了大量的回憶插敘,從賀陽兒時到初中,到高一,高二,一個點,兩個點,慢慢串成一個特別,也沒那麽特別的懵懵懂懂的男孩子從“不成熟”到“長大”的過程,從討厭那些世俗的成年人,到慢慢變成和他們一樣的成年人的故事。
沒有撕心裂肺的生死別離,就是一些細微、青澀、不可見的小煩惱。
織成了一個青春期的樣子。
比如賀陽對老師的愛。
無疾而終。
直到長大,這份愛成了一個藏在心底,恥於再提起的年少時的荒唐錯誤。
周齊的第一場戲是教室戲。
聽上去特別簡單——在教室裡,老師在課堂上講課,他在下面看著窗戶發呆。
這有什麽難的?
上個世界他語文課天天乾這事。
“賀陽!”台上的老師叫,是賀陽的班主任,“窗戶外面有什麽好看的?不知道我在開班會嗎,站起來!”
這段是沒台詞的,但周齊習慣多嘴了:“哦,好的。”
“ng,再來一遍。賀陽不要說話,注意表情。”石甲判定。
第二遍。
一分鍾。
石甲:“ng,再來。賀陽站直,手往兜裡插什麽?你是學生還是混混??”
第三遍。
“ng。”
第四遍。
“ng!”
第五遍,第五遍石甲該發火了——換任何一個劇組他都要發火了。但是傅野在場內,石甲幾乎是硬逼下去那股氣,瞪著周齊,說:“周齊,你研究沒研究過劇本?你知道賀陽是個什麽樣的人嗎??你想沒想過賀陽這樣的孩子被老師批評了會是個什麽表情,你這樣松松散散的……”
石甲訓人圈內出名的狠。可他又硬生生停住了,往傅野臉上看:“傅野啊,周齊是你帶進來的人。”
你帶來的人。你負全責。
傅野向來要求比石甲還嚴格,可他隻雲淡風輕地說了句:“第一次,沒經驗在所難免。”
赤裸裸,當著導演、其他演員面的偏袒。
石甲氣得一噎:“傅野你……”
傅野淡淡道:“是我沒教他。我的責任,我會負責。把周齊的戲往後推幾天吧。”他抬眼,“跟我過來。”
他抬眼看周齊。
去了隔壁教室,傅野細致地關了前門後門。又不急不慢地收拾了一遍講台,連角落裡薄薄的塵灰都要拂一遍,好像講台是個對他多重要的物件。
周齊沒注意那麽多,隨便坐了張課桌,笑道:“真不會演戲,傅老師,你教我嗎。”
傅野看了他一眼,細語輕聲地說:“下來坐,不要坐桌子上。沒有學生的樣子。”
傅野絕不能說是一個粗魯的人。
但他也絕無多余的溫柔。更多的是一種保持距離的禮貌。
周齊覺出點兒不對:“那……坐椅子上?”
“不用緊張。”細細的銀半框鏡片似乎柔和了傅野的視線,讓他顯出一種手無縛雞之力的溫文爾雅,又像在安撫周齊……或者不是周齊,是另一個人的情緒,“賀陽,隨便找把椅子坐就好。”
周齊盯了傅野半分鍾,忽然俯身過去,嘴唇貼近了傅野的。
還沒碰到。
傅野抵觸地後仰,“哐”地一聲站起來,把凳子都碰倒了。他眼中驚怒:“賀陽,你在做什麽?”
周齊終於明白了傅野的意思。
他把碰倒的凳子扶起來,自己找了個地方坐。“開玩笑的,陳老師。你別生氣。”周齊坐正了,“您今天找我有什麽事嗎?”
“陳啟文”蹙眉看了周齊許久,好像還有話要質疑,但咽下去了,只是沒再坐回去,只是保持著一定距離站著。他的嗓音依舊是平和而溫柔的。
“沒別的事,我找你來只是談一談你最近的成績。”陳啟文頓了兩秒,委婉道,“我對你的期望很高,所以想和你談談心,問你最近有沒有遇見過什麽煩惱。”
再不濟,周齊看過劇本的。
這是劇本的一段情節。
劇本裡的賀陽是怎麽反應的呢?
賀陽孤僻,內斂,不善言辭。
對人群,哪怕是親戚,仍會克制不住的緊張。
隻除了陳啟文。
並非不緊張。
只是那不是排斥的緊張,是一種充滿了渴望而手足無措的緊張。
周齊慢慢低下頭,手指絞在藍白校服下擺,猶豫了又猶豫,才說:“沒,沒有什麽事。”
演戲往往是一個人帶著另一個人走。
“可我看見你跟別的同學學抽煙了。”陳啟文說,“賀陽,你不用瞞我,我是你的老師。”
這一段劇本沒有。
所以周齊根本不知道他該接什麽——或者說賀陽會接著跟陳啟文說什麽。
於是周齊沒說話。
然後周齊看見,陳啟文從衣兜中掏出了一個煙包,問:“那你感覺怎麽樣?第一次抽煙的感覺怎麽樣?”
周齊看不透傅野的想法。他想了想自己,誠實回答了:“嗆,嗆得惡心,喘不上氣,可別人都盯著你。就想,我就是死也得把這根煙抽完。”他想,他這麽說顯然跟賀陽的想法差得有點兒大,就放棄了,笑道,“十幾歲啊,
屁也不懂,隻懂自己爛命一條,臉比命大。”
陳啟文一直望著他。
周齊沒辦法從陳啟文的眼神中讀出他在想什麽。
也讀不出傅野在想什麽。
他知道所有周齊過去的事,從小學到大學畢業,到現在,周齊的堂叔都對他無所隱瞞。
可那些事,是傳娛公司老板堂侄的,並非現在的周齊的。
周齊對電競一竅不通,現在天天向r基地跑。
周齊二十七歲,現在精力旺盛、反應敏捷得像個剛剛成年的男孩子。
周齊喜歡蔣駒,現在和他在一起。
周家的周齊不抽煙,不喝酒,長在富足的溫室裡。
怎麽會是在十幾歲時,混跡在爛魚臭蝦裡,學著上煙癮,學著徹夜酗酒,爛命一條,臉比命大的樣子。
可煙癮、酒量,對職業奪冠,維護ll賽區名譽打心底裡的頑固,哪一樣都是裝不出來的。
傅野垂下眼,撕開煙包的包裝塑料紙。
當他將煙遞給周齊時,他依舊溫柔、寧和,眼中憂慮切切,哪怕在向自己的學生遞煙,他看上去仍像位在為自己學生著想的好老師。
“如果你還記得你第一次抽煙的感覺,”陳啟文溫聲說,“可以再抽一遍給我看嗎?”
周齊接著煙,愣了愣。
陳啟文便又說:“我想看看你第一次抽煙的樣子。你也可以把當時發生的事講給我聽。”他柔和地許諾,“我是你的老師,信任我,我會為你保密。好嗎。”
周齊想這是傅野讓他表演一遍賀陽第一次抽煙的場景。
可劇本裡都沒有,他怎麽知道。
自由發揮?
他自由發揮,就發揮到自己身上了。成了自己第一次抽煙的場景。
十幾歲的時候,過得很差勁。
周齊沒輟學,就是常常跟一幫不務正業的“朋友”混在一起。“朋友”流動性特大,甚至說就今天見一面,明天就沒了。但見了也沒別的事,無非渾渾噩噩。
誰打架凶,遊戲凶,抽煙凶,喝酒凶,誰“朋友”就多。什麽時候都不怕找不著湊堆兒的人。
恰好,周齊是幹什麽都最凶的那個。
周齊是十四歲第一次抽煙。
他記著十四歲,不是因為當時是多特別的一天,是因為第一次抽煙,他手上留了個疤。
幾個十七八的男孩子在網吧打遊戲,黑網吧,沒人管,煙霧繚繞,熏得人作嘔。一個把煙盒扔了過來,戲謔,又帶著點兒看不起的意思,問:“小屁孩兒,來一根?”
周齊夾著煙蒂。
他想,他十幾歲真跟條畜生區別不大。
夾著尾巴到處竄。
誰也看不起他,他也沒做過什麽能讓人瞧得起的事兒。他不像傅明贄,熬得住寂寞,他一天沒人陪,沒人說話就要死了。
渾渾噩噩,吵吵鬧鬧,就沒功夫去寂寞了。
周齊“哢噠”地按了下打火機,陳啟文要他說,他也不知道要說什麽,就什麽都說。
給煙的人看好戲似的,問:“味道好嗎?”
周齊被嗆得咳嗽了幾下,幾個人頓時大聲笑起來,指著他,像看猴似的:“看,看他,不行了吧……你太壞了,人小孩過十二歲了嗎你就給煙抽……你們怎麽怪我身上了?不是這小孩自己不行非得要裝逼的嗎,他自己接的煙,難受不活該嗎?”
周齊置若罔聞,吸了兩口,準備扔了。
可他要扔,那群人又說話了:“等等……你要扔
了?你抽完了嗎,你沒抽完你扔什麽?煙不要錢啊,你騙錢?我給你是讓你抽完的,小孩兒,你爸媽教沒教你過怎麽做人啊?”
周齊丟了煙,冷冷地看人:“關你屁事。”
“你剛才說什麽?小崽種你他媽的有種再說一遍??”
“關,你,屁,事。”
周齊碾了煙,他說好戒煙了,所以就抽了兩三口。又換了根棒棒糖含著,去嘴裡的煙味。
傅野望著他,語氣平靜:“然後呢?”
周齊插兜往後仰了仰,懶洋洋地說:“然後當然我被那幾個人揍了一頓。手上燙了幾個煙疤,現在消了。”
沒消。褐色的疤痕到現在還留在他手指上。
但原主沒留過疤。
傅野摘了眼鏡,俯身過來,沉默著去拉周齊衣兜裡的手。
周齊躲開,笑了:“陳老師,你不讓我親你,你也別拉我手啊。”
“周齊,表演結束了。”傅野低沉地說,“手伸出來。”
周齊伸了,傅野攤平了他的手。周齊笑嘻嘻地說:“真沒了,都十多年了。你又不是沒看過。”
傅野摩挲過周齊的手指,沒說話。
於是周齊從傅野前兜勾了眼鏡下來,戴在鼻梁上,換話題問:“傅老師,還上課嗎?”
傅野低頭親了親他,輕聲說:“以後不準再跟別人逞凶鬥狠,也不準跟人打架。”
周齊乖乖地坐著:“傅老師,我已經成年了。不打……一般不打架了。”
傅野皺眉:“一般?”
“以後再也不打架!”
傅野眉頭舒平了,摸了摸周齊軟軟的頭毛:“嗯。”
s賽後,江正鳴為了獎勵自己,給自己買了一塊秋冬新發布的新代智能手機。
但江正鳴現在依然用的是小靈通,甚至r一隊的其他四位成員也紛紛用上了小靈通——從江大隊長臥室那摞“1號報警,2號急救車,是您孝敬父母的最佳選擇”的盒子塔上順手牽羊順來的小靈通。
原因無他。
絕非是智能手機的退步。
只是在十九號兔女郎裝直播後,江大隊長感覺自己作為合法互聯網用戶的基本權益受到了嚴重侵害。
換句話說,他多了上萬張表情包。
嚴重汙染了互聯網生態環境。
太他媽醜了,那群網絡狗逼還熱衷於把他得更醜,甚至進行惡意剪輯,製成鬼畜視頻。
戒網了。
愛過。
周齊絕對是逃過一劫,這次兔女郎直播,連r最清秀的弟弟宋禮一上鏡都醜得不行,不開美顏沒法看。
周齊就是長得再帥吧,穿上巴啦啦小魔仙工作服也帥不起來了。
江正鳴就很他媽後悔把周齊放走了,不然周齊絕對吸引火力,分擔走他二分之一以上的表情包素材重擔。
另外就是江正鳴還有件事沒想明白——周齊以前出去吃個飯,拖拖拉拉,慢慢騰騰,恨不得吃到天荒地老,火鍋能添四遍水,十九號那天晚上他們提早下播,不到十一點半就到店裡了,結果進去一看,304包間居然沒人了。
打周齊電話關機。
打傅野電話通了,結果那邊兒沒人說話。
江正鳴本來還小心翼翼的,因為給傅野打電話:“……喂,傅野?”
沒聲。
也不是完全沒聲,好像是有人“操”了一聲,但剛發音到“c”就中止了,像硬生生憋回去的。
江正鳴又問:“傅
野?是你接的電話嗎?”
真沒人。
可沒人誰接的?
換一般人可能就扣了,但江正鳴還沒給傅野打過電話,心理上新鮮,又心想:傅野都接了,是不是不方便說話,讓他說啊?
於是江正鳴一個人唱獨角戲,絮絮叨叨了二十多分鍾。從兔女郎直播到304包間周齊消失,從傅野好久沒找他雙排了到周齊天天騷擾他雙排,
為了旁敲側擊地建議傅野加強員工管理,江正鳴又如實反映了周齊本人的騷動和不安分,對自由的向往和憧憬,以及周齊這個人到底能他媽有多狗。
把周齊賣得明明白白。
說完,江正鳴試探性地,仿佛有人理他:“傅野……我掛了?”
皇天不負苦心人。
對面主動掛了。
傅野壓近周齊,扣住了周齊摁斷通話的手,嗓音發啞,親了親周齊眼角:“哥,你眼睛紅了。”
“……操。”
從那天以後,江正鳴好幾天沒再見過周齊。
周齊當然在劇組。
臨近十二月份,學校期中考試,往常嘰嘰喳喳的學校一下子安靜下來了,到了晚上九點多,操場空蕩蕩一片,間或幾個巡班老師打著手電筒路過。
周齊圍操場跑了一圈,又跑回起點,跑回傅野身邊。
好像曾經做過這樣的事一樣,哪怕明明是他跟周齊在一起的第一個冬天,傅野仍自然而然地捂住了周齊快凍僵了的耳朵。
“冷嗎?”
“有點兒。”周齊瞧了他一會兒,突然找事似的去捏了捏傅野的耳朵,“小明,你是不是耳朵特別敏感啊?每次上床,你快要……”
周齊說一半,傅野就猜出下一半了:“閉嘴。”
“就不。”
傅野微一笑:“聽老師的話。”
“……”
兩個人並排繞著操場走圈,隔著十幾公分。走了大半圈,傅野矜持地、一本正經地捏了捏周齊的手,然後牽了過來。
“嘖,”周齊甩了甩,一臉嫌棄,“倆男的不要隨便牽手,老師要帶頭以身作則。”
“……”
作者有話要說: 小明:沒牽手,遛狗
下個世界來點兒有意思的,豪門abo,沒生子,周兒是alpha還是omega待定嘿嘿嘿
一鎖章我就想開新文了,隔壁新坑,《標記我一下》,校園abo,這本完結下本開(又雙叒)。
校園abo。
學神假正經挑剔鬼攻x學渣狼狗系臭弟弟受。沒生子。
二中有個出了名的不好惹的alpha。
校內睡覺,校外打架,江淮多年名列教過他的各位老師“最想打死的學生”榜單頭一個,名列二中投票公認出來的“最具攻擊性的alpha”榜單第一個。
據說江淮還把他看中過的omega逼轉學過,差點兒給人家留下終生標記。
可就這麽一個劣跡斑斑、行為惡劣的alpha,薄漸卻在廁所撞見過江淮叼著煙,手裡一支注射器,往靜脈裡推omega專用的信息素抑製劑。
江淮最看不順眼的人就是那個家世好、長得好,十項全能,名列校園網匿名投票“最具吸引力的alpha”榜單第一的薄漸。
薄漸這種年紀輕輕的小白臉,江淮想他一隻手就能乾翻他。
直到那天在男廁,他給自己打信息素抑製劑被薄漸撞到了。
他一拳沒落在薄漸臉上,薄漸倒反剪了他雙手在背後,氣息壓在他後頸,漫不經心地說:“……哦,你是omega?”
夏天體育課,上課前。
薄漸被江淮堵到牆角。
“抑製劑失效了,幫個忙,咬我一下。”
薄漸輕笑:“憑什麽?”
江淮嗅了嗅空氣中若有若無的雪夜似的薄荷葉的冷澀氣味。
“憑你故意用信息素勾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