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長桌,周平松坐主位。
右側第二位傅明贄,左側周複。
還有第四個人。坐哪兒都不太重要的一人。
很自然地,周齊正要向傅明贄邊上坐,周複忽然拉了拉周齊的手。
周齊手被燙著了似的,一縮,可他“幹嘛啊”三個字還沒問出口,周複瞥了一眼過來,說:“你的座位在我邊上。別找錯了。”
周齊:“……”
傅明贄眼色很淡,也沒說什麽。
周複落座,展開餐巾鋪好。又稍稍向周齊側過身,幫周齊也把餐巾鋪好了。他和緩、輕聲道:“對沒見過幾面的人,保持距離是更聰明的做法。”
周平松剛剛坐過來,也沒聽見周複說了什麽,視線在長子和明野之間轉了一圈。
一個照常的溫潤地笑著,另一個冷冷淡淡,卻斯文有禮的樣子。
至於長子邊上,懶洋洋地托著腮,不知道想哪去了的次子,被周平松先生選擇性地忽視過去了。
照常寒暄後,周平松問:“你的婚事,傅老先生和令堂知道嗎?”
傅明贄答:“知道。”
“有什麽意向?”
傅明贄微一笑:“他們都予以支持。”
周平松只是問了兩句套話。沒多大的實際意義。
他前妻的父親,也就是明野的父親,傅老先生三年前就把傅家的掌控權交替給了明野。明野不是傅家的繼承人,是掌權人。
傅家人可能會不支持,但沒有更改明野決定的權力。
而周家的繼承人是周複。
周家的家族財產繼承分配,周平松都已經在律師所記錄得清清楚楚,周齊——他這個突然回來周家的小兒子不會分到多少份額。
這樁婚事對周家益處很大,但對傅家稀松平常。
小兒子和明野結婚,周平松樂見其成。
他不清楚明野和周齊結婚的原因,但他不認為明野是個會如他自己所說的“一見鍾情”的傻瓜。
明野年輕,可不像一個二十七八年紀的人。
對待“生意夥伴”周平松從來不托大。
周平松問:“你是真心想要和周齊結婚嗎?”
“是的。”
周平松是商人,傅明贄也一樣。傅明贄條理道:“我個人的意向是年底前訂婚,一年內結婚,訂婚前完成婚前財產公證的相關工作,”他一頓,眼瞼微抬,看向周齊,似乎完全是出於一種利益上的估測,“以及擬定好如果未來離婚,雙方的財產分割協議。”
他抿了口香檳,不緊不慢地說:“這方面的工作就相對來說複雜一些。我和周齊結婚,傅家有簽婚前協議的要求。在我和周齊婚姻前五年內,我在傅家產業的股份所得紅利均為婚前財產。”
“當然,周齊可以簽訂和我對等的協議。他在周家的個人股份所得均為他婚前財產。”
周平松視線銳利,像在談一樁生意:“具體的事項我會安排律師所擬定合同。從婚前財產公證,到婚後的財產分割,如果有孩子出生,日後的撫養權問題。”
周複低眼,充耳不聞。
周齊倒聽了聽,心想,這是結婚嗎?
弄得跟防商業詐騙似的。
周齊懶懶散散地撐著腮,用小刀抹了一層黃油,慢騰騰地鋪到麵包上。這個話題跟他沒什麽關系,他也沒什麽興趣。
周齊從烤麵包邊上,咬了一口——
突然一下。
好像有人不小心碰
到他腳了。
周齊咬著麵包,很講文明地給那個不知道是誰的哥們兒挪了挪腳讓地方。
可一口麵包剛剛咽下去。
腳尖又被碰了一下。力道不輕不重。像故意的似的。
周齊皺起眉毛,看了眼餐桌上的人。
周平松——不可能。
傅明贄,正襟危坐,微微側著臉,西裝革履,儀態從容,和周平松說著商業又專業得不行的話題。正經嚴峻的樣子。
只有周複,周齊瞧了他一眼,他也瞧了周齊一眼。
周齊拿腳碰了碰他。
周複溫和地笑著,用口型對他說:“你很閑?”
“……”
應該不是周複。
因為在周複用口型說話的同時,那人又來故意地碰了碰周齊的腳。
周齊的視線轉到傅明贄臉上。
傅明贄仍微側著臉,望向周平松,淡淡地陳述自己的話。
周平松都壓根沒注意到過周齊。
傅明贄對周平松來說不是晚輩,一場兩家的婚姻,也不是簡單的一對有愛情就可以獲得祝福的婚姻,哪怕來的無緣無故,仍是一場利益上的拉扯協商。
餐桌氣氛正經得不行。
好像周齊是白日做夢,產生了什麽下流的幻覺似的。
那個人穿的是皮鞋。
西裝褲。
筆挺柔軟的布料擦過周齊的腳踝,有點兒涼意。
周齊盯著傅明贄。
可傅明贄自始至終都沒看他一眼,雲淡風輕道:
“周家的產業餐飲佔比重大頭,對生物製藥,仿生技術領域,對傅家的規劃發展,的確裨益不大。”
微硬的皮鞋鞋尖勾在周齊的後腳踝。似乎在挑逗似的勾著周齊後腳踝往前走。
有一下沒一下。若有若無。
像是無聊閑暇用來打發時間的小事兒。
腳踝偶爾交錯到一起。一點點的肌膚相觸。
體溫溫涼。
當然不可能是周平松。
除了周齊和另一個人,誰都不知道餐桌底下發生了什麽事。
周齊盯了傅明贄一會兒,膝蓋微轉,小腿碰了一下那個人的。
之前他上樓換了身衣服。穿的是寬寬松松的短褲。
順而軟的西裝褲面料。似乎連多余的皺褶都沒有。
那個人稍稍把腿並了並,合住了周齊的小腿。膝蓋也碰了碰周齊的膝蓋。
一瞬間。
周齊就此,一瞬間聯想出來無數黃色廢料。
周齊低下頭,裝作很聚精會神地在給麵包片抹第二層黃油。
一頓晚餐,周齊一共吃了三塊烤麵包。主菜甜品基本沒動。
到快結束了,才有人想起訂婚的另一個主角。
周平松瞥了眼周齊:“周齊,你認為怎麽樣?”
周齊:“……?”
整個晚上,周齊基本都沒去聽這幾個人到底說了些什麽。
周齊沒說話,周平松以為是周齊不滿意,皺了下眉,說:“那訂婚的事就這麽定下來了。八月二十七,其他的事再準備。”
晚餐結束。
傅明贄起身,衣冠齊正,不見凌亂。
周齊向下看了眼,西裝褲,皮鞋。
傅明贄微笑:“多謝款待,那我今天就先告辭了。”
周齊看了他一會兒,突然呲牙一笑,問:“老舅,需要我
送你回家嗎?”
視線交匯。
傅明贄嘴角上勾:“好。”
周複坐在一旁,沒動,瞥了一眼周齊,“弟弟,你沒駕照。”他揉了揉周齊的白毛,語氣親昵,“表叔家住得遠,你騎電瓶車送人太勉強了,讓司機送表叔回家就好了。”
周齊:“……”
操。
三個世界了。
怎麽哪個世界的原主都不學駕照?
“沒關系。”傅明贄面色不變,抬手勾了勾周齊被周複揉亂的頭髮,“我開車。”
周複臉色有點兒冷,還想再說什麽,周平松擺擺手,“周齊,去吧,陪陪你未婚夫。”周平松皺起眉,停了一會兒,還是說,“還有你這老舅是跟誰學的?你跟明野有血緣關系嗎,連怎麽叫人都不會叫還要別人教?”
周齊:“……好的,爸爸。”
走了兩個人。
周平松眼見明野走了,轉身要上樓去休息。
周複站著,忽然說:“爸,周齊不應該和明野結婚。”
周平松在扶手處稍稍停了一兩秒。沒轉頭。
“和你沒關系的事情少管。”他邁步上樓,“這個道理,我二十年前就教過你了。你到現在還沒學明白。”
出門,一路無言。直到車庫。
副駕駛位和後座位,周齊選了後座位。
這個位置比較安全。
為了傅老師的安全著想。
傅明贄關了車門。周齊聽見他問:“不坐前面嗎?”
“不了。”
“怎麽了?”
周齊笑了一聲,說:“你回頭。”
傅明贄偏過頭來。車內燈光極暗,周齊隻隱隱約約看得見他側臉,窄窄高高的鼻梁,和深進黑影中的眼窩,輪廓像描摹上了一層細細的線。流暢,起伏。
襯衫領便在暗光中襯得極白。
映著一條深色領帶。
周齊拉著他領帶俯過去,用力地親了一下傅明贄薄而淡的嘴唇。
他笑著問:“剛才吃飯的時候,是不是你找的事?”
“是我。”傅明贄抬手,摩挲著周齊上唇的唇珠,低低地問,“你能怎麽樣?”
周齊仰了仰頭,閃過傅明贄的手。“你這是勾引,懂不懂啊?”
傅明贄輕笑了聲。“不是沒成功嗎?”
“怎麽沒成功?”
傅明贄看著周齊,他瞳仁顏色極深,總讓人看不透他在想什麽。“如果成功了,你還會坐在車裡嗎?”
周齊倒吸一口氣,往後一仰,靠在車座椅上,盯著傅明贄:“我送你回家,不跟你坐在車裡坐哪裡?”
傅明贄笑而不語,轉回頭髮動了引擎。
周齊閉了閉眼,想了一會兒,還是說了句不太恰當的話:“傅明贄……你跟以前不太一樣了。”
傅明贄語氣很淡。“你以前認識我嗎?”
“不是認識……怎麽說呢,我覺得你以前的性格……可能和現在不太一樣。”
“以前是什麽時候?”
周齊想了想:“比如十七八歲?”
“那是很久以前了。我已經二十七八了。”
周齊莫名地一愣,重複著說:“二十七八……十年了啊。”
“嗯。”傅明贄倒聽不出喜怒哀樂,只是輕笑著說,“按你朋友的說法,作為一個omega,我已經不年輕了。即使是為了在三十歲前找一個alpha結婚生子,我也應該好好學習一下,
怎麽勾引alpha。”
“!”
周齊很有警覺性:“你還勾引過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