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正鳴呆了好一會兒,才憋出一句話:“你……你這是要隱退嫁豪門了嗎?”
周齊正夾著烏龜腦袋,要輾轉進宋禮碗裡,聽見江正鳴的話,手一抖,烏龜腦袋從筷子尖上掉下來,油膩膩地,“吧唧”一下砸在了宋禮手機屏幕上。
宋禮正挑著表情包,準備找張“要親親”的圖,冷不丁從天砸下來一個x頭,嚇得一哆嗦,發送了一張“我日你媽”的。
宋禮:“!!”
周齊瞥了眼宋禮手機上的“我日你媽”若無其事地拿餐巾紙包了烏龜腦袋。“小江兒,不要做無法實現的夢。”
宋禮一連兜髒話已經到嗓子眼兒了,硬是被女朋友七八個一連串“??”外加一句“想分手了?”憋了回去,有苦沒空說,埋頭瘋狂打字。
江正鳴:“……”
江正鳴問:“那你總不能是厭倦浮華,想投身於我國公益事業了吧?”
“不是,我活佛嗎我。”周齊往後仰了仰,停了一會兒,才說,“休息幾年吧,出去看看。等玩夠了再回來。”
“……”江正鳴又沉默了很長時間,“你這是想逃婚吧?你對象又逼你結婚了?”
宋禮聽見了,忙中抽空,一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的樣子去看周齊。“周哥有女朋友了?什麽時候的事?”
“沒。早分了。”周齊搖了搖頭,松松垮垮地坐在椅子上,“沒人逼婚。就是單純想出去玩幾年。”
江正鳴看了他好半天,眼神裡有種不能理解的震驚。
周齊斜眼瞧過去:“看我幹嘛啊。”
江正鳴:“周齊,你還能再渣一點嗎。你都快三十了,還沒玩夠?難不成你還想玩到五十五歲退休?”
周齊:“……”
“還有你哪分手了?”
“真分了。”周齊晃了晃玻璃杯裡的可樂,看著江正鳴笑,總是這樣,看不出丁點兒在乎,“但他是我老板啊。”
周齊低下眼。“成年人嘛,有利益關系,又不是還在上學的小孩兒了。”
江正鳴一直看著他,終於別過了眼。“你這人在談戀愛上真是爛透了。”
“彼此彼此。”周齊笑了聲,“我好歹沒找女朋友找到進了派出所。”
江正鳴:“……呵呵。”
宋禮一邊跟女朋友發消息,一邊暗中豎著耳朵聽,終於沒忍住好奇,抬頭問:“周哥女朋友……前女友誰啊?”
周齊懶洋洋地看過去,嘴角勾起來一點兒。“一個一米八七的小姑娘。”
宋禮:“!!”
宋禮:“牛,牛逼……國家運動員?”
一轉五月。
《十七》接近殺青了,上午倒有一場電影開頭的校園戲,周齊中午一個人回了家。下午三四點鍾有個大雜志的封面要拍,助理來接。
現在十一點半,被助理接走前的這幾個小時夠他吃個午飯,打幾把匹配。
周齊拿手機逛了十幾分鍾外賣a,最後決定自己煮個面條吃算了。
反正就他一個人,吃什麽都行。
說實話,周齊煮麵條的次數挺少的。遠遠少於他吃泡麵的次數。
因為每次煮麵條肯定都是他一個人吃飯。吃個泡麵他就能捧著泡麵盒子泡在網吧了,跟一群和他一樣一無是處,窮得叮當響的哥們兒一起吃,一起混混沌沌地做無法實現的夢。
過去的事沒什麽值得懷念的。
也沒什麽值得後悔的。
他到現在還是跟以前一樣。
特別,特別,特別討厭一個人的感覺。
傅野的廚房擺件太複雜了,周齊沒找著氯化鈉食用鹽,只找著了筒進口的黑胡椒鹽。冰箱裡傅野備了好幾種面條,還有不同顏色的,周齊挑新奇,挑了個藍紫色的細面條,亂七八糟地全一鍋燉了,五分鍾出鍋。
藍面條綠青菜,紅醃蛋芯兒。看著特惡心。
周齊被這東西惡心笑了,拿筷子嘗了口。
……很淡的藍莓味。
沒糖,只是多了種果味的清新。不難吃。
以前跟一大幫人喝酒,十幾歲,二十郎當的青年,輟學的,休學的,混沌的,遊手好閑的,兜裡沒錢,前路也看不見,湊在一起,敗犬一樣,一樣的胡天海地的吹牛逼,吹到醉成一攤,像條躺在路邊的死狗。
周齊吊兒郎當地混在裡面。酒喝得最多,話卻最少。
十幾歲的時候,周齊記得他……好像是個話很少的傻逼青少年。
他不喜歡吹牛逼。
因為周齊基本不會去想實現不了的事。
因為想過了,想過,努力過很長時間以後,會發現,實現不了的事是真的實現不了。
但最近周齊在想一件也實現不了的事。
他在想,如果他是在現實世界認識的傅明贄,會怎麽樣。
但顯然,如果傅明贄是他現實世界的人,他十有八九連認識都不會認識這人。
上學,他翹課,人家年級第一。
工作,他職業選手,人家社會精英。除非傅明贄是他俱樂部老板,不然他根本跟傅明贄這種人沒任何交集。
可既然都在想實現不了的事了,那再不切實際一點兒也無所謂了。
——如果他是在現實世界喜歡的傅明贄,那他可以就喜歡傅明贄幾十年了。
周齊保證。
他是真他媽的喜歡傅明贄啊。
可有屁用。
實現不了的事情永遠實現不了。
吃完十二點半,離下午工作還有好幾個小時。
周齊回房間,開了機子,點進了排位。
今兒周一,服務器人少,王者段位更少,排了二十多分鍾沒進去。周齊閑,出去取了聽可樂。傅野管他特別緊,周齊基本每次就隔幾天才買個一兩聽放冰箱裡,等傅野發現可樂的時候只剩易拉罐了。
回屋時,周齊余光又瞥見了櫃子上的那副平光眼鏡。
腳一頓。
傅野戴眼鏡……怎麽說呢。
片場傅野不摘眼鏡,戴著眼鏡親他,親一次他立一次。
周齊勾了眼鏡回房間了。
傅野比周齊晚了一兩個小時到的家。傅野沒在外面看見人,就習慣性地去了周齊房間。
門半掩著,偶爾幾聲點鼠標的聲音。
傅野在半掩的門上敲了一下,隻敲了一下,手就停在了半空。
周齊叼著短t下擺,用面巾紙擦著眼鏡,懶洋洋地側過頭,抬了抬眼:“你回來了啊?”
傅野看著他沒說話,周齊就兀自說了。“想這麽乾好久了。”他把眼鏡放一邊去了,開了遊戲。“你要嫌髒,就送我吧,我以後說不準還會用好幾次。”
傅野走到桌前,摩挲了半晌眼鏡鏡框,眼色發沉。他俯下身親了親周齊,低低地問:“這樣就夠了?”
“不夠。”周齊笑了聲,“還差局排位,雙排嗎?”
“……”
五月底了,《十七》
八月初上映。
上個世界沒收好尾,走得太突然,所以周齊準備這個世界正兒八經地做個結尾,至少看不能不讓熟人把他當失蹤人口處理。
所有事最好在電影上映前就處理好。
分成三部分,一部分是fn,一部分是r,最後一部分是傅野。
fn主要是傳娛合同的問題,原主和公司簽的合同是五年的,這才第三年剛剛開始。所幸原主是個走後門的,還有找堂叔商量的余地。
周齊去找了劉義紅。
“你的意思是……單飛?”劉義紅問。
在劉義紅女士的辦公室。周齊坐在她對面,笑了笑:“不是單飛,是我準備隱退幾年。”
雖然他是個走後門的,但周齊原本也估計劉義紅不會輕易松口。
fn正在上升期,他不參加團活動,輿論會有很多惡意猜測。
但出乎意料的,劉義紅沉吟了一會兒,問:“傅野知道嗎?”稍一停,她望向周齊,謹慎地問,“還是……這就是傅野的意思?”
周齊:“不是,我還沒跟他說,這是我自己的……”
劉義紅女士打斷了周齊,臉色重新嚴厲下來:“你的決定,先告訴傅野,然後讓傅野工作室或者天行傳媒的負責人來和公司談。”
周齊:“??”
劉義紅女士:“如果你還沒和傅野說過,就回去吧。”
周齊:“……”
周齊有了種上學向班主任請假,班主任讓家長親自請假,學生不批的錯覺。
於是周齊回家找家長了。
正襟危站:“傅野,我不想工作了。”
大清早,傅野正在衝濾咖啡。
他偏頭,看了看周齊,視線落在周齊睡醒洗漱完還沒換的皺皺巴巴的衣服上,淡淡道:“回去把衣服換掉。”
“不,我先跟你說個事。我想……”
“不換就把衣服脫下來。”傅野收回視線。
“……”周齊站了一會兒,從兜裡摳摳搜搜出一根牛奶棒棒糖,遞給傅野,“六一兒童節快樂。”
傅野盯了一會兒那根糖。
周齊剝了糖紙,剩下杆上光溜溜一個乳白色的奶味兒糖球。
傅野皺了皺眉,含了進去。
吃人嘴短。周齊複讀機似的又說一遍:“傅野,我不想工作了。”
傅野這次沒趕他,熟練地濾過了沸水,衝出一杯黑咖,低眼含著糖抿咖啡,冷淡地說:“那你和我說一遍,你現在都有哪些工作。”
“嗯?”
傅野替他數了一遍。“《十七》,代言,廣告,雜志,娛樂采訪,還有你在我這裡的工作。”他抬起眼瞼,“周齊,你不想做哪項?”
周齊被他繞進去了。“……我能不做哪項?”
“如果你付錢,哪項都可以。”傅野從容地起身,去拿了筆記本過來,調出合同文件,不緊不慢道,“假若你不想做eorio亞太地區代言人的工作,支付給eorio品牌方違約金,你就可以推掉代言工作了。這是合同,單方面解約,違約金在一千六百萬美金到兩千萬美金之間。”
周齊:“……”
周齊:“……今年九月不就到一年期了嗎?”
“這只是eorio一個品牌的合同。”傅野拉開文檔,“你身上有五個主要代言,其中三個都不是一年期的。eorio今年接受續約。”
周齊:“……?”
傅野把電腦推到周齊邊上,起身問:“早上想
吃什麽?”
周齊去翻了翻文檔,吸了口氣。“能告訴我,如果我辭職了,我欠你多少錢嗎?”
傅野輕笑了一聲:“基本在你所有品牌違約金之和的基礎上乘以二。一半是你違約需要支付的金額,一半是公司投資在你身上的資源運轉資本。”
單eorio一張合同,違約金就兩千萬美金。
還有零兒八碎其他好幾張合同。
周齊:“……”
傅野抿了幾口黑咖,又問:“早上吃松餅和金槍魚沙拉可以嗎?如果你想吃麵,我可以給你煮。”
“……不吃了,吃不起了。”
傅野低眼看著咖啡杯的白色細瓷,晃了晃,說:“你想辭職,讓我養你也可以。”
周齊翻著他以前連一行字兒都沒看就隨手簽了的代言合同,還沒意識到他被傅野給繞進話裡去了,翻著文檔文件說:“沒錢,怎麽辭職啊?”
傅野掀了掀嘴唇。“求我。”
周齊抬頭:“求你?”
“嗯。”
周齊:“怎麽求?”
傅野一臉冷酷:“讓我高興。”
讓傅野高興?他幹什麽能讓傅野高興啊?
周齊想了想,發現他乾過的讓傅野高興的事兒……好像都挺下流的。傅野高不高興也不在嘴上說,所以別的事他也發現不了,只有身體上的反應是最誠實的。
周齊摸了摸傅野的下巴,問:“你想讓我……做什麽讓你開心的事?”
傅野親了一下他。
他想周齊主動。
主動什麽都好,親吻,擁抱,出門的時候牽手。
別那麽……混蛋。
認為已經分手了,就天天躲著他,不拒絕,不主動,不負責,不在乎,卻在他拉著他睡覺的時候,湊過來,幼稚地、偷偷摸摸地親他。
周齊想了想:“陪你過六一兒童節?”
“可以。”傅野淡淡地問,“但你想怎麽陪?”
周齊:“……去迪士尼?”
“不去。”
周齊:“……”
“今天六月一啊,夏天了,”周齊低下頭,自言自語地說,“也快高考了。”
突然,周齊抬頭,想起件事:“江陵中學今兒是不是開畢業典禮啊?”
“嗯。”
周齊坐了一會兒,抬眼:“去嗎?”
已經進了初夏。
冬日的枯枝綻出綠葉白花,細密地生滿了一簇一簇,梔子盛開,開了大團大團的白,捧著一點黃蕊。香氣盈鼻。
為了別再被哪個不認識他臉的中老年教導主任給問住,周齊索性穿了江陵中學的校服。天氣說冷不冷,說熱不熱,穿個短袖冷,套個外套熱。
周齊就穿了個江陵中學的夏季襯衫。
沒戴帽子,沒戴口罩。
他不喜歡遮遮掩掩的。
高三的畢業典禮,高一高二都在上課。女孩子穿著校服的短裙子,三兩個集在一起,男孩子前呼後擁,十個八個大片召集在一起,轉著籃球,套著t恤穿校服,襯衫敞著懷,被風吹開大片。
梔子花落了一地。
花是白的,校服是白的,似乎人生未來也是白的。等待一筆濃墨重彩。
高三的教學樓已經空了。周齊去了三樓,側倚在窗邊,向窗下望,他看得見足球場,塑膠跑道,演講台,老師,高三畢業生們。
周齊屁話很多,現在卻突然沒話說了。
好像他和傅明贄,也有過這個時候。
傅明贄臉皮薄,什麽都說不出口,喜歡說不出口,想要什麽也說不出口,連牽手都是羞赧、耳朵紅透了的。
在畢業的時日裡一個人藏了特別多期許。未來,青春,一個喜歡的人。
只是不說出口。
到現在,似乎那些日子都很遠了。
傅野就是傅明贄,但長大了,就變了很多了。
傅野立在周齊身邊,看周齊一直在向操場上看,輕聲問:“在想什麽?”
周齊笑了笑。“有點兒遺憾。”
“遺憾什麽?”
周齊頓住了許久,一分鍾,兩分鍾。
最後還是沒忍住,勾過傅野下巴親了一下,喃喃道:“遺憾你從十八歲到二十四歲的這六年,我沒陪你。”
特別,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