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齊站在水台前,撈著細細的一把**的菠菜。
他斜過眼,看傅野,喉結動了動:“你確定……要看我煮麵條嗎。”
“嗯。”
“我覺得……沒什麽好看的。”周齊僵站在那兒,手不動,眼也不動,“你別,你出去吧。你在這兒看著,我容易發揮失常。”
傅野在門口,不遠不近地盯他,沒什麽表情。“你到底煮不煮?不煮出去。”
周齊:“……”
周齊:“煮。”
這種感覺太不好了。
就像一個青銅,打排位旁邊站著一個王者。
嚴重影響他操作。
周齊拿了個銀銀亮亮的鍋子,倒了大半鍋水,正要開火煮水——
“鍋洗過了嗎?”傅野問。
周齊:“這,這不是乾淨的嗎?”
“用前用後至少洗兩遍。”
周齊:“……”
洗了鍋,又倒了大半鍋水,正要開火煮水——
“水倒多了,煮沸後會溢出來。”傅野說。
周齊:“……”
第三次,要開火煮水,這次水平線矮了一大塊。
周齊想了好半天,想有沒有落下的步驟。應該沒了,周齊把面條倒進了咕嚕嚕的沸水裡。
一分鍾,也可能不到一分鍾。
傅野說:“撈出來。”
周齊:“??”
周齊:“沒熟啊,撈出來幹什麽?”
“先焯水,撈出來冷水冷卻,再煮第二遍。”傅野淡淡道,“待會兒青菜下鍋也要煮兩遍。”
周齊:“……”
下了第四鍋水。
還沒煮開,剛開火。
“加鹽。”
“……”周齊抖抖抖,抖進了一把鹽。
“加多了。”
周齊:“……”
“加鹽不是為了調味,是為了面條口感。”
“……”
周齊深吸了一口氣,說:“老板,您可以將就一點兒嗎?”
“可以。”傅野吝惜地點了一下頭,“你出去。”
“……好,我換水,我加鹽。”
周齊從來沒有發現原來煮麵條是這麽麻煩的一件事。他以後再也不煮麵條了。煮麵條不如吃泡麵。
面條半熟,周齊估摸著該加雞蛋了,剛剛磕破蛋殼。
傅野:“先打進碗裡,分鍋煮。”
周齊:“??”
傅野瞥了一眼被周齊攪得亂七八糟的面條鍋,說:“煮在一起,你會把雞蛋都煮散。水煮到七十五攝氏度再下水,不要煮沸騰,你右手邊是廚房用溫度計。”傅野稍一想,又說,“記得先殺菌再下鍋測水溫。”
周齊:“……”
這是煮麵條嗎?
水浴加熱,試劑分離。這是做化學實驗吧。
“嫌麻煩嗎?”傅野問。
“……不,不麻煩。”
周齊出去回來還沒來得及換衣服,頭髮被融化的雪花打濕得向下垂了下來,軟趴趴的樣子,看上去很乖。
是深色褲子,可膝蓋那裡顏色更深,一左一右,濕了兩片。手肘上也是。
大雪天一個人跑出去,還摔倒了。
早上起來不是很難受,連站都站不穩嗎。
站都站不穩為什
麽還要跑出去。
傅野別過了眼。“你先去把衣服換下來。”
“哦……等等。”
傅野皺了皺眉:“你做過飯嗎?”
“就煮過面條。”周齊把面條重量平均地分進了兩個碗裡,但剛分了碗,突然想起來忘了把碗再洗一遍了。可他等了等,居然沒等來傅野再說什麽。
周齊松了口氣,好像什麽事都沒發生一樣,繼續說:“但好多年沒煮過了。水平次了點。”
周齊仔細地把菠菜葉的姿態撥弄得美觀了一點。
“自己煮麵條不如直接吃泡麵。”
“泡麵……”傅野蹙眉。
可在傅野說完前,周齊笑了聲:“別跟我說吃泡麵對身體不好。不是誰都跟你一樣。”他研究著荷包蛋的姿勢,說,“誰不知道熬夜,抽煙,酗酒,吃垃圾食品對身體不好啊,可該幹什麽的還是會去幹什麽,該去搬磚的還是要去搬磚,該去渾渾噩噩過日子的也還是要去渾渾噩噩,無藥可救。”
兩個荷包蛋都躺得整整齊齊了,周齊才直起腰,順手把筷子洗了。
“人跟人就是想的不一樣,要的也不一樣。誰也改變不了誰。”
傅野抬眼,盯著周齊。
他不該說這句話。
但他還是問:“周齊,你認為我改變不了你嗎?”
傅野的視線太銳利了,周齊眯了眯眼,想了好半天。他說:“是啊,改不了了。”
‘你改變了我,現在卻在這裡告訴我,我不可能改變你。’——
這句話幾乎要脫口而出,可傅野硬生生改了話。
“那誰能改變你?”
他暫時不想讓周齊猜出來他已經想起來了過去的事。
傅野立著,他體態一向很好,脊背筆直,而周齊沒正形地倚在碗櫃上,微微仰著臉,瞧他。
誰能改變他?
誰能改變他啊?
他還是個天天早上認認真真系紅領巾的小屁孩兒的時候,告訴他“聽話”告訴他“只要你聽話就有人誇你了”告訴他“只要你懂事所有人就都喜歡你了”的那群人改變了他。
可周齊後來才發現,那是騙他的。
他等了好幾年,也沒等來人誇他,沒等來人稍微喜歡他一下。
等他開始抽煙,打架,醉酒,夜不歸宿,混混沌沌,牽著小孩子路過的家長會指著他說,你要好好聽話,當個好孩子,長大了以後不能成為那樣的人。
等他上下衣兜裡只剩下了一盒煙和五毛錢,蹲在路邊點煙,他等來了一個男的。
那男的憐憫似的,問他:“跟我走嗎,包吃包住,月三千。”
周齊想,這個人就是搞傳銷的,他也跟著走。
但他運氣好。不是搞傳銷的。
這人叫劉國正。
周齊低了頭。“救我命的人。”
傅野重複似的問:“救你命的人?”
“誰?”他又問。
“你不認識,也沒見過。”周齊端了碗,“面條還吃嗎,都黏成一坨了。”
傅野盯著他,不說話。
周齊就徑自轉身走了。“一看就知道很難吃,我自己吃吧。你早飯自己做。”
都已經快十一點了,快十一點早飯才上桌。
周齊悶著頭,自產自銷。
味道怎麽樣?
說實話,真難吃。沒味兒,他好像忘撒鹽了,面是淡的,蛋也是淡的,中間還沒熟透,一咬裡面流黃似的淌出來了。
但這就是他的真實水平了,他以前就這麽個水平。因為傅野指導過他,所以可能他的真實水平還略低於今天的發揮。
所以以前他寧願吃泡麵。
對面坐下來一個人。
周齊抬眼,看見傅野端了碗,坐到了他對面,不言不語地低頭吃他的面條。
周齊:“……不用勉強。”
“嗯。”
傅野吃相很斯文,臉上也沒露出什麽“什麽玩意兒怎麽這麽難吃”的表情。給自己喜歡的人吃這麽難吃的東西,周齊猶豫了一下,問:“難吃嗎?”
“還好。”
周齊想挽回一點兒顏面:“我沒發揮好,沒放鹽。”
“嗯。”
周齊:“要不我再重新給你做一份?”
“不用了。”
周齊看了傅野好一會兒,手指動了動,從自己筷子上挪到了傅野的碗邊緣。“別吃了吧,你嫌棄外賣,我可以請你出去……”
傅野用一根食指把周齊的手推了回去。“吃飯別說話。”
周齊:“……”
周齊一直心不在焉,傅野比他吃得快,面色如常地擦了擦嘴。
然後問:“那個人是誰?”
問得突兀,周齊反應不過來:“什麽誰?”
“那個你說救了你命的人。”
周齊愣了愣:“你真不認識。”
“他叫什麽?”
周齊:“……”
又不認識,說了沒說,有區別嗎?
“劉國正。”所以周齊就說了。
傅野點了下頭,又問:“男的女的?”
周齊:“……”
周齊:“不是,你聽聽這個名兒,劉國正——有叫劉國正的女的嗎?”
“嗯。”傅野又點了下頭,表情沒多大變化,“你們怎麽認識的?”
周齊捧著碗,心想問他這個幹什麽,如實說了:“他找的我。問我包吃包住,每月發工資,跟不跟他走。”
“你缺錢?”
周齊:“特別缺。”
就五毛了,午飯都找不著地方吃,頂多買包辣條充饑。
“他有錢?”
周齊:“比我有錢。”
傅野笑了下:“有多有錢?”
周齊一時沒說上話來。這讓他怎麽回答?
劉國正工資多少,存款多少,他怎麽知道?
周齊想了想,只能說:“這麽給你描述吧……他有多少錢我不知道,我就知道寒假暑假國慶節,他都能領他外孫女出國旅遊。”
傅野:“……外孫女?”
“不是親的,他女兒比我小。”
“……”傅野安靜了一會兒,問,“他多大年紀?”
“不到五十,還沒退休。”
傅野:“……”
周齊又想了想,臉色變得很古怪:“老板……你不會以為劉國正是我前男友吧?”
“沒有。”傅野迅速地轉移了話題,冷淡道,“不要叫我老板。”
周齊結合了一下目前兩個人的關系,臉色更怪了:“乾爹?”
傅野:“……”
“叫我傅野或者傅明贄都可以。”傅野起身,“昨晚沒睡,你去休息。明早去劇組。”
周齊瞧著他,拉長了調子:“——哦。”
傅野回了房間。隔壁是周齊的房間。
隻隔著一面牆。
“交易所為您服務。a類客人。”
安靜的房間響起只有一個人能聽得見的聲音。
傅野立了半晌,坐到單人沙發上,低了低眼。眼眉間疲倦而冷漠。
“目前為您清查交易所為您提供的服務。”
“世界穿梭——已完成。”
“學習內容繼承——已完成。”
“記憶暫時性清除——已完成。”
“目前清查您支付給交易所的服務報酬——已完成。”
“請問您還需要什麽服務?”
傅野揉了揉太陽穴,說:“去周齊的下個世界。”
“檢索b類客人周齊——檢索完成。尚未選定。”
傅野輕笑了一聲:“那我可以選嗎?”
“只要您給出報酬,交易所不會拒絕a類客人的一切要求。”
“把選擇權給我。”傅野假寐般的半闔著眼,“代價你提。”
所謂的“報酬”不過是代價而已。
來這個世界失去記憶,也不過是“報酬”的其中之一。依據對交易所的價值,所有人被分成abc等。
他是a等,要和交易所合作,就要做a等的事。
交易所要求他的報酬,就是在另一個世界,創造一個a等人的位置。換句話說,創造一個已經爬到了成功的山頂的人的位置。
未來會有低等人用極為高昂的代價,甚至於精神與生命,去向交易所“購買”這個a等人的位置。
與周齊一樣,他同樣不會在這個世界留得太長久。
“傅野”的身份會在未來被交易所販賣出去。
交易所和他不過是各取所需。
交易所向傅明贄誠實地提及過,交易所很榮幸和a等客人維持合作關系,但和b等客人,c等客人,交易所永遠隻做不等價交換。
傅明贄和交易所的約定,或者說交易,是傅明贄在三十歲前給出交易所一個可出賣的a等人位置。
如果傅明贄在三十歲前交出了這個a等人的位置,上個世界的記憶交易所會返還給傅明贄。他可以選擇回到上個世界的二十四歲節點,也可以選擇留在這個世界。
但如果沒交出,傅明贄會隻帶著“傅野”的記憶,返回到“傅野”的十八歲,進入為期十二年的輪回,直到他交出一個名利評定符合a等人的位置為止。
輪回多少次後停止的選擇權交易所給了傅明贄。
傅明贄選擇了無限期。
如果記不起來上個世界的事,那就一直輪回下去。
到他記起來為止。
“交易所會向您索取的報酬,不會有任何變化。”
傅野微笑著。“所以下個世界還和這個世界一樣嗎?”
“是的。如果您下個世界的身份通過交易所的a等評定,您可以向交易所提出一切可實現的要求。包括選擇周齊獲得的劇本,以及他要完成的任務。”
傅野低低地笑了幾聲。“好。但我下個世界需要保留兩個世界的所有記憶。”
“交易所可以讓您保留記憶。但您需要承諾,您會成功交還給交易所一個a等人的身份。”
“可以。”傅野起身,從床上拿起了周齊的手機。
手機亮了亮。
-江正鳴:出來吃飯嗎?
傅野知道周齊的手機密碼,一邊開了手機,回了句“不去”一邊淡淡地問:“下個世界有哪些選擇?”
“有現代世界,古代世界,自定義世界。a
類客人可自由選擇世界類型,但b類客人只能前往與本世界類型相同的世界,周齊即現代世界。”
微信又跳出來一條,不屈不撓。
-江正鳴:別,跟你聊聊,不去kfc了,我帶你去家老牌子。
傅野看了一會兒,又回了句“不去”。
他問:“現代世界有區別嗎?”
“有區別,區別主要在於您的身份。譬如您現在所處的世界,您是商人,演員,上個世界您是學生。”
江正鳴還在發。
-江正鳴:別,你過來。我問問你分手的事,真的,周齊,你別這樣。都快未婚夫了,你分什麽手啊?
傅野皺了皺眉,看著手機,錄了句話給江正鳴。
江正鳴等了好幾分鍾,心裡想著周齊這b什麽時候回消息回得這麽慢了。
終於,一條語音發過來了。
一點。
嗓音很沉,弦動似的有磁性,說:“周齊在我床上睡了,不去。”
江正鳴:“……”
江正鳴又一想:“???”
江正鳴連忙又放了一遍。
周齊男朋友??
這誰啊??
放了第三遍——
怎麽這麽他媽的像……傅野啊。
語音發過去,傅野沒再收到江正鳴的消息。就一個“?”然後一條也沒了。
於是傅野順手刪乾淨了他和江正鳴的聊天記錄。
“另外的次要區別是世界的架構。”
傅野關了手機,問:“架構?”
“是的。某些世界存在其他人種架構,稱呼不同,但主要是生殖性別的差異。存在普通男人,普通女人,可以讓男人懷孕的女人,可以懷孕的男人。”
沉默了一會兒,傅野皺眉:“……懷孕?”
中午了,周齊沒睡著。
可能是面條實在太難吃了,讓他現在睡不太著,甚至還想出門找江正鳴吃個午飯。
門敲了兩下。
周齊去開門,看見了傅野。
周齊瞧他:“有事?”
傅野冷淡地站著,把手機遞了過來:“你手機在我床上。”
“哦。謝了。”周齊低頭想了一會兒,才抬頭,說,“我要出門和江正……”
正巧傅野抬眼,不動聲色地問:“周齊,你想有個孩子嗎?”
“江正鳴”仨字說了倆,猛地刹車了。
周齊:“……”
周齊:“什麽?”
傅野蹙眉:“你想有個自己的孩子嗎?”
周齊沉默了。
傅野手動了動,別在身後,拇指有點兒不安地按在食指上,雲淡風輕地問:“你想有個,我和你的孩子嗎?”
周齊繼續沉默。
凝滯了好長時間,周齊才問:“傅野,你是不是在微博上看了什麽奇怪的小黃文?”
他摸了摸傅野**的小腹,說:“傅野,你生不出來的。放棄吧。”
傅野:“……”
周齊從傅野兜裡把傅野的手機摸了出來,熟門熟路地解鎖,把微博刪了。“以後少看小黃文,對身體不好。聽哥哥的話。”
“……”
出門,關門。
“a類客人。請問您做好決定了嗎?”
傅野淡淡道:“具體向我解釋一下你說的特殊架構。”
“這類架構可以統稱為abo。b
,beta,即為普通人種;a,alpha,即為可使他人懷孕的人種;o,omega,即為可懷孕人種。”
傅野回了房間,輕笑:“alpha不能懷孕?”
“不能。”
“好。”傅野在等身鏡前,不緊不慢地勾了個領帶扣,微笑道,“周齊,alpha。第一條任務,懷我的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