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動不動地躺了三四秒鍾,周齊從被子裡探出胳膊把枕頭旁邊的手機摸了過來。
——凌晨3:54。
窗外淅淅瀝瀝下著雨,天還沒亮。
身後的少年擁過他腰際,呼吸聲落得很輕。
周齊懵了一會兒,感覺到傅明贄還在睡覺就沒急著先把傅明贄推到一邊去,他小心翼翼地偏過臉,把被子拉開了一塊,看見了傅明贄平直瘦削的肩膀,鎖骨凹陷得很深。
真沒穿衣服。
傅明贄晚上睡覺不穿衣服的嗎?
周齊把傅明贄的手拿開,坐了一會兒,枕頭旁邊手機亮著微弱的光,讓年級第一那張斯文清俊的臉在周齊眼裡稍稍清晰了點。
傅明贄閉著眼,眼睫乖巧地垂著。
周齊心情有點複雜。
怪不得從來不肯在睡覺前上床,還要在他醒過來前下床。
合著是這麽件事。
雖說穿不穿衣服是傅明贄的自由,可要傅明贄現在醒過來發現自己睡到一半把他抱住了,以傅明贄小心眼的個性,周齊估摸著傅明贄要不分青紅皂白地跟他翻臉。
翻臉是不能翻臉的。
他還想讓傅明贄答應他穿裙子,答應他陪他打遊戲呢。
他不能吵醒傅明贄。
周齊想著,就又不作聲地躺了回去,順道把空調打開了。
但一想到旁邊躺著的好學生沒穿衣服,周齊又覺得哪哪都別扭,睡不著了——這好歹是他的床,傅明贄答應了跟他睡一張床,怎麽能瞞著他不穿衣服呢?
周齊一個翻身面對著傅明贄,瞧了他一會兒,手不怎麽老實地順下去了。
傅明贄上面沒穿,但他沒看著下面。
或者還穿著條短褲?
好了,沒短褲,什麽都沒有。
周齊把手收回來,忍不住小聲“操”了一句,翻身背對過傅明贄睡覺去了。
三分鍾,或者五分鍾,在周齊重新睡著前,背後的人攬過他的腰,將他向後拉了拉,讓兩個人的脊背與胸膛抵在一起。
周齊一愣,沒動,低聲叫:“傅明贄?你醒著嗎?”
背後的人抱著他,一動不動,也一聲不吭。
周齊聽不見回答,心想傅明贄這是做了個什麽夢,一晚上抱過來兩回,又問了一遍:“小明,你睡著了?”
沒回答,一個字也沒有。
周齊想去推傅明贄的手,推了一下卻沒推開,使勁去掰又會吵醒傅明贄。
周齊腦子發懵地躺在傅明贄懷裡——這他媽怎麽睡?
熱是沒那麽熱了,可是癢啊,不輕不重得讓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渾身不自在。
傅明贄感覺心臟跳動得像是要壞掉了。
整個人發燒似的發燙。
周齊坐起來後他就醒了,傅明贄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也不知道周齊在做什麽。
神經中還停留著周齊指腹的觸感,比他現在的體溫涼一點。
傅明贄一聲不吭地抱緊了周齊的腰。
他想抱他。
周齊混混沌沌到了天亮以後才睡著,等他再在床上睜開眼的時候,都已經十點鍾了——昨天晚上,睡覺喜歡抱人還喜歡不穿衣服的好學生搞得他至少失眠了兩三個小時。
想想昨晚上的事,周齊有點生氣,但他還得憋著不讓傅明贄知道。
還好假期要結束了。
懶洋洋地下了樓,周齊沒瞧見傅明贄在哪,正在找人,張姨從廚房裡出來說:“小齊,你那個好朋友今天早上有事走了,他叫我和你說一聲。”
“走了?”周齊挑眉,“他還說什麽沒有?”
“沒有,”張姨搖搖頭,“他起得比你早多了,這幾天人家都是不到七點就到樓下來學習讀書。今天早上我做早飯的時候看見他接了個電話,好像是家裡人給他打的,你那個朋友就急匆匆地走了。”
傅明贄從來沒跟他提到過傅家的事,周齊也沒問過。
他接過一杯豆漿,隨意地點點頭:“那就走吧,家裡人叫他回去也正常。”
張姨正在做烘培,沒事和周齊閑聊:“你那個你叫他小明的朋友是不是跟家裡關系不好啊,我看他跟家裡人說話的表情跟陌生人一樣……現在的孩子越來越嬌慣,不懂得父母的難處,也不會體諒人……”
周齊承認他本人對傅明贄這個人多多少少有偏見。
但聽見張姨這麽說,周齊心裡不太舒服:“他家裡情況可能比較複雜,別直接下定論。我去給他打個電話問問。”
今天是傅明贄十七年來第一次看見吳嵐和傅安在同一間屋子裡。
還有傅安的妻子白華英。她是個保養得當、教養良好的女人,和傅安身上有相似的氣質,在青春結束以後,將沒有文化、顯出老態的吳嵐襯托得像是不入眼的土泥。
白華英只有一個女兒,在五年前因為意外死掉了。
傅安燃著煙,問:“明贄,你這幾天都是在同學家過的嗎?”
傅明贄站在一旁,沒坐下也不想坐下,沒什麽表情,像聽不見傅安的話。
白華英語氣平靜:“傅家這一輩只有明贄一個孩子,所以還是盡早住回傅家好,方便對明贄的教育和規劃。”
“做夢!”吳嵐冷笑著“呸”了一口,拽著傅明贄的手腕將他向自己拉,“傅安你這輩子都別想讓他回傅家認你當父親,除非我死,不然你想都別想!”
傅安淡淡地笑著,碾滅了煙:“你什麽都給不了他,卻不肯放過他。”
“我就是毀了他也是我的權利,我是傅明贄的親生母親,是我把他養這麽大,你算什麽東西?”吳嵐鬼似的死死盯著傅安,像要一把刀捅死這個男人。
“如果我沒記錯,你養孩子的錢都是傅家的,養自己的錢也是傅家的,”白華英的嗓音不像吳嵐一樣尖銳,溫柔得水一樣,“這些年來,你充其量不過是傅家一個不合格的保姆,你為什麽會認為自己有為明贄未來作主張的權利呢?”
吳嵐尖聲咒罵起來,像過去的十幾年那樣。
傅明贄沉默地站著,面無表情。
像與他毫無關聯。
可他在發抖,出於怒氣、厭惡、憎恨,和對自己對所有事情的無能為力,尊嚴、顏面都在難聽刺耳的咒罵、高高在上的憐憫中被碾在地上反覆折磨,好像他是一個可笑的物件出現在這裡。
傅明贄出去了,有人看見,但沒人在意。
他在不在場,和成年人們的決定結果沒有一點關系。
傅明贄打開水龍頭,清水衝刷在他手上,他茫然地一遍遍洗著手,直到手指發白,手背的皮膚都被衝洗得泛紅。
在水聲裡,傅明贄聽到很低的手機震動聲。
傅明贄將被濺上水滴的手機放在洗手台上,摁通了通話,開著免提。
是周齊的嗓音,懶懶散散的,聽不出關心:“小明,你回家了?”
周齊的聲音讓傅明贄清醒了一點,他□□地拿起手機,但一時找不到話說。他不認為他回家了。
他不說話,周齊就問:“怎麽了,怎麽不說話?聽得見嗎?”
“聽得見,”傅明贄語速很慢,“我在外面……早上有事所以先走了,沒和你說,抱歉。”
“沒事兒。”周齊停了兩秒,忽然問,“小明你現在是不是不開心啊?”
傅明贄問:“為什麽這麽問?”
周齊沒說他怎麽聽出來的,只是說:“你要是不開心,晚上就回來吧,假期結束後繼續跟我一起住也成。”
周齊的話說得吊兒郎當的,又孩子氣很重,傅明贄彎了彎嘴角:“你讓我和你一起住?為什麽,還晚上害怕嗎?”
周齊幾乎立刻回答了他:“我才不害怕,我想養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