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尉遲離皺起眉頭,“她一個小姑娘,帶著個少年,能去哪啊?”
“公主莫不是忘了,奴婢比你還要大一些。”
好聽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像清晨的山泉水,冷冽清淡。
柳羅衣一身白衣,清清冷冷站在門口,手中拎著一個小巧的食盒,她一雙白皙的手搭在上面,十分賞心悅目。
尉遲離突然覺得嘴巴裡有點乾。
柳羅衣看了她一眼,便迅速將眼神挪開,快走幾步將食盒塞進她懷裡,硬邦邦道:“喏,吃吧。”
一點都不溫柔,尉遲離心道。
“聽辛然說,你要走?”尉遲離將食盒放在旁邊,沒有揭開。
柳羅衣的神情有些不自然,她用修長的手指擺弄著衣裳上的帶子,低聲嗯了一聲。
“為何?”尉遲離十分不解。
“那公主會留下我,做奴婢嗎。”柳羅衣低聲問。
“那怎麽可能?”尉遲離一拍床板。
柳羅衣了然地點了點頭,神情卻更加落寞:“既然公主已經離開了陸府,那便必然是要回北域的,我不過是個奴籍之人,跟著公主也是累贅。”
尉遲離一聽,便知道她誤會了,忙開口解釋:“不是,我是說你……”
“公主不必再說,奴婢都懂,明早便離開此處。”柳羅衣蹭地站了起來,禮貌地行了一禮,隨後快步走出門,背影清冷而又瘦削。
“我說!咳咳咳……”尉遲離不知是因為太急還是怎樣,話說了一半愣是卡在了嗓子眼裡,撲在床腳咳嗽了一陣,這才好一點。
待抬起頭來,柳羅衣早就沒影兒了。
“你說說你們這些小姑娘,腦子裡都想點什麽!”尉遲離心中鬱結,轉過身來指著辛然道。
辛然捧著食盒,懵了。
她把手中食盒遞給尉遲離,結巴道:“公主,吃,吃點東西吧。”
“不吃了,你扶我一下。”尉遲離重重地歎了一口氣,胡亂套上鞋。
待她找到柳羅衣的房間裡時,正看到柳玟裳背上背著一個小小的包裹,愁眉苦臉地一隻腳踏出門。
他看見尉遲離後,忙迎上來,差點便跪倒在地,虧得尉遲離眼疾手快,一把拎住他的後脖領,將他整個人拎了起來。
“你們姐弟倆這是幹什麽啊。”尉遲離扶額。
柳玟裳低著頭,微微紅了眼眶,輕聲說:“還請公主留下阿姐,她從小身子便柔弱,又在陸府受了那麽多苦,真的很可憐。如今我們還是奴籍,這是皇帝親口下的令,即便拿到文書也沒什麽用,她這般樣貌,難免受人覬覦,我如今又護不住她。”
“公主留下她,在公主身邊做個丫頭都可以,玟裳求您。”
說罷,他又是膝蓋一彎,尉遲離再次手忙腳亂地把他提起來,沒好氣道:“我何時說不留她了!快說,你姐姐呢!”
“方才出去了,說是散散心。”
尉遲離急促地歎了口氣,拔腿便跑,跑了幾步又倒退回來,在門框處伸了個腦袋:“你也給我老老實實呆在這裡,你們倆的命都是我救的,豈能說走就走!”
晏國幅員遼闊,一個京城從東走到西都能換三四種方言,尉遲離剛穿過幾個巷子便迷了路,站在大街中央開始撓頭。
“喂,你怎麽在這裡?”一個清亮又帶著幾分傲然的聲音響起。
尉遲離扭頭一看,是秋無錦,她今日也穿了一身白衣,卻將嘴唇染得紅如櫻桃,顯得十分肆意張揚。
“怎麽,京城你家開的?”尉遲離沒空同她說話,轉身問一路過的大爺,“您有看見個穿著白衣服,長得極美的女子嗎?”
大爺揪著胡子想了一會兒,指著尉遲離身後:“那不就是。”
尉遲離轉身一看,正好對上了秋無錦的視線,她沉默了一下,回頭道:“我找的姑娘比她好看多了,您可還有印象?”
“尉遲離你!”秋無錦插著腰,指著尉遲離喊道。
大爺又深思熟慮了一番,道:“方才有個姑娘朝那邊去了,你要不去看看?”
尉遲離謝過大爺後,便小跑著朝他指的方向而去,秋無錦氣急敗壞地跟在她後面。
“本姑娘哪裡不好看!尉遲離你給我說清楚!”
“還有,京城都傳遍了,說你和離了,是真的嗎?”
尉遲離心裡擔心柳羅衣,哪裡顧得上和她說話,便隨口道:“沒說你不好看,你可好看了,天下第一美。”
街上人來人往,摩肩擦踵,想要找到一個人談何容易,尉遲離越找越心焦,柳羅衣那倒霉體質就是容易遇上倒霉事,萬一出了點什麽意外,那可如何是好。
自己好不容易決定救了她,若是這麽把人整沒了,也太不劃算了。
這時,尉遲離經過了一個巷口,用余光瞥見了一群圍成一圈的赤膊大漢,她猛地頓住腳步,朝裡面看去。
後面的秋無錦跟得緊,一頭撞在了她脊背上。
她正想說話,便被尉遲離捂住了嘴。
溫熱的手輕輕貼著她的臉,秋無錦身子瞬間繃緊了,迎面對上尉遲離的眼神,不再有之前面對她時的那種不成熟的挑釁,取而代之的是完全陌生的凌厲。
與溫和並存。
下一秒,臉上的手掌突然消失,秋無錦還沒搞清楚眼前發生了什麽,便看見尉遲離的身影像箭一樣射了出去,幾道模糊的影子晃了晃,大漢們便哼哼唧唧地躺了一地。
尉遲離也驚訝於這副身體突如其然的貼合,像是完全屬於她自己了一樣。
她忙去瞧那被圍在中間的白衣女子,卻一瞬間愣住。
那是個,還算風韻猶存的大娘。
她方才心中著急,便也沒仔細看,只看到和柳羅衣頗為相似的一個背影,便以為是她被人欺負了。
“公主?”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尉遲離轉過身,看見了一臉不明所以的柳羅衣,她正清清冷冷站在那裡,一身縞素,卻煞是驚豔。
“救命啊!來人啊!有人當街搶劫啊,你們還不快,給我抓住這大膽狂徒!”那大娘突然捂著臉尖叫起來。
尉遲離反應極快,下意識倒退幾步,拔腿就跑,經過柳羅衣身邊時,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帶著她一起奔跑起來。
不知跑了多久,身後終於沒人了,尉遲離這才氣喘籲籲地停了下來,柳羅衣比她喘得更劇烈,她微紅著臉,扶住一邊的牆。
“公主如今窮成這般了,當街搶劫。”柳羅衣微微喘著氣。
“還不是為了找你,那大娘雖然長得潦草,但身材卻和你一般不錯,看著瘦卻前凸後翹的,我隻當是你被那些個歹徒纏住了。”尉遲離一邊說,一邊擦去了臉上的汗水,心中有些懊悔,自己何時變得如此魯莽。
“公主慎言!”柳羅衣臉更紅了,眼神卻有些閃爍。
“喂,你這人怎麽這麽別扭,好好的說走就走,就我這般同情心泛濫的人願意管你,等你去了別處被人欺負,可沒人再幫你。”尉遲離伸手想去拍拍柳羅衣的肩膀,卻被她猛地躲過了。
“我本就可有可無,何必自討沒趣。公主能救我一命,我已經無比感激了。”柳羅衣說,她再抬起頭來時,神情已是十分平靜。
尉遲離從沒這般無奈過,她焦頭爛額地轉了一圈,靈機一動,給不遠處的攤販手中扔了一吊錢,換了一根雕著蓮花的木簪來。
她幾乎沒交過什麽朋友,但同樣身為女孩,知道女子大多可能會喜歡簪子之類的小物件,不管怎麽樣,先將人留下再說。
老實講,她真的有些舍不得柳羅衣。
“我方才是想說,你怎麽能做奴婢呢,沒有人該低人一等,更何況你一身傲骨,絕不是甘於困在一方天地的女子。”
柳羅衣睫毛輕輕顫了顫。
自從自己跌落塵埃後,她幾乎已經認定了自己卑微的事實,所謂冷傲,所謂孤高,都在日複一日的小心翼翼和擔驚受怕中日益消失。
剩下的,不過是一層保護色。
她抬眼看向尉遲離,眼眶微微濕潤。
尉遲離被她這眼神看得渾身燥熱起來,她輕咳了幾聲,從背後拿出那簪子,往柳羅衣腦袋上一戳,也不管好不好看。
“這簪子算是賠禮,我說過要保護你,便不會食言。我要你留下不是施舍,而是,我想讓你留在我身邊。”
柳羅衣伸手將簪子拿下來,摩挲著上面的花紋,她壓抑住自己想要流淚的衝動,不願意在尉遲離面前哭泣太多次。
尉遲離有些擔心自己是不是哪裡說得不對,她還從未這般小心翼翼地斟酌過語言。
“ 哦。”柳羅衣說,她將簪子緊緊握在手心,直到感覺到疼痛。
“我給你好好弄一下。”尉遲離從她手中將簪子抽回來,上前兩步,輕輕地插進她烏黑的發絲中間。
柳羅衣怔怔地看著尉遲離的衣襟,眼淚終於滑落,悄無聲息地滴在尉遲離的鞋面上。
雖然她依舊不知為何尉遲離會變,但是哪怕是別人營造出來的一場夢,她也想這麽稀裡糊塗地做下去。
尉遲離,就算這是你騙我的,我也認了。她心裡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