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尉遲離醒來的時候,已是月上柳梢,淡淡的天光透過窗欞灑進屋中,朦朧而又祥和。
她摸了摸肚子,隻覺得饑腸轆轆,剛想開口叫辛然,這才想起來,辛然被她氣跑了。
罷了罷了,只能拖著一條傷腿,自己弄點吃的。
她慢慢地坐起身,先將那條好腿放在地上,然後扶著窗邊的桌案站了起來,就在這時,門突然開了,一個白色的身影走了進來。
是柳羅衣,她手中端著一碗湯藥,如今看見尉遲離竟然站著,急忙跑了過來,將藥放下,伸手去扶。
“無妨無妨,你這麽晚了,怎麽還沒有睡?”尉遲離借著她的力,又重新坐回了床上。
“我不困,公主,您該喝藥了。大夫說這服藥可以讓您好得快些。”柳羅衣輕聲說,然後快步走到窗前,伸手將蠟燭點上。
屋中頓時明亮了許多。
尉遲離看著湯藥,癟了癟嘴,她小的時候身體不好,時常生病,她媽便總是領她去看中醫,喝一些苦的要命的湯藥。
搞得她現在一看見那種棕黃色的湯湯水水,口中便不自覺地發乾。
“那個,我身體好,能不能不喝。”尉遲離一邊討好地說,一邊不自覺往後挪了挪。
“不行。”柳羅衣淡淡地說。
尉遲離長歎一口氣,做最後的掙扎:“那我能不能先吃點東西,不然就這麽喝下去,恐怕會很不舒服。”
柳羅衣抬眼看了看她,點了點頭,然後轉身打開門,尉遲離急忙道:“你去喊廚房的丫頭,可千萬別自己做啊!”
上次的加鹽桂花糕,到現在想起來胃裡都直反酸水。
柳羅衣臉一紅,偏頭道:“丫頭早就睡了,辛然不在,要麽我做,要麽餓著。”
尉遲離哼哼了兩聲,不說話了。
柳羅衣微微勾唇,大步走了出去,小半個時辰後才回來,她關上門,手裡端著一碗清湯寡水的面。
面食獨特的香氣充斥在屋中,尉遲離聞著便流了口水,她十分期待地往桌案便挪了挪。
聞起來不錯,不知道吃起來怎麽樣。
柳羅衣似乎看出了她的顧慮,她將面碗放下,然後將筷子塞進她手裡,說:“放心。”
尉遲離狐疑地看了她一眼,然後像夾生化武器一般夾起來一根面,小心翼翼地放進了口中。
咦,竟然意外得很好吃。
她這才放下心來,舒舒服服地低頭將一碗面吃了個精光,最後還仰頭把湯喝得乾乾淨淨,這才一臉靨足地放下筷子。
柳羅衣上前將被她弄得十分狼藉的桌面整理乾淨,然後端著碗走了出去。
尉遲離心裡美美的,看來受傷也有好處啊,難得能受到柳羅衣的照顧,誰知剛開心了沒多久,柳羅衣就回來了,她拿起放在一邊的湯藥,直直地懟在了尉遲離的嘴上。
“喝藥。”她說。
尉遲離心裡哀嚎一聲,仰面躺了下去。
柳羅衣也不說話,就那麽站在那裡,舉著手裡的碗,定定地看著尉遲離。
尉遲離被她盯得心裡發毛,隻得坐了起來,乖乖地伸手接過藥碗。
“噸噸噸……”
罷了罷了,她也是為自己好,尉遲離咂吧著被苦得快要抽筋了的嘴,十分鬱悶。
柳羅衣接過藥碗的時候,不慎將手露在了外面,她不動聲色地用袖子蓋上,轉身想要走,卻突然被尉遲離拉住。
“你手上,是什麽?”尉遲離皺眉問。
柳羅衣想將手抽回來,尉遲離也沒強迫她,而是突然彎腰捂住傷口,倒吸了一口冷氣。
柳羅衣當即便主動湊近,著急地想要蹲下幫她查看傷勢。
“別藏了,那麽漂亮的手上有傷,我怎麽會看不見?”尉遲離算計成功,再次握住她手腕,將她朝著自己拽了過來,柳羅衣當然抵擋不過,隻得任由她拉著。
她的手修長瑩白,十分好看,但若是仔細瞅,還能看到一些當初在陸府留下的傷口。
食指上橫著一道傷疤,上面的血剛剛凝固。
“明明不會做飯,就別做了,我餓一晚上也沒什麽,況且我雖然腿傷了,卻也不是一點都不能動,自己做就可以。”尉遲離一邊說著,一邊伸手從床頭取來藥,用嘴咬住瓶塞拔了出來。
藥粉灑在傷口上,酥酥麻麻的,柳羅衣別過頭,一言不發。
在沉默的氣氛中,尉遲離迅速替她包扎好了傷口。
“你不是也為我受了腿傷。”柳羅衣抬眼,“兩次。”
“我不是和你說了不必愧疚,我救你……”尉遲離頓住了話頭,一臉驚訝地抬頭看她。
兩,兩次?她怎麽發現的!
柳羅衣的眼神頓時不自然地往尉遲離腿上瞥了瞥,尉遲離明白了過來,一巴掌拍在了自己腦門上。
大意失荊州啊!
二人頓時都有些許尷尬,尉遲離是沒想到自己早就忘了的事能這麽快被翻出來,柳羅衣那邊心思更是百轉千回,一時想起自己那時衝她撒嬌,十分羞愧,一時又覺得自己的心思像是蒙了一層紗,自己都弄不明白。
“公主快休息,我,我走了。”柳羅衣福了福身,走路的步伐有些慌張。
“喂,我不是有意騙你的,這些事,等我想好怎麽說後再同你解釋。你不會想跑吧?”尉遲離提高聲音。
柳羅衣腳步蹲了一下,輕聲道:“不會,只要公主不趕我走,我便永遠不會走。”
“不管怎麽樣,我相信你。”她話音剛落,就打開門跑了出去,最後那句話被開門的吱呀聲蓋過,尉遲離只聽了個頭尾。
她撓了撓頭,重新躺了下來,睜眼看著床帳。
另一邊,柳羅衣一路跑回了自己的院子,這才停了下來,抱著那日尉遲離同她一起做好的秋千,微微喘息。
她坐了下來,讓風吹著自己輕輕晃蕩,低頭看著自己的裙擺翻飛。
她從未覺得心這樣亂過,亂到她幾乎沒有能力思考,關於尉遲離,又太多的謎題無法解釋,但她選擇不去多慮,既然要相信,那便相信到底。
只是,她的心為何跳得如此快呢,看到她會跳,被她碰到會心悸,在她十幾年的生命中,幾乎沒人對她這般溫柔過。
尤其是經歷了那樣一段黑暗的日子後,她更加不明白,自己是因為依賴,感激,還是……
別的什麽。
與她相比,尉遲離就顯得心大了許多,很快便又睡著了,且一覺到天亮。
翌日一早,她剛睜開眼,臉上便懟上來一塊冷冰冰的帕子,她驚叫了一聲,徹底清醒了。
“辛然,你幹什麽?”尉遲離從臉上將帕子一把拽下,瞪著辛然問,卻突然反應過來,她不是昨日被氣跑了麽?
怎麽,這就回來了?
“公主沒我照顧果然不行,連身子都沒人給擦。”辛然氣鼓鼓地說,然後將帕子放進水盆,擰乾後又湊了上來,小心翼翼地給尉遲離擦臉。
尉遲離啞然失笑,她原本還想著,今天若是辛然還沒消氣,就派人去找她,沒想到這家夥生氣歸生氣,卻還是灰溜溜地自己跑了回來。
有點可愛。
“你昨日說什麽來著,要離府出走?”尉遲離笑著逗她。
“是,誰讓公主隻向著外人,辛然照顧公主這麽久,卻還抵不過一個,一個常讓公主受傷的姓柳的。”辛然嘟囔道。
尉遲離無奈地伸手拿過她手裡的帕子,坐了起來,認認真真道:“辛然,是我要幫柳羅衣,不是她逼我,所以這事便和她無關,你不能因為心疼我,就遷怒於不相乾的人,知道嗎?”
“而且,柳羅衣,她雖然表面不好相處,但實則心裡火熱,對待人一片赤誠,有時候心思精明得要命,有時候又傻得亂相信別人。我難得遇到這樣的,朋友。”尉遲離猶豫了一下,說。
“辛然知道了,公主放心吧,我不會找她麻煩的。”辛然低著腦袋說,她雖然心裡還有些不服氣,但她知道,公主說的永遠是對的。
她只需要聽公主的話便好。
尉遲離見矛盾解除了,心裡也輕松了許多,便想要翻身下床吃點東西,卻突然被辛然拉住。
“公主,我方才忘記說了,今早我回來的時候,突然聽見有腳步聲,便想要追上去,但那人是個高手,輕功極好,只在樹上留下了一根箭,還釘著一封信。”
辛然的表情突然嚴肅起來,從懷裡將信取出,交給了尉遲離。
尉遲離也皺起眉頭,光天化日之下闖入府中,這是何等的危險。
她先是將信封仔細檢查了一邊,確認了沒有什麽異樣,這才打開,只見裡面只有一張信紙,上面龍飛鳳舞地寫著四個大字:莫管閑事。
她眼神凌厲了些許,對辛然道:“那箭呢?”
辛然急忙將箭遞給了尉遲離,尉遲離拿起來一比對,心中便有數了,箭頭上刻著一個小小的符號,正同射傷她的那支一模一樣。
看來她的猜測沒有錯,那人壓根兒就沒想傷害柳羅衣,對她卻無所謂,而且這次所謂綁架,也只是一個警告。
尉遲離頓時便覺得後背發涼,毛骨悚然。看來,有人在暗中盯著她們的一舉一動。
這個閑事,想必就只能是和柳羅衣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