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騎班師回朝那日,舉國歡慶,額古的街道被百姓們圍得水泄不通,只在中間通開一條道路,以供尉遲離通過,尉遲離帶著標準的微笑,從馬車裡伸出一個腦袋,友好地衝百姓打招呼。
尉遲離經過的地方,人們齊齊跪成一片,高聲喊著公主,弄得尉遲離十分不好意思。
那日戰畢之後,勝利的消息很快傳回額古,經過傳話之人的添油加醋,人們將尉遲離的一戰描繪得如同天降神兵一般,稱她英姿威武,一人深入敵軍,斬首敵軍首領,火燒敵軍軍旗,十分具有傳奇色彩。
故而她再回來之時,百姓們幾乎都將她當成了神明一般歡呼。
等尉遲離把頭收回去的時候,臉已經笑僵了,她伸手揉著自己臉頰兩側的肌肉,衝柳羅衣做了個鬼臉。
戰亂這件事算是圓滿結束了,接下來便是另一件大事,那便是如何向北域王說清,自己想要同柳羅衣成親。
此事怎麽想,怎麽難。
“不如,我們假裝摟摟抱抱,然後叫辛然將父王引來,讓他自己發現?”尉遲離摸了摸下巴。
柳羅衣聞言臉一下子便通紅一片,她急忙搖頭。
“讓姐姐轉告?”尉遲離擰著眉頭。
“不妥。”柳羅衣繼續搖頭。
“那便只能直說了。”尉遲離咬牙道。
她不斷做著深呼吸,整頓自己的情緒,這般平靜地說出真相,比起一時激動脫口而出來更加令人緊張。不過好在她剛打了勝仗,北域王再怎麽樣,都不會太過責怪她吧。
尉遲離第一次覺得,額古簡直小得可憐,沒走多久就到了王宮門口,簾子被掀開,白日的光打在尉遲離臉上。
柳羅衣側過身子看向尉遲離,然後輕輕拉起了她的手,二人一起下了馬車。
“阿離,別怕。”柳羅衣在她身邊輕輕說,尉遲離聞言笑出了聲,她沒想到自己也有被柳羅衣安慰別怕的一天。
“嗯。”她含笑點了點頭,跟著引路的隨從,沿著小路一路走,來到了王宮接見貴客的大殿,大殿並非如同晏國一樣到處金黃一片,富麗堂皇,而是顯得有些古樸,一進門,尉遲離便同王座後趴著的一張虎皮對上了眼。
那老虎的眼睛是兩個大洞,看得尉遲離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大殿看上去十分空蕩,屋頂呈圓形,畫著各種奇形怪狀的圖案,令人十分壓抑。
“離兒!”一聲粗狂的吼聲,尉遲離身子一顫,便被不知從哪撲上來的北域王抱了個滿懷,北域王還揚起他那有力的手,在尉遲離背上快樂地拍了幾下。
“本以為這場戰爭還需持續很久,本王正欲下令調動更多兵力前往邊關,卻不料你如此之快便破了敵軍的進攻,不愧是本王的好女兒!”北域王哈哈笑著,雙手按住尉遲離的肩膀,將她推遠後,上下打量著,見她真的沒有受傷,這才放下心來。
尉遲離捂著胸口,險些被他這幾掌拍出內傷,她勉強地笑著,聽著北域王的一串誇讚。
“既然回來了,那短時間內先不必去軍營,好好休養著,朕已將立太女的旨意下發,不日便可行大典,到時候,你便是我北域真正的儲君了。”北域王笑得合不攏嘴,滿意地瞧著他的寶貝女兒。
尉遲離覺得時機差不多了,她咬咬牙,剛想開口,就突然被北域王拽著領子拎到了一邊。
他神神秘秘地拿出一疊紙,塞進尉遲離手中。
尉遲離一頭霧水地接過,問道:“父王,這是?”
“都是本王為你選的駙馬,你先挑選一番。”
尉遲離心中咯噔一下,她僵硬地翻了幾頁,果然,放在最上面的便是那百裡明淵的畫像,尉遲離翻了個白眼,一把將那畫像扔到桌上。
“父王,實不相瞞,我……”尉遲離伸手拉過站在後面的柳羅衣,想要說出真相,但是話說了一半,就被北域王打斷了。
“自從上次見過這後生作畫,本王便對她頗有好感。你來,本王有些話要同你講。”北域王將目光放在了柳羅衣身上,柳羅衣身子一顫,她看著北域王,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北域王雖說笑起來有種親和的豪邁之氣,但若是不笑,便威嚴得令人膽寒,柳羅衣猝不及防對上他的視線,心中便怕得緊。
但她還是努力笑了笑,拍了拍尉遲離的手,示意她沒事。
北域王能同柳羅衣說些什麽,尉遲離有些不解,她攥緊了柳羅衣的手臂,不放她走。
北域王沒再說話,他偏了偏頭,獨自走進了大殿後面。
柳羅衣責怪地拍了拍尉遲離,柔聲道:“阿離,我沒事,放心。”
尉遲離咬著嘴唇不肯松手,柳羅衣噗嗤笑出了聲,她像是哄孩子一樣摸了摸尉遲離的下巴,然後踮起腳尖,用毛茸茸的發絲蹭了蹭她的臉。
“阿離。”她輕聲說,眼中帶著笑意,像是在撒嬌。
尉遲離這才不自覺地松了手,等她反應過來,柳羅衣已經沒影了。
大殿後面是供人經過的空地,只有一扇不大的窗,故而看上去有些陰沉,北域王轉過身,靜靜地等著柳羅衣。
柳羅衣咽了咽口水,她低著頭走過去,學著這裡的人行了一禮。
“你到底是什麽人。”北域王問。
“民女名為柳羅衣,是晏國相國柳儒之女。”柳羅衣低頭說。
北域王捏著手腕上銀光閃閃的鐲子,眼眸深邃,不知在想些什麽,他看了柳羅衣一會兒,才道:“本王前陣子,聽了些謠言,雖說是謠言,但畢竟有鼻子有眼,不得不有所懷疑。”
柳羅衣隻覺得心像是被人攥住了一般,緊得喘不過氣來,時間像是靜止不動了,過了很久,她突然雙膝一軟,徑直跪了下去。
北域王皺起眉頭,卻沒有動,仍然靜靜地看著柳羅衣。
“這是何意。”
柳羅衣雖是跪著,但身子卻仍挺得筆挺,她用手捏緊了自己的袖子,睫毛上下撲閃,慢慢開口。
“回北域王,額古所傳謠言,是事實。”
北域王手微微一抖,他不動聲色地半蹲下來,攤開手掌,柳羅衣能夠感覺到,他粗糙掌心中翻滾的氣浪,這一掌下去,她必死無疑。
在這一刻,她卻突然間不怕了,她抬起頭來,直視著北域王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民女早在晏國便對公主情根深種,公主也說過,此生非我不娶。”
“你不怕死嗎?”北域王聞言,幾乎是咬著牙說出的這句話。
柳羅衣仍然沒有移開目光,搖了搖頭。
“即便您要民女死,民女也不會收回方才的話。”柳羅衣說,她紅了眼眶,眼淚配合著倔強的眼神,在眼眶中打轉。
“我愛公主,特別愛。”
北域王盯著柳羅衣流淚的雙眼,過了一會兒,終於將手放下,內力也收了回去,像是什麽都沒發生一般。
他站了起來,順手將柳羅衣也拉起,然後大步走向殿外,柳羅衣心中一驚,急忙追了出去,只見北域王正在尉遲離面前說著什麽,不知為何,他突然揚起手,尉遲離一驚,本能地抬手抵擋。
一切都發生得十分之快,柳羅衣來不及反應,她甚至感覺自己從未跑得那麽快過,然後猛地抱住尉遲離,用整個身子攔在她面前。
尉遲離被她帶來的慣性一擊,差點仰著倒下,虧她底盤穩,硬是後退幾步,立住了。
預想中的疼痛沒有發生,柳羅衣這才敢慢慢轉過頭,只見北域王方才一直繃緊的面色此時終於有了松動,像是無奈,又像是感到可氣又可笑。
尉遲離摟住她的腰,然後伸手在她腦袋上揉了揉,哭笑不得:“小柳兒,你怎麽了?”
柳羅衣這才發現,自己如今正撲在尉遲離面前,八爪魚一樣掛在她身上,姿勢十分不雅,她頓時漲紅了臉,松手跳下,整理自己的裙子。
但還是有意無意地擋在尉遲離面前,生怕北域王遷怒於尉遲離。
北域王輕輕咳嗽了一聲,他摸了摸下巴,神色有些尷尬,眼睛都不太敢看向尉遲離的方向,過了一會兒,他才開口道:“朕還有政務,你們先回去歇息罷。”
“父王,等等。”尉遲離急忙喊住他。
“不必說了,本王早就查清楚了此事,不過是試探你們一番。”北域王歎了口氣,隨即搖頭,“你這孩子,總是這般,上次的虧還沒吃夠?”
他又看了紅著眼睛靠在尉遲離懷裡,看著柔柔弱弱,撲過來的姿勢卻十分英勇的柳羅衣一眼,又是長歎一口氣:“罷了,料你也吃不到虧。”
他擺擺手:“蝶兒據說要為你接風洗塵,還不叫本王到場,你們去吧。”
他說完,轉身風風火火離開了,一排被方才景象驚呆了的隨從跟在後面,紛紛不敢言語。
“王,我們如今是要去書房?”一人小心翼翼地問。
“去個屁。回寢,本王要哭一會兒。”他憤怒道。
“本王的孫女孫子啊……”他的歎息聲,長久地回蕩在道路上。
尉遲離的神情還有些呆滯,她又揉了揉柳羅衣的頭髮,問:“怎麽,你們方才說了什麽?”
柳羅衣紅著臉,支支吾吾道:“不過是,說了我們的事。”
“你同他說的?”尉遲離驚訝地咽了咽口水,她萬萬沒想到,此事她還沒開口呢,就這麽結束了,感覺十分不真實。
“父王這話,意思是同意了?”尉遲離又道,她被柳羅衣推著往門外走,嘴裡還在碎碎叨叨地問。
“應當是。”柳羅衣紅著臉去牽尉遲離的手,她一想起方才自己的舉動,就羞得不知鑽到何處去才好。
不過她此時想不到的是,令她更加羞的事情,還在後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