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腦中一片兵荒馬亂,但楚堯仍舊還是維持著“和善”的笑容, 冷靜地看著白緞為小孩簽了名,還順手摸了摸他圓溜溜的腦袋。
隨後,小孩轉頭看向楚堯,表情羞澀又雀躍:“您也給我簽個名好嗎?我也是您的忠實讀者呢!”
“哦?真的?”楚堯挑了挑眉,從小孩手中接過本子,隨口問了一句, “你有十歲了嗎?能看得懂嗎?”
手中的本子上,白緞的簽名字跡端正俊秀, 顯然是經過了名家指點, 而且字如其人, 透著一股認認真真的味道。
不知為何,楚堯腦中頓時聯想到那不知名的情敵半抱著白緞, 一筆一劃得教導他寫字時的場景——就像是他教導白緞風水學那般, 親密、溫馨又融洽。
心中微微泛酸, 楚堯抬筆在白緞的簽名旁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龍飛鳳舞又凌厲剛硬的筆畫與旁邊俊秀的字跡糾纏在一起,似是圍困又似是纏綿,契合地宛若自成一體。
“我今年九歲,已經認字了,能看得懂的!”小孩眼眸極亮,“您的小說《十六陰陽》實在是太好看啦,我從中學到了很多東西!第十八章的時候,主角解決毒麟陣的方法真是太巧妙了,我從來——”
趙鈺輕咳一聲,打斷了自家蠢徒弟滔滔不絕的觀文感想:“這本小說,寫得的確不錯。”
聽到師父開口,雖然小孩仍舊有些激動,卻格外乖巧地閉上了嘴巴,不再多口。趙鈺滿意地掃了他一眼,隨後看向楚堯:“看起來,你對於風水的研究相當透徹,頭腦也格外靈活。”
——趙鈺並沒有看到、或者聽說過楚堯親手解決過什麽事件,故而一直認為他只是跟著白緞學習了不少理論知識,對於他的態度自然不比對白緞那麽尊重,反而帶上了幾分長輩指點晚輩的味道。
對於趙鈺的態度,楚堯沒有半點反駁的意思,只是好脾氣地笑了笑,語氣謙虛:“多謝趙大師誇獎,風水學博大精深,我還有得學呢。”
趙鈺相當滿意楚堯的回應,也笑著點了點頭:“無論怎麽說,你的這部小說的確集教育與普及於一體,即使從未接觸過風水學的讀者也能沉浸其中,由淺入深地學習各種基本的風水理論,十分不錯。”頓了頓,他卻話鋒一轉,“但是,由於這本小說受眾范圍廣,有一些……嗯,不適合未成年人的內容,還是收斂一下比較好。”
趙鈺對於網絡小說沒有半點興趣,倘若不是自家小徒弟特別喜歡,甚至將其中的某些處理手段奉為圭臬,趙鈺當真不知道世界上還有《十六陰陽》這部小說。
為了更好的教導自己的弟子,趙鈺不得不將這部小說找出來仔仔細細看了一遍,也承認這的確是一部很好的小說,哪怕是他這個風水師以專業的眼光來看,也看不出什麽紕漏,顯然是下了很大的功夫。
然而,趙鈺卻並不能放心自家單純天真的小徒弟繼續看這部小說,畢竟,看看文下那一群嗷嗷待哺的“老司機”,趙鈺便有些提心吊膽,生怕小徒弟小小年紀便看了不該看的東西,受到三觀的衝擊。
如今,見到這部小說的作者,趙鈺遲疑半天,終究還是將自己的擔憂隱晦地提了,希望楚堯能夠愛護一下風水界的下一代,千萬把持住自己,別被文下那些讀者慫恿著寫出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來。
對於這個淳樸的願望,楚堯聳了聳肩膀,露出了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未成年人的心理健康,關我什麽事?自己的徒弟自己教!
只可惜,趙鈺並不知道楚堯的腹誹,見他露出笑容,還以為他同意了自己的建議,不由松了口氣,似乎解決了一樁大心事那般。
有了趙鈺的小徒弟作為潤滑劑,三個大人之間的氣氛明顯輕松了不少,言談間都有了幾分老朋友的親近感——即使他們其實並未相處過多長時間。
在去往會場的路上,趙鈺向楚堯與白緞大概介紹了一下與會的眾位大師。這些大師們來自全國各地、五湖四海,大的流派諸如佛、道,小的更是不勝枚舉,有些甚至聽都沒有聽說過。幸好趙鈺早有準備,提前為他們科普一番,否則到達會場後卻一問三不知,實在是一件相當失禮的事情。
聚會的地點位於市中心的一處寬廣的四合院內,單從樣式與構造看,應當是一幢有著百年歷史的老房子了。這裡並非金碧輝煌,也沒有珍饈美味,僅僅在葡萄架下星星點點擺放著木質的桌凳,一派質樸。十數位年歲不一、打扮各異的大師三三兩兩地坐在一起,或是手捧清茗、低聲交談,或是手執棋子、對弈一局,顯得極為閑適愜意。
一踏入這間院子,外界車水馬龍的喧囂便被驟然丟在了身後,仿佛是進入了與世隔絕的世外桃源那般,當真稱得上“大隱隱於市”。
“這裡……似乎布置了法陣吧?”楚堯腳步一頓,扭頭看向白緞,低聲詢問。
白緞不知他為何有此一問,卻仍舊乖乖點了點頭,反射性地有問必答——他已經被楚堯考教出習慣了:“嗯,最簡單的隔音法陣,陣眼媒介就是那些木質桌凳。”
——隔音法陣,在修真界是誰都要會的基礎法陣,哪怕白緞不學無術,耳濡目染之下也學會了不少。
聽到白緞一眼便看出院內的機巧,趙鈺眼睛一亮:“看起來,白大師對於陣法也相當了解?”
“……沒有。”白緞搖了搖頭,回答誠實。
趙鈺卻一點都不信:“白大師就不必謙虛了,能夠一眼看穿劉大師的得意之作,你對陣法方面一定極有心得,我一定得介紹你們認識一下!”
白緞:“……”
——我真的一點都不會,求別介紹!QAQ
楚堯默默看了白緞一眼,微微扶額。
——他給白緞架台子架成了習慣,不小心架得有點高,似乎弄巧成拙了……
正在兩人絞盡腦汁思考該如何將這個台子拆下來時,又一個人邁步進了院子,朝趙鈺打了聲招呼。
來人穿著一件松松垮垮的老頭衫,明明已然是深秋時節、寒風颯颯,卻似乎半點都不覺得寒冷。他仿佛是大街上最普通的老頭子,只有那一雙眼睛精光湛然、直指人心。
趙鈺恭敬地向老頭子問候了一聲,隨後看向白緞:“這位是臧大師,麻衣神相一脈,最有名的相術大師。”介紹完後,他又半開玩笑地揶揄了一句,“面對他老人家,你們可得小心一些,警方經常請他去鑒別嫌疑人,無論做過什麽好事壞事,他都能一眼看出來!”
老頭哈哈一笑,抬手拍了趙鈺一巴掌:“混小子!你當老頭子是X光?想看什麽就看什麽?!現在我年紀大啦,等閑不輕易給人看相,生怕損了陽壽,我還得多活兩年,再教教徒弟呢!”
趙鈺嘻嘻一笑,在這位老人面前倒是顯露了幾分調皮的意思:“對於這兩位小友,臧大師就不想看一看麽?”
臧大師並未回答,卻當真轉頭看向白緞,用目光在他面上描摹了一番。
白緞被臧大師看得有些緊張,生怕他瞧出自己不是人來。所幸這位臧大師並沒有趙鈺說得那麽“神”,片刻後,他笑眯眯地點了點頭:“白緞小友的面相當真不錯,神氣清靈、暉暉皎皎,實在是福壽綿延之相,一生中雖有些小坎坷,但得遇貴人,平順無憂,善始善終,唯一的問題就是……在子嗣上,艱難了一些。”頓了頓,他又安慰了一句,“不過,我們這些勘破命理、扭轉天機之人,總會有五弊三缺,小友不必過多記掛,順心而為便好,你的面相,已然是極貴了。”
眼見氣氛是有些不好,趙鈺笑著打了個岔:“臧大師就不用安慰白大師了,關於子嗣方面,他應當早有準備,畢竟……”說著,他看了楚堯一眼,滿是揶揄和暗示。
臧大師離群索居,每日的日常就是教徒弟,自然不知道白緞與楚堯出櫃的風風雨雨。接到趙鈺的暗示,他跟著看了楚堯一眼,隨後又將目光移向白緞,片刻後大笑了起來:“原來如此,原來如此!紅鸞星動,天作之合,老頭子在這裡提前道一聲喜啦!”
白緞被他笑得有些面色發燙,紅著耳朵悄悄窺了楚堯一眼,而楚堯倒是臉皮厚,抬手攬了攬白緞的肩膀,面不改色地接了下來,只是笑容加深了幾分:“多謝您的吉言了。”
看著面前站得這一對璧人——雖然都是男性——臧大師滿面笑容地摸了摸胡須,顯然是切真實意得為他們開心。畢竟,他們這些堪輿相面的人,大多孤寡一生,全部精力都撲在徒弟身上,如今看到小輩們這般幸福美滿,著實開懷不已。
“白大師是好面相,那楚先生呢?他的面相又如何?”趙鈺頗為好奇地問了一句。
臧大師將目光投向楚堯,片刻後笑容一滯,“嘶”了一聲。
趙鈺和白緞心中也隨之一個“咯噔”,白緞面露擔憂,而趙鈺則連忙追問:“臧大師,怎麽了?”
“不可說,不可說。”臧大師搖了搖頭,面露複雜,扭頭就往院子裡走,“老頭子我還想多活兩年!這件事,可說不得!”
趙鈺與白緞面面相覷,一頭霧水,反倒是楚堯半點都沒有將其放在心上,還讓白緞不必擔憂,他自有分寸。
臧大師緘口不言,當事人也沒有任何探究的欲望,此事自然不了了之。而他們與臧大師在門口的笑談,也早就引起了院內其他人的注意。
見到他們聊完、進了院子,幾位與趙鈺交好的大師們主動起身迎了上來,白緞和楚堯在趙鈺的指引下與眾人見面,很快便與這些半點都不拿腔作調的大師們熟絡了起來。
言談間,白緞總覺得有一束目光定在自己身上,令他頗有些不適,在忍了片刻後,他終究還是扭過頭去,順著感覺看到了一位坐在角落中、身穿一襲黑色勁裝的男子。
那男子三十多歲,高鼻深目,應當帶著些異國血統,長相奇特而極富有魅力。他深棕色的瞳眸不躲不閃地直直迎上白緞的視線,甚至微微扯了扯僵硬的嘴角,勉強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
男子周身繞著一層鬱氣,單獨坐著,仿佛被孤立般沒有一個人與他搭話,但他卻似乎相當享受這種氛圍,沒有半點不自在。
發現白緞看向那男子,趙鈺隨口介紹了一句:“那位是乎爾曼大師,華泰混血,於中國風水界不太出名,但在泰國卻是首屈一指的巫師,年歲不大卻極有名望,也算是頗為出眾的後起之秀了。雖然看起來陰沉了一些,但他的性子還不錯,就是為人比較孤僻,不喜與人交往——也不知道為什麽,這次竟接受邀請參加了聚會。”
說話間,那黑衣男子站起身來,竟主動向眾人走了過來,使得眾人一臉莫名,紛紛停止了交談。
乎爾曼的目標極為明確,他沒有多看旁人一眼,徑直走到白緞面前,朝他伸出了手,聲音沙啞低沉:“我是乎爾曼西那瓦,你好。”
白緞愣了愣,回握了一下:“我是白緞,你好。”
乎爾曼松開手,努力笑了一下:“我認識你,你很好。”
說罷,他朝白緞點了點頭,又轉身走回了原本的位置,徒留呆滯的眾人完全沒有反應過來,根本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
默默抓住白緞剛剛與乎爾曼交握的手,不著痕跡地擦了擦的楚堯:“……= =#”
——他真不應該點頭同意白緞來參加這該死的聚會,從剛下飛機就出師不利,簡直晦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