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臨近期末,顧青禕開始陷入一個學期最忙的時候。
照例的一個工作日,他上午上好了自己的課,和陸輒偷空溜到啟行小廚房吃了頓小火鍋。
陸輒坐在對面,臉藏在嫋嫋的霧氣後頭,顯得人都虛化了。顧青禕摘了眼鏡,一邊用手掌扇風一邊聽著陸輒的叨叨叨叨,哈著氣兒又夾著片生菜往放辣椒醬的碟子裡涮了涮。
“靳祈樊他簡直太過分了!”陸輒咬著筷子憤憤不平,“一開始做專輯,家都不回了!拜托他回國才一個月誒,他就不著家!三天了!連我打個電話過去他都說在棚裡沒空跟我講話,你說他是不是出軌了啊顧老師你說我會不會被拋棄啊嚶嚶嚶嚶嬰。”
顧青禕神色如常,繼續往自己的碗裡夾了一筷子肉,蘸了點兒芝麻醬,在小碗裡顯得很是可口。
“你說那個程艾會不會是個gay。”
誒這個肉涮老了,早知道早點兒拿了。
“你說會不會那個什麽公司裡全是小妖精!”
恩今天的菇看起來也很好吃的樣子,淋點兒醬油把。
“肯定是的!不然靳祈樊怎麽可能不著家!喂顧青禕你有沒有在聽我講話!”
顧青禕這才擱下筷子,戀戀不舍地看了一眼碗裡的平菇,清了清嗓子:“江源都仨禮拜沒著家了也沒見我急成這樣啊。”
江源自從那天覺得不大對勁兒開始,立馬就找人扒了柳智的戶口本兒,在本人這兒沒發現什麽就轉向了他的其他親屬,翻了個底朝天,終於在他父母的戶口本那兒發現了一個他們除了柳智之外還有一個兒子。
三十歲,隻比自己大了兩歲。江源折算了一下,發現這要是親生的那這柳智他爸的生育能力基本是要能趕上孔父子他爹了。
和現在的調查人結了帳,江源轉而找個另外一家潘維介紹的私人偵探所,砸了重金摸出了那位的所有履歷。一水兒的美國貴族學校,在常春藤一直念到博士,在今年夏天才回的國,還剛好湊巧進了江氏的人力資源管理——還剛好湊巧是江源躺在醫院的那段時間。
江源直覺不對,得知消息的當晚就直接收拾了行李住進了a市的酒店,現在三天兩頭找找其他股東,找找局裡的人吃吃飯聯絡聯絡感情,又和潘維攛掇起來,找到幾家投資公司,拿出了手上所有的流動資金每天盯著股市。
總之太過多余的他也不肯多告訴顧青禕,反正就是很忙。
“可這不一樣啊!”陸輒下意識的反駁。
“有什麽不一樣?”顧青禕終於把碗裡的平菇夾進了嘴裡,慢條斯理地嚼完,拿濕巾擦了擦手,才開口,“人家正正經經的在忙工作呢,你有時間想東想西還不如想想年終總結怎麽寫。”今年休業式,欽定了陸輒代表全體教師講話。
要求務必嚴肅,又要和藹可親,最好還能帶點兒網絡熱詞,讓學生感受到老師春風般的關愛。
“媽的…”陸輒一想到這個就頭疼,翻了顧青禕一個衛生球,悶不做聲地低頭扒火鍋面吃。
卡著點踩著晚自習鈴聲進了教室,顧青禕看著早就準備好問題坐在座位上抱著課本和輔導書就等著他的學生,苦澀地笑了笑,坐到講台後邊兒拿起筆準備答題。
也不知道是因為他要走了學生們有點兒舍不得,還是這幫孩子第一次面臨期末考太過緊張,總之顧青禕值班的這幾個晚上都相當不好過。從第一節課開始知道第三節課下課,他這兒隊都排的跟買一斤送半斤的小蛋糕店門口一樣。有時候學生站著站著都能用這點時間悟出點兒真理來。
“你們真的。”他題乾信息劃了一半,探出腦袋和後邊兒的學生打商量,“先回去複習吧,站上邊兒太浪費時間了。”
“沒事的沒事的,我們看著顧老師的臉就特別想學習!”站在最末尾的班長按著前邊兒同學的肩膀跳起來,回了一句。
歎一口氣,顧青禕隻好搖頭,加快速度給面前的孩子講題。
大家做的複習卷子基本都是他整理出來的那一份,前前後後能問的題目其實也就那麽一些。顧青禕在一道匯率問題翻來覆去地算了十七八遍,他拿來的白紙都用完了之後,顧青禕終於忍不住了。
“先都下去,都下去。”把後邊兒排隊的人轟下去,顧青禕走到門邊望了望確定走廊上沒有值班老師,這才關上了教室門,拿起粉筆在黑板上畫了四個曲線圖。
“都閉嘴,要看的看黑板,不看的自己複習。”
他的板書一直工整,畫起坐標軸來也十分好看。他一隻手夾了三個顏色的粉筆,五指粉的很開寫起字來卻仍舊很穩。畫出四個對比圖在上面細致地寫清楚概念並附上解釋,顧青禕深深歎了口氣,換了紅色的粉筆在黑板邊欄大大地寫了四個字
——再問自殺。
拍了拍手上的灰,顧青禕一手啪在了黑板上,震出一層粉筆灰:“這個概念我上課講了起碼有十遍,人民幣升值利於進口!十遍!!我們家幾個月大的貓教十遍都會坐下會擊掌了,你們怎麽就不聽呢?啊?答應你們師娘政治考個好成績的呢?”下邊兒連頭都不敢抬的一群學生只能扯過筆記本默默抄著概念,自己翻書用不同顏色的筆標注出兩個曲線圖。
顧青禕終於得了十幾分鍾的清淨,坐在講台上氣悶得喝完了一整杯水。
他最近的心情其實好不到哪裡去,和陸輒差不了多少,只不過他不好說出來這一口而已。
江源忙得一塌糊塗倒也算了,他自己也見不得多空閑,平常又要學語言又要備課又要預習的,也沒時間膩歪。
可重點傷腦筋的是,他這段時間遇到羅曦的次數又多了起來。
這個在朋友圈裡具有強大存在感但一直沒被顧青禕多麽在意的男人,結果沒想到是回去悶聲不響地憋了個大招。直接辭了學校裡的工作,也開始著手準備去德國留學。
連學德語的老師,都跟他找的同一個。
媽的。
他每次去一對一教學,還沒下課的時候就能看見玻璃門外站著個巨大的人影。據老師簡短地解釋說,他是排在顧青禕前邊兒的課程,每次上完課都要在外邊兒巴巴地等三個小時。等到顧青禕快下課了,他就會跑到樓下咖啡店,抱兩杯咖啡上來,剛好能偶遇見收拾課本的他。
年輕的女老師單手支著下巴漫不經心地笑著,懶洋洋地收好攤了一桌子的詞典:“你男朋友?”
顧青禕聽了,露出一臉你在開玩笑的表情,嚇得差點兒擠出雙下巴來,拚命揮手。
“well.”老師可愛地聳聳肩,表示抱歉。
但很明顯,誤會得絕對不止老師一個。
顧青禕現在每天都要去上課,每天經過前台和前邊兒一排教室,沐浴在各色冒著粉紅泡泡的眼光下,饒是淡定如他,也實在沒辦法消受。
今天好不容易用要帶晚自習的理由取消了今天的課程,顧青禕想到不用看見羅曦的臉,大大松了口氣。
其實羅曦真的是個挺好的男人。
細心,熱情卻溫柔,帶著點傻氣。比起江源來,少了點冷漠和強勢,更多的像是鄰家的大男孩兒,笑起來跟個小太陽似的。
可就算是個小太陽,見天兒的衝你照耀來照耀去,那也的確夠晃眼睛的了,更不消說顧青禕他已經有了江源這個巨大的發光體。
下了晚自習,顧青禕回到辦公室帶上電腦和課本,正和組長打招呼準備回去的時候,手機卻突然響了。
兩隻手指從牛仔褲的口袋裡撚出手機,顧青禕一看到上面顯示著的羅曦兩個大字,顧青禕頓時想砍了自己下意識劃開接聽的手。
心情複雜地盯著屏幕好久,顧青禕才鼓起勇氣,把手機放到耳邊,裡面正傳出來羅曦熱情洋溢的聲音。
“顧老師,你在學校嗎?我剛下課路過你們校門口,請你吃夜宵吧!”
“不用了。”顧青禕的語氣還算委婉,“我還有點事兒。”
“啊,是這樣啊。那…沒事,我不打擾你了。”對方並沒有過於糾纏,很爽快的掛上了電話,只是從那語氣裡不難聽出委屈來。
此時的大門口,羅曦正站在路邊,脫了外套裹著手上的熱橙汁和一塊剛剛擠在學生堆裡買的烤紅薯。兩樣東西被衣服包著被他抱在懷裡,都還冒著熱氣兒,羅曦用手試了試溫度,甚至還覺得有點燙手。
多好的東西啊……他自己還沒舍得先吃呢。
扁扁嘴,他把東西拿出來放在旁邊,先披上了外套,這才一手一樣東西,慢慢沿著馬路往回走。
他的家和顧青禕住的並不近,以語言學校為中點,根本就是兩個方向。但他今天下了課遲遲沒等到顧青禕,問了老師知道顧青禕有事兒之後,他就來了學校。
晚高峰的公交車沒擠上,他直接活動了活動手腳直接跑來的。
經過這麽幾天,他早就習慣於等待顧青禕的感覺,站在啟行的大門口接受著保安大叔狐疑眼神洗禮的時候他也沒多抱怨,光是看著亮著燈的教學樓就覺得無比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