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禦的手掌心裡還殘存著剛才牽手時候的觸感。
不愧是富家小少爺, 平時裡摸過最糙的東西可能就是籃球。只有用來寫字的指節處有一層薄薄的繭。
電梯門敞開,但卻沒一個人進去。所以片刻後, 金屬質地的大門又落寞地合上。
喬禦的手還搭在電梯的升降按鈕上,遲遲沒有回頭。
上輩子, 喬禦有一個家族安排的未婚妻。
兩人是商業聯姻, 對方是港城的名媛,鏡頭前如膠似漆,鏡頭後相顧無言。
聊天內容總是圍繞著,合同,股價, 圈內的小道消息, 公司。
對於他來說, 這就是最好的婚戀狀態。
後來他接管李家, 兩人十分平和地解除婚約。
簽完最後一份協議, 那位名媛把合同砸到了他的臉上,紅著眼眶說根本不可能有人能一直愛著他這種人。
永遠理智,永遠冷靜。連接吻的時候脈搏都不會多跳一下。
喬禦覺得她說的對。
而且感情這事講究你來我往,單方面輸出的一方遲早有天會枯竭。
他懼怕承載別人太多的、赤裸的、熱誠的、渴望得到回應的愛。喬禦給不出回應,他怕最後一地雞毛, 慘淡收場。
為了避免一切的結束,所以他拒絕了所有的開始。
“宋……”
喬禦的話剛起了個頭, 就被強硬的打斷,宋天宇說:“我突然想起還有東西放在客廳沒拿,你先下去吧, 我等會就來。”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東西其實沒什麽好拿的,因為才搬過來,裡面沒什麽擺件,都很新。宋天宇找了半天,翻出來了一枚胸針,看做工應該是義務高檔批發。
主要還是不想看見喬禦。
他怕自己會忍不住在喬禦面前哭出來,那可真是太丟人了。
心臟疼,一抽一抽的。太陽穴也疼,突突地跳,不知道是因為酒喝多還是怎麽的。
宋天宇在衛生間停留了片刻,對著盥洗池擰開了水龍頭,衝了一下臉。
順便醒醒腦子。
果然酒壯慫人膽,他怎麽就問出來了?
這不是自取其辱嗎?
說自己喝多了開玩笑還來得及嗎?以後喬禦會怎麽看他?
無數個問題在宋天宇的腦海裡盤旋,但是他是真的酒精不耐,因此思考的很慢,亂糟糟的,沒什麽頭緒。
洗完臉,宋天宇看了一下時間,已經過去了十分鍾。
喬禦應該走了吧?
按照他的性格,應該是在樓下等他。
喬禦不喜歡稀裡糊塗的湊合,所以大概會直說,告訴他只是把他當朋友。
因為認識了這麽久,宋天宇的腦海裡甚至能揣測出喬禦說話的語調和台詞。
是那種帶著點歉意而疏離的聲音:“我很抱歉,沒辦法回應你的感情。”
之後大概會找借口慢慢疏遠,但並非徹底離開,而是遠遠的關心。
喬禦就是這樣的人。
又冷淡又溫柔。
喜歡他很值得。
宋天宇深吸了一口氣,決定等會一見到喬禦,就跟他說自己喝多了開玩笑,讓他不要放在心上……雖然隔閡依然存在,但至少雙方都有台階下,不會那麽尷尬。
他出門的時候,喬禦果然不在了。
宋天宇稍微松了口氣,他摁下了升降鍵,看著樓層慢慢從第一樓逐漸往上走。
到達23層時,電梯門緩緩打開。
宋天宇的瞳孔不受控制地微微縮了一下,因為喬禦也站在裡面。
對方的神情難得有些複雜,眉頭皺起,像是在猶豫。
宋天宇在一瞬間忘記了自己打好的腹稿,磕磕絆絆地說:“喬禦?”
“你的問題,我想了很久。我覺得不該敷衍你。”
他說話的語氣依然平緩,沒什麽情緒起伏。
宋天宇卻驟然聽見了自己心跳加快的聲音,咚咚作響,難以呼吸。
喬禦盯住了他的眼睛: “喜歡,”
至少不討厭,他不喜歡被觸碰,哪怕只是簡單的握手和拍肩,也會控制不住地排斥。但是宋天宇可以。
這小孩他看著長大,從十六七歲,一直到現在。個頭高了不少,芯卻一直沒變過。
恰好就是這麽一個人。除了喬月,這是世界上唯一一個能讓他變的柔軟的人。
因為最開始認識的時候,他自己也是少年。
最重要的是。
喬禦伸出手,用指背擦掉了他眼眶下面的殘留的一點水漬。
“我不想看見你哭。”
燕京大學新聞部,學生會例行會議。
部長范曄皺著眉問旗下乾事:“喬禦那邊還沒回應嗎?”
負責此事的小乾事站了起來,戰戰兢兢回答:“部長,我聯系喬禦了,但是他沒有通過我的好友申請……”
范曄不耐煩地打斷了她:“我不想聽借口。不通過好友申請,你難道不會去教室找他嗎?我們新聞部需要執行力。你知道因為你,這個項目的進度耽誤了多久嗎?”
一口大鍋哐當扣了下來。
一想到會議室裡這麽多學長學姐在看,小乾事的脖子縮起,淚水開始在眼眶裡打轉。
新聞部副部長看不下去了,陰陽怪氣道:“范曄,你既然知道進度耽擱了,那怎麽在開會前沒想起問問?在這裡逞什麽威風?”
惱怒在范曄的心裡一閃而過。
要不是因為副部長非編軟件玩的溜,暫時無人替代,他肯定就找由頭讓她在學生會裡待不下去了。
他們今年大三,去年競爭部長位置的時候,副部長其實票數比他多很多。
但是最後,部長仍然落在了他身上。
因為學生會的指導老師覺得,做新聞跑新聞比較累,男孩子更能吃苦。
范曄很快鎮定了起來:“因為我相信她能按時完成任務。”
副部長:“呵呵。我早就問了,喬禦不接受采訪,之前有美國的媒體從國外趕來,想要采訪他,他都拒絕了。你覺得人家憑什麽在校媒上浪費時間?”
美國媒體特地趕過來,是因為聽說之前《數學年刊》拒絕了喬禦的投稿,導致哥猜這種跨世紀的發現落在了競爭對手《數學學報》的頭上,主編為此大發雷霆。
負責初審的專業編輯被罵得頭也不敢抬起來,連聲喏喏。
想必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各國學者,尤其是來自第三世界國家和不知名州立大學的學者,應該會獲得更好的投稿體驗。至少不會拒稿後還要被嘲諷一番。
某業界聞名《太X報》特地聯系上了燕大,想要采訪一下,問問當事人的想法。
如果當事人能順便陰陽怪氣內涵《數學年刊》一波的話,那銷量就不用愁了。
可惜,被喬禦拒絕了。
同樣被拒絕的,還有國內多家知名媒體。一看,連太陽報都沒什麽機會,那他們就更不用想了。紛紛散去。
“憑他還是燕大的學生!”
范曄這話說的擲地有聲、蕩氣回腸。
副部長翻了個白眼:“那你自己去唄,罵人家學妹算什麽本事。”
范曄被激怒了,冷笑道:“我去就我去。”
再過幾天就是國慶。喬禦宿舍裡四個人,有三個都打算回家。
崔仁是其中最積極的一個,他的女朋友在關內讀大學,都快一個月沒見了。
他不顧成本買了飛機票,恨不得今天晚上就能插上翅膀飛走。
對此,最淡然處之的,可能就是喬禦了。
喬禦大部分時間是在圖書館,在寢室裡並不學習。崔仁敏銳的發現,對方最近在寢室的時間變多了那麽一點點。
比如,以前喬禦都是晚上十點準時回寢室,計量精確,一分不差。
現在卻要提前15分鍾。
崔仁覺得,現在是15分鍾,也許以後就是半個小時,再以後就不去圖書館了……畢竟剛上大學時,大家乾勁都很足。
崔仁泡了個熱水腳,問:“喬神,你國慶節回去嗎?”
“不回。”
崔仁:“噢,那你留在學校打算幹什麽?”
另一個室友賀清江道:“那肯定是學習啊,對吧,喬神。”
“也不算吧,”喬禦思考了片刻,他留在燕京,主要是想抽空和宋天宇逛逛故宮或者頤和園,當然,也有其他事,“周教授說他的實驗室缺人,讓我國慶過去試試。”
葉勤學不要老臉,把喬禦留在了生物系,自然也拋出了諸多條件。
條件之一,就是學校內的實驗室,他想進哪個就進。
實驗室也是分等級的。最頂級的,自然是國家實驗室,服務於國家重大戰略,擁有無數優先權和舉國之力的資源,負責人不是名載史冊的巨擘,也是當時國內某一領域的最強王者。
譬如60年代,負責研究核武器的鄧稼先前輩。
再往下,就是國家重點實驗室,偏向於基礎研究;除此外還有各部委重點實驗室、局重點實驗室、省級重點實驗室、市重點、校重點。
燕大作為國內頂級名校,校內實驗室中也有不少省重點。
喬禦的起點,已經是許多天賦學歷運氣家世都平平的科研狗的終點了。
此言一出,寢室內一陣驚歎。
在大多數生物狗連儀器都沒碰過的情況下,喬禦竟然要進實驗了。
實在羨慕不來。
崔仁愣了一下:“那挺好的,你加油。”
喬禦回了句“謝謝”。
當初,葉勤學問他想進什麽實驗室,喬禦說想去和心臟病研究相關的實驗室。
畢竟他自己都是個心臟病人。
葉勤學在腦海裡一搜尋,當即拍板:“那你就去孫瑞教授的心肌幹細胞研究實驗室吧。”
在2015年,心肌幹細胞還是很火的一個熱門研究領域。
十多年前,哈佛的皮艾羅·安維薩教授在《自然》上發表論文,稱可以用骨髓幹細胞能使心肌再生,從此被視為無數心臟病患者的福音。
皮艾羅·安維薩也依靠這個發現,成為世界頂尖學者,在哈佛,堪稱教父級學者的存在。
據調查,截止到2018年,一共有上百億的資金,用於心肌幹細胞的研究。
而華國,也是目前心肌幹細胞研究最狂熱的國家之一。每年發表的關於心肌幹細胞多達200篇以上。
但,從後世過來的喬禦,深知道一件非常尷尬的事情……
心肌幹細胞理論,是假的。
在18年,皮艾羅·安維薩被證明了學術造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