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禦在實驗室養了一上午細胞, 因為他兩個小時就完成了一天的工作量,何書桓不得不把明天的教學任務也挪到今天。
“除了養細胞, 我們平時也需要對實驗結果進行計量……我們實驗室研究的主要有兩個方向,第一是幹細胞誘導心肌細胞增殖與運動促進心肌細胞再生, 第二是心肌幹細胞的調控機制、向心肌譜系的分化機制。”
何書桓翻出了實驗記錄表:“一共有6組……你先記錄2組吧。”
這次, 何書桓長了個心眼。
為了顯得自己不是那麽沒用,他特地沒有詳細講解表格填寫注意事項。準備等喬禦發現自己陷入知識盲區, 從而達到自身形象的建立。
但是當何書桓拿到實驗記錄的時候,他明白, 自己又一次失敗了。
喬禦的記錄精準無誤, 分毫不差,根本不需要他去解釋上面奇形怪狀的名詞。
何書桓感覺自己讀研究生一年多以來的日子失去了意義。
中午十二點,喬禦刷完瓶子, 準時下班。
國慶節留校的人並不多, 食堂顯得有些冷冷清清。
范曄就是這個時候湊過來的。
“你好,我是學校黨宣部學生乾事兼校學生會新聞部部長,除此外還是校報主編。我叫范曄。”
喬禦對在別人吃飯的時候強行塞話的行為深惡痛絕,尤其是在嘴裡還含著一口熱飯的時候, 不回顯得不禮貌,回話又不太體面。
他把食物咽了下去, 這才慢條斯理地回了一句:“你好。”
“喬同學, 學生會之前聯系了你的輔導員,說希望和你聯系一下,你沒收到消息嗎?”
喬禦是不常看社交軟件的。不過輔導員發來的消息, 他倒是看見了。
輔導員說,學校新聞部的部長聯系了他,說想要做一個和喬禦有關的專題報道,希望他通過一下好友申請。
喬禦直接婉拒了,表示學業繁忙,不希望過度曝光。
輔導員也沒再說什麽,喬禦也就以為這事過去了,沒想到對方如此執著。
喬禦:“收到了。”
……嗯?這回答好像和想象中有點不一樣?
范曄以為對方哪怕是不想接受采訪,起碼應該出於禮貌,解釋一下行為動機;又或者假裝沒有收到或者忘了,再由他戳破對方的謊言,好讓自己處於道德製高點的不敗之地。
但是范曄沒想到喬禦回答的竟如此直接。
但不管怎麽說,喬禦都是必須要接受采訪的。這不僅是學生會布置的任務,更關乎他在新聞部其他乾事面前的尊嚴,要知道他可是在副部長面前誇下了海口。
范曄強作鎮定:“既然收到了,那你為什麽不和我們聯系?”
“我和輔導員說了,不想接受采訪。”
“你是學校的一份子,母校培養了你,你卻只顧自己便利。這是學生會給你的任務,你難道就沒有一點集體榮譽感?”
人在家中坐,鍋從天上來。
從他偷換概念的熟練程度看,這個姓范的應該沒少站在道德製高點指點江山。
喬禦覺得,范曄活到現在竟然還沒有被套麻袋,應該是周圍人對他過於寬容。
他放下了筷子,上下打量了對方一眼。
不得不說,身為學校新聞部部長,他能越過副部長上位,應該不止是因為性別男。
范曄長的人模狗樣,身上有股子文人氣質,換身馬褂活脫脫民國知識青年。
“范同學。”喬禦正色道,“並非我有意拒絕,我也有迫不得已的苦衷。”
范曄懵了:“什麽苦衷?”
“我參加了一項國家保密計劃,和人類基因工程息息相關。實驗室正在破解血癌的華夏人基因密碼,如果成功,可以在胎兒時期剔除劣質基因,造福全體國民。”喬禦的神情格外嚴肅,“國家要求我減少出現在公眾視野的次數,免得被境外勢力盯上。”
范曄瞪大了眼睛:“……真的嗎?”
喬禦真摯無比地回答:“真的。”
范曄不是很相信,畢竟這衝擊了他二十多年來的認知。
但是喬禦的表情過於鄭重,以至於他不得不信。
喬禦滿意地看到范曄閉上了嘴,迅速解決午飯,端著餐盤走了。
只是他沒想到,自己第二天竟然又在實驗室門口看到了這一號人。
范曄看到喬禦,手握成拳,氣到跳腳:“你耍我!我問了你們生物系的老師,學校裡根本沒有什麽國家項目!”
喬禦不是很想理他,從口袋裡抽出校卡,準備刷卡進實驗室。
范曄的手搭在了他的手臂上,怒道:“喬禦!”
喬禦的眉蹙起,終於在此時給了他一個眼神。
范曄人生前二十多年,見過許多眼神,羨慕嫉妒憤怒讚揚,唯獨沒有見過喬禦這種……淡淡的又不加掩飾的厭惡,就像是走在街上看見了一隻從下水道裡竄過的臭老鼠。
范曄一震,下意識松開了手。
“你如果能動腦子想想,應該知道,我之前只是想給你一個台階下。”
“我不願意接受采訪,只是不想浪費時間。學生會布置的任務也和我沒有關系,你不用拿著個壓我。我和你只是沒什麽交情的陌生人,你如果好言好語相求,我也未必會拒絕,但現在我不想看見你,”喬禦伸出手,輕輕撣了撣范曄抓過的地方,“懂了嗎?”
他劃過門禁卡,走進實驗室,把范曄遠遠甩在了後面。
范曄的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因為年輕氣盛,他一直都把自己挺當回事,第一次遇到這麽不把他當回事的,心頭更是窩著火。
校報為了這一期喬禦的采訪,專門留了一頁版面,學校的公眾號也等著推送。
如果他們沒有完成任務,結果可想而知。
范曄心高氣傲,喬禦都這麽說了,他自然不可能再湊過去求他。更何況他還是大三的學長,一個大一新生在他面前這麽豪橫,他看喬禦是沒有經過社會的毒打。
范曄盯著門口看了片刻,最後面帶不甘地離去。
喬禦換好實驗服進去的時候,意外發現孫教授竟然在場。
“喬禦,”孫瑞翻著實驗記錄,對喬禦的工作表示了肯定,“你乾的不錯。等會換個人帶你。”
因為最近兩天培養的心肌細胞又多又好,負責此事的喬禦得到了全實驗室上下一致的誇讚。
孫瑞琢磨了一下,覺得再放喬禦養細胞有些浪費。
喬禦這種實習生,來實驗室都不需要給工資,還是物盡其用比較好。
喬禦點頭,猶豫片刻,開口詢問:“教室,我在做實驗記錄的時候,發現了一個問題。”
“噢,說說看?”孫瑞頓時來了性質。
“我去拜讀了安薩維教授的論文,c-kit陽性心臟幹細胞使心肌細胞再生的原理,是c-kit+滲透進心肌細胞內,自我更新克隆增殖,從而治療心臟疾病。在一些哺乳動物身上進行試驗,也獲得了成功。但……我看數據,這項實驗可重複率並不高,只在百分之十左右。”
對於一項生物實驗來說,是否能進行重複實驗,是檢驗它正確性的重要標準。
“而且,我們在臨床試驗中所采用的的表達蛋白標記物顯示,c-kit+修複心肌細胞的效率十分緩慢,和安薩維教授的數據有所不同……”
“我在想,這是不是代表原本的實驗設計有問題?”
越往後,孫瑞臉上的微笑就越來越淡。
以至於最後,實驗室內鴉雀無聲,連何書桓洗瓶子的動作,都變的小心翼翼起來。
喬禦的話隱約在表明一件事:那就是心肌幹細胞是否存在造假的可能?
如果是假的,在生物界,這絕對是一場災難級的地震。從04年安薩維發表論文開始,不知多少科研人員篳路藍縷,以啟山林,為心肌幹細胞搖旗呐喊,添磚加瓦。
他們投入的心血與資源,絕對是難以統計的一個數值。
“喬禦,年輕人有質疑精神,是好事。”孫瑞語氣平靜,“但你要知道,在CNS(《Cell》《Nature》《Science》)發表的論文中,89%的腫瘤生物學研究不可重複。但小於 20% 的重複率是腫瘤生物學特有的現象。並不是腫瘤科研工作不嚴謹,而是腫瘤發生與一般醫學現象在本質上有很大的不同。”
“心臟幹細胞也是如此。”
“更何況,”孫瑞的聲音驟然拔高,“就你聰明,別的學者都沒發現問題,只有你發現了?你才接觸生物多久,哈佛的安維薩教授又研究了多久?”
“夜郎自大。你明天不用來實驗室了,想清楚再說吧。”
孫瑞失望地搖了搖頭,也沒再提喬禦換個科研組的話題,徑直離開了這裡。
喬禦站在原地,顯得有些尷尬。
何書桓咳嗽了一聲,小聲湊過去,安慰他:“老板雖然嚴肅,其實人挺好的,之前還跟我說要給你漲工資呢。他可能是最近實驗不順,所以有些不開心,你不要放在心上……”
“沒關系。”喬禦臉上並沒有太多表情,“我能理解。”
承認心臟幹細胞造假,對於這些專門研究這門科學的專家學者來說,無異於承認信仰的崩塌。
但真理並不會因為被某些人否定,而就變成謬論。
這個荒謬的錯誤,注定需要有人為它畫上句號。
喬禦思考片刻,詢問:“對了,實驗室養的細胞可以買嗎?我想買幾支。”
就在昨天晚上,尋安生物製藥的總經理鄭玉秋打電話告訴他,公司在燕京倒騰的二號實驗室,終於建好了。
國慶節的第五天。
宋天宇熬夜打了一通遊戲,一覺醒來,意外發現手機上多了喬禦的一條短信。
[收拾一下,下午兩點樓下見,帶你去個地方。]
他的內心不由得一陣激動。
難道,今天終於要去約會了?
宋天宇不期待能牽牽手或者接個吻,只要能看見喬禦就行。
本來國慶節,他都規劃好要和喬禦去哪兒玩了。
結果喬禦突如其來的科研任務打斷了他的計劃。
後來宋天宇又提議他搬過來住,也被喬禦以“下班太晚”的理由拒絕了。
宋天宇還以為自己要在整個國慶節都處於“喪偶狀態”,沒想到,喬禦竟然主動約他了。
他回了句“好”,興高采烈地衝到鏡子前打扮起來。
宋天宇之前趁著國慶打折,去國貿店買了好套款式差不多的情侶服,喬禦一套他一套,今天正好秀一下恩愛。
經過漫長的等待,下午一點半,打扮整齊的宋天宇走出門,像花枝招展的綠孔雀。
走之前,還特地對著電梯內的鏡子,整理好了衣衫。
他穿的是墨黑色刺繡飛行員夾克,背後繡的是隻鳳凰。喬禦的背後也是同款鳳凰,只是方向不同。
兩個人背上的刺繡連在一起,剛好是一副《鳳求凰》刺繡圖。
就是喬禦不懂細節,收到衣服後十分疑惑地問“這隻山雞顏色怎麽奇奇怪怪”,毀了他好多溫柔。
下午兩點,兩人準時在樓下碰面。
喬禦打開出租車門,從副駕駛位走了出來,因為暈車唇色有點泛白,過了好一會才緩過來。
如果他們倆關系還沒改變,宋天宇也許就興高采烈地衝上去,給他一個擁抱了。
但是現在,他看見喬禦卻莫名有些不好意思。
宋天宇問:“喬喬。你要帶我去哪?要我開車嗎?”
“不用開車,地方比較近,走過去就好。”
說完,率先邁開了步子。
走著走著,宋天宇覺得這約會的位置好像有些不太對。
雖然說情侶約會到法院看庭審的都有,但是這裡怎麽看都像是學校附近某知名高新產業園區,中關村。
說實話,一般大學生除了買電腦修手機,基本不會來這裡逛。
這種不祥的預感,在宋天宇站在了一個掛著“尋安生物製藥02號實驗室”牌子的房間門口,達到了巔峰。
房門被緩緩打開,宋天宇看著裡面熟悉的實驗室景象,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宋天宇的語氣難掩失落:“原來你是來帶我看這個啊?”
喬禦麻溜地脫下了外套,換上了防護服,給自己帶上了腈綸手套:“嗯,我從暑假就委托鄭玉秋準備這個實驗室了,國慶前幾天才置辦好。正好實驗室缺個助手。”
要不是喬禦最近聲名鵲起,實驗室的許可證恐怕還要卡那麽幾個月才能拿到。
高中時期,宋天宇沒少給他打下手,也就高三下冊的時候,喬禦不準他到實驗室,讓他自己安心複習。
兩個人之間配合默契,宋天宇的操作知識儲備也基本能滿足喬禦目前的需求。
宋天宇的嘴微微撅了起來:“……噢,挺好的。”
他乖乖換上了防護服,詢問:“那我要幹什麽?”
幹什麽?
喬禦不合時宜地想起上輩子在酒桌上聽過的黃色笑話。
乾你。
喬禦的眼睛微微眯起,然後湊過腦袋,捏住他的下巴,在宋天宇的唇上輕輕啄了一下。
這個吻來的猝不及防,以至於宋天宇還沒來得及回味唇上溫熱的觸感,竟然都已經結束了。
他的鼻尖嗅到了熟悉的月桂香。
宋天宇反應片刻,臉驟然通紅,不得不用手背給滾燙的臉頰降溫:“喬、喬,你幹嘛?”
他都還沒準備好呢!
雖然這個男朋友當的很不稱職,但喬禦記得自己答應了宋天宇的表白。
他也知道,戀人的話,就算沒結婚,也是可以牽手親吻甚至上床的。
喬禦一直不喜歡和別人身體接觸,而且這輩子的怪毛病比上輩子還要嚴重。他其實不太確定,自己是否能適應戀人這個身份。
剛才的吻只是一個試探。
喬禦覺得,比起被吻後才發現自己不行,或者要doi了才發現自己硬不起來,還不如主動出擊。
至於試探的結果……
喬禦垂在身側的手指微微彎曲了一下,覺得自己似乎並不排斥這種感覺。
甚至,昨天被孫教授一通罵的鬱悶感都消散了不少。
看宋天宇臉紅也挺有意思的。
很乖。
喬禦壓下了微微揚起的嘴角,恢復了面無表情:“沒什麽。你先去冷藏室養幾個心肌細胞吧,明天實驗要用。編號給你標好了。”
至於今天的實驗品,喬禦特地從孫教室的實驗室裡買了幾個多余的心肌細胞。
除了剛教宋天宇的時候,喬禦什麽時候乾過養細胞刷瓶子這種髒活累活。結果在孫瑞的實驗室裡當了好幾天底層民工。
他早就不想幹了,還是自己的實驗室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