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月30日, 除夕。
附近的商業街已經掛上了紅紅的燈籠。平日裡人頭攢動的商業街冷清了不少,想來是大部分人都回到了老家過年。
喬禦穿著拖鞋,抱著個暖手袋靠在牆邊, 指揮著宋天宇貼春聯。
“低一點, 左邊, 對。”放假在家幾周, 他的聲音慵懶了不少,“再往右邊貼點,好了。”
宋天宇貼完後一看, 春聯貼得整整齊齊,頓時十分滿意。
春聯是楚西寧送來的, 據說是林楓教授親筆。紅紙灑上碎金箔,看著就喜慶。
趁著過年,喬禦也拉著喬月向喬潛龍通訊錄上的人都問好了一番。
有幾家親切關懷,有幾家不冷不熱。
甚至有一戶人家,家主人是某家生物科技公司的老總,叫陳澤,在聽到喬月的名字後就毫不客氣地掛了電話。
而根據喬潛龍的備注,這人是他的學生, 當初創業缺筆資金,還是他去銀行做的擔保人。
喬禦把態度親切的幾家記在了通訊錄上,告訴喬月以後可以多多走動。其余幾人全都刪了,就當是從來沒這段交情。
臘月三十,宜祈福, 宜祭祀。
宋天宇在床上癱了會兒,打開手機玩遊戲,玩得皮癢,於是推開喬禦的臥室門。
早上8點,喬禦已經穿戴整齊,在書桌前寫著作業了。
放寒假以來,喬禦桌子上的題越來越難,一開始宋天宇還能看懂題乾,現在連題乾在說什麽都不是很清楚。
他一個猛虎下山,撲到了喬禦的床上,撐起胳膊興致勃勃地說:“喬禦,今天我們去碧遊宮燒個香吧?”
碧遊宮在天海郊區,原本只是一個小破觀,傳承上千年都沒什麽名氣。
天海這地方臨海,過去幾千年都是個窮窩窩,也就近年才發展起來,成為全國首屈一指的大都市。雖然文化底蘊和內地沒法比,但是因為地方政府有錢,愣是把碧遊宮不斷修葺,打造成了國內著名旅遊景點。
但凡求姻緣,或者高考前燒香,大家都愛去碧遊宮逛一逛。在地方政府的大力扶持下,位於山頂上的碧遊宮,也有了點雲霧縹緲仙氣飄飄的意味。
喬禦沒有直接答應,而是道:“安德魯昨天打電話,讓我勸你回去過春節。”
安德魯是宋天宇家裡的那位金發碧眼的管家。
看樣子,宋天宇家裡人已經知道他在哪兒,只是不想扯開他的遮羞布。
宋天宇的臉頓時垮下來了:“不回。”
在喬禦印象中,宋天宇和父親的關系一直都不是很好,他也鮮少提起自己還有個繼母。
不過看上輩子的情況,他的父親應該是非常愛他。
喬禦微微歎了一口氣,放下了手裡的筆。
“那好吧,我們去碧遊宮。”
宋天宇叫了個車,兩個人帶著兩盒方便米飯上路了。
方便米飯是喬禦建議的。現在坐車到碧遊宮山底下,估計就10點半,吃飯太早,爬到山頂差不多12點半,山上的飯菜又貴又難吃,還不如兩盒方便米飯。
如今臨近春節,來碧遊宮的人依然不少。
道觀在山上,直達纜車還沒修好,只能一步一步用腳爬上去。在長長的階梯上,不時能看到一些穿著道袍的道士賣著雜貨,大多是香或平安符。
宋天宇脖子上掛著個單反,擼起袖子就準備衝,被喬禦拉著羽絨服的帽子扯了回來。
“乾嗎呢~”宋天宇又開始用鼻音哼哼。
喬禦面無表情地拉著他到了山腳的賣貨阿婆面前。
“買兩根拐杖,謝謝。”
喬禦掏出了10塊錢,換來兩根拐杖。
兩個人的畫風頓時從青春靚麗的冬遊少年,變成了鍛煉身體的老爺子。
不過喬禦的做法是對的。
一開始兩個人爬山還有余力,在走了接近1個小時後,宋天宇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樓梯越往後越陡,而頭頂的宮殿看上去依然遙遠無比。
宋天宇回頭,發現身後人影都隔得格外地遠。連丟塑料瓶都找不到垃圾桶。
不知何時起,兩人周圍已經空無一人。
畢竟半山腰就有小道觀,也許大部分遊客並不執著於山頂。
宋天宇看了眼喬禦。喬禦臉上也出了一層細細的熱汗,襯得一張臉白裡透紅的。
喬禦走著走著,耳邊傳來了細微的“哢嚓”聲。
他回頭一看,宋天宇剛好放下了單反,朝他露出了一個得意的笑容。
喬禦:“……”
幼稚。
兩人又走了半天,手機上顯示的時間成了下午1點。
“碧遊宮有這麽遠嗎?”宋天宇有些茫然地摁住了自己的肚子,哪裡正餓的咕嚕嚕響。
他已經熱到脫掉了羽絨服。
喬禦沒來過碧遊宮,因此沒有什麽發言權。
萬幸的是,10分鍾後,兩個人終於登上了山頂。
這裡雲霧繚繞,氣溫比山下低了很多。山上白雪皚皚,沒有別的人家,只有最中央的一所宮殿。
說是宮殿,未免有些抬舉它。
碧遊宮的牌匾顯得有些古舊,宮殿門口是一棵老松,樹頂蓋著一層雪,樹葉卻依然碧綠無比。
門口,幾炷香徐徐燃燒。一個年輕道士抱著桃木劍,靠在門口打盹,面前還擺著一個小攤,擺著香燭和平安符。
宮殿門口的平安符比下面賣的看上去精致了不少,喬禦走過去,挑了倆平安符,然後開口道:“請問這個怎麽賣?”
正在打盹的道士一驚,頭頂的發冠都歪了,他扶正帽子,迅速站起來。
“貧道……咳咳,這個平安符,我們不賣。”年輕道士抱著把桃木劍,在短暫的調整後,頓時顯得仙氣飄飄,“不過呢,你可以進去燒香,燒完香後,可以免費送你們兩個。”
喬禦懂了,想不到現在這些道觀也學會了商業套路。
他問:“香多少錢?”
“不要錢。”年輕道士一笑,露出了雪白的兩排牙。
喬禦表情充滿了意外:“真不要錢?”
“真的,等會兒裡面如果有人強行收錢,你可以打消費者熱線投訴。”道士信誓旦旦地保證。
他用桃木劍,在宋天宇和喬禦中間,劃了一條淺淺的痕跡,笑著對喬禦道:“不過,只有你一個人能進去。”
宋天宇挑了挑眉:“為什麽我不能去?”
道士搖頭晃腦道:“施主身上銅臭味太重,可能會熏著我小師弟。而且恕我直言,施主你身上年柱逢衝,陽刃過旺,恰又走劫財大運,你父親近日可能有血光之災……”
年輕道士眼睛睜開一條縫:“誒,瞪我幹嘛?我都免費給你算命了,還瞪我?知道怎麽化解嗎?我推薦您去功德殿散散財,畢竟消財免災,除了我碧遊宮,其他地方功德箱都沒用,愛信不信。”
宋天宇一時氣結,但是這道士說的神神叨叨,讓他無法反駁,隻好對喬禦說:“算了,都到山頂了,不拜拜可惜了。你去吧。我去那什麽功德箱看看。”
喬禦微微頷首,拿著香走進了殿。
看起來,這碧遊宮走的是全真教的路子,殿內供奉的是呂祖,殿內香煙繚繞。
喬禦的心奇特的平靜了起來。
殿內並不供遊人參觀,除了面前放香爐的一塊地方,其余地方都用黃色的絲綢攔了起來。
殿內沒開燈,有些昏暗。喬禦抬頭,數米外的呂祖正笑吟吟地望著他。
他其實不信神佛,不過受到氛圍感染,依然鞠了個躬,然後把香插進了香爐內。
殿內偏僻的一角,有一個老道士摸了摸小道士的頭頂,問:“你看到了什麽?”
小道士眨了眨眼,奶聲奶氣地回答:“看到了他身上有滿身金光,還有好多根紅線~”
金光是功德,卻不是喬禦身上的功德,應該是祖宗的庇佑,而且必定是三代內的近親。
不過小道士天賦雖然不錯,望氣卻不過剛剛入門:“金中帶紫,是貴人相。”
小道士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命格。
纏在對方身上的紅線有的細,有的粗。
有的紅線小心翼翼扯著他的腳踝,要斷不斷;有的紅線霸道無匹,勒著他脖子,密密匝匝。
可惜了,除了在手腕上的那根以外,全都不是正緣。
小道士還想說什麽,對方手腕上的紅線突然晃了晃。
他的視線轉向了殿門口,那裡有個脖子上掛著單反相機的少年。
“喬禦~好了嗎?”
宋天宇也不信神佛,但是出於保平安的目的,他依舊將信將疑地掏空了自己錢包。
別的地方功德箱都是實木的,這個碧遊宮的功德箱很有意思,竟然是鏤空。裡面沒有紙鈔,最多的是銀錠和馬蹄金。
宋天宇蹲下來看了看,其中一枚銀錠上還刻著“天順足銀會源兵餉”。
他捐了錢,就繞回了正殿門口,叫了喬禦一聲。
於是,在大殿裡的人微微頷首,轉頭,朝他笑了笑:“馬上。”
紅線的另一端,就牽在他的手腕上。
比起其他紅線來說,這根正緣細得有些孱弱。
小道士“哎呀”了一聲,有些疑惑地看向了身邊的老道士:“為什麽是兩個男的啊?”
老道士咳嗽了一聲:“只要是正緣,男女有什麽關系?好了,看得差不多了,今天就回去吧。”
小道士十分聽話,但是在被老道士牽走的時候,也不免抱怨了一句:“可是我都待了一年了,好不容易來兩個人……”
怎麽就不能讓他多看兩眼?
門口的年輕道士十分守信,等喬禦出來後,就把平安符交給了他。
喬禦把一個揣進了自己的兜裡,另一個放進了宋天宇的手裡。
宋天宇道:“我還在那邊功德箱前給你掛了個長命鎖。”
山頂的碧遊宮不大,因為正殿不讓進,幾分鍾後,就逛到了盡頭。
宋天宇摸了摸包裡的方便米飯。因為沒有找到垃圾桶,他們不得不放棄了在這裡吃飯的打算。
宋天宇拍完了照片,兩個人開始往山下走。
下山容易上山難。走了不過十幾分鍾,面前就出現了一片寬闊的廣場。
兩個人就像是突然回到了人世間。
遊客扯著嗓子,和賣香燭的道士討價還價,欄杆兩處掛滿了長命鎖,廣場角落還有一盞專門供長明燈的蓮花燈。
喬禦眯起眼,看到廣場側後方有一座金碧輝煌的宮殿,氣勢非凡,香火極盛。
金字藍底,牌匾上寫了三個字:碧遊宮。
他和宋天宇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裡看見了震驚。
宋天宇舌頭打結了:“這……這是碧遊宮?”
那剛才看到的那個小破道觀是啥??
他拿起了單反,想看之前拍的照片,卻發現單反因為沒電自動關機了。
宋天宇的手機鈴聲突然響了起來。
他從羽絨服口袋裡拿出手機,看到來電人後,表情就忍不住一變。
打電話過來的,是他的後媽李娉婷。
宋天宇猶豫一瞬,最終還是選擇了接聽。
電話裡傳來的話,讓他的面色又是一變。
李娉婷道:“你爸今天突然暈倒了,現在正在醫院。你快回來吧。”
市立人民醫院。
宋天宇風風火火地從出租車裡跳了下來,然後往醫院後面的高級病房趕去。
因為走得太急,在進電梯的時候,他一不小心就和出電梯的人撞上了。
被撞倒的人面色蒼白,穿著黑色的西裝,戴著手套,臉上籠罩著一層病氣,卻讓宋天宇感到莫名有些眼熟。
宋天宇一愣,連忙把他扶了起來。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沒事吧?”
對方沉默不語,搖了搖頭,擺手示意無須放在心上。
少年一言不發,徑直離去。
直到面前的電梯門緩緩合上,宋天宇才驟然回過神,摁下了“7”這個按鈕。
宋天宇接到電話後,跟喬禦簡要地說明了情況,就火速下山,趕去了醫院。
他包裡的兩盒方便米飯最終也沒被用上。
喬禦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下午3點。
走的時候兩個人,回來就一個,喬月有些疑惑地詢問:“小宇呢?”
今天晚上年夜飯,她買了好多宋天宇喜歡吃的菜呢。
喬禦回答:“他家裡出了點事,回去了。今天晚上就我們倆吃。”
兩個人過春節,未免有些冷冷清清。
喬月本來要守歲,春晚才放到一半,就在沙發上睡著了。
喬禦給她蓋上了被子,又調低了電視音量,難得地開始玩手機。
今天是除夕,發消息過來的人不少,大多都是新年祝福。喬禦回復了幾個熟人的消息,最後點上了宋天宇的對話框。
喬禦:你爸還好嗎?
宋天宇:嗐,別提了。過勞心梗,差點就沒了,今年春節只能在醫院過了,過段時間我再回來找你。
宋天宇:讓咱媽把年貨留著。我改天回來。
喬禦:沒事就好,祝伯父早日康復。
宋天宇遲疑了一會,還是說出了自己的疑惑。
宋天宇:你知道嗎,醫生說下午本來都要進ICU搶救了,我爹突然就好了。我看了眼時間,剛好是我捐錢那陣。還有,我搜了一下,網上那個碧遊宮就是我們後來看到的那個景點。
宋天宇:我剛才給單反充上了電,結果我拍的碧遊宮全部都過曝了,空白一片。
宋天宇:……所以,我們之前看到的到底是啥?
喬禦自己是重生回來的,還帶著個系統。他承認,世界上可能的確有事情沒辦法用科學解釋。
喬禦:總歸對我們沒壞處。
宋天宇:也是。
喬禦還打算說什麽,他的手機卻彈出了一個電話。
屏幕顯示,打來電話的陌生號碼,來自燕京。
這個點,從燕京打來的電話?
除了他那個同父異母的便宜弟弟外,不作他想。
喬禦瞥了眼一邊的喬月,來到了自己的臥室,接通了電話。
“哥。”電話裡傳來的聲音熟悉又陌生,李漢卿少年時候的嗓音比青年時要清亮不少,“這是我的號碼,有專門的通訊衛星,無論在哪都可以打通,你可以記一下。”
喬禦:“好。如果沒有別的事……”
他的話還沒說完,李漢卿就搶先一步打斷了他。
“哥,你看窗外。”
喬禦下意識地看向了窗外。老小區對面,隔著寬闊的馬路是一幢新修的銀行大樓,氣派異常。
過年,馬路上沒幾個人影,唯獨掛在樹上的霓虹燈在盡職地亮著光,看上去有些冷冷清清。
漆黑的夜突然亮了起來。
有一簇火星自下而上,在半空炸開,然後是一簇又一簇,五光十色,絢爛無比。
李漢卿在幾十米外的銀行樓上,靜靜地看著對面窗邊出現的人影。
他沒有開燈,因此也不怕喬禦會看見他。
李漢卿手裡握著一個小小的紅色平安符,他面無表情,聲音卻格外溫柔。
“新年快樂,喬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