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大內部也有類似的備戰補課。
兩所大學明爭暗鬥幾十年, 互相之間沒點絕活,是不可能的。
喬禦是不需要補課的, 不過他最近挑了個系統給的論文題目,為此研究學習, 有時候難免需要其他人的幫助。
最上方,田成教授正在講艾森斯坦判別法,身為國內代數幾何的領軍人物, 他的授課深入淺出, 讓一眾本科生受益匪淺。
喬禦則坐在最後一排,面露沉思,對著紙上的曲面圖寫寫畫畫。
很快, 一張草稿紙旁寫滿了雜亂無章的算式。偶爾有幾行注解,輔助思考。
田成講了四十分鍾,拿出水潤了一下嗓子, 然後道:“我之前讓助教發了練習題, 你們拿出來鞏固一下。”
一眾學霸們紛紛伏案,寫了起來。
就算不知道怎麽做, 也不能在氣勢上落於旁人。
唯獨蘇明揚開始對著練習題抓耳撓腮。
他大學專業生物,在數學這方面,就學的十分欠缺。然而還不怕死的報了華羅庚獎(分析與微分方程)和周煒良獎(代數、幾何和數論),如今反而成了唯一一個趕不上進度的人。
他的視線不禁挪到了身邊的喬禦身上。
蘇明揚想請喬禦給他講講題, 但是又慫,只能眼巴巴地盯著他的側臉,希望對方看在自己是他端水小弟的份上良心發現一下。
但是喬禦沒有, 他寫的十分認真。眉頭難得的緊蹙,偶爾還用牙齒磨磨下唇,顏色偏淺的唇瓣被他咬的殷紅。
蘇明揚壯著狗膽,往喬禦的草稿紙上看了眼。
“至少當K/Qp是有限非分枝時,GL2(k)表示與二維曲線之間的對應關系……”
草?什麽玩意兒??
他們做的難道不是同一張卷子嗎?
田成不知何時,來到了喬禦的身後。
薑不愧是老的辣,田成等他停筆,道:“你在研究志村簇?”
就算在代數和數論領域,志村簇也是冷門中的冷門,由島國數學家志村五郎在上世紀五十年代提出。
它是一種非常特別的代數簇,可以認為是曲線在高緯度的一種類推模式。
田成會注意到它,原因一是他本身廣泛的研究了代數幾何領域中的各個理論;原因二是,有數學家推測,志村簇是某類霍奇結構的模空間。
霍奇結構這個名字比較陌生,但是換成霍奇猜想,大部分數學專業的人,大概就明白了。
“是,”喬禦沒什麽好遮掩的,“想研究一下志村曲線下Mod P上同調的多重性。”
田成略加思索,發現自己聽了個論文題目,第一時間竟然沒什麽像樣思緒。
他不得不用喝水來緩解自己的尷尬情緒:“這個可不太好做。在所有代數簇中,志村簇都屬於比較偏怪難的那支。”
喬禦“嗯”了一聲,回答:“試試,反正沒事做。”
蘇明揚縮在一邊,看著紙上的基礎競賽題,感覺自己渺小的宛如一粒塵埃。
對於這次丘賽燕京賽場,設立在清光大學而非燕京大學,燕大學子們多有不滿。
但丘老先生畢竟是清大的名譽教授,如此安排,完全可以理解。
鄭清華知道喬禦要來,特地起了個大早。
他高中的時候就覺得喬禦長的早熟,像二十出頭的。
如今自己學了一年數學,已經像三十出頭的人了,喬禦天天搞學術,竟然還像二十出頭,讓鄭清華十分唏噓。
他摸了摸自己趨於光亮的腦袋,道:“喬兒啊,我覺得你再努力一下,我大學畢業的時候就能去報考你的研究生了。”
鄭清華本來以為喬禦還要客氣一下。
結果,喬禦說:“你加油,不一定考的上。”
鄭清華一時無語:“等會就初賽了,我大一來蹭蹭經驗,我們學校主力隊都是大三大四的學姐學長。我們院長說,誰要是分數比你高,就保他的研。”
喬禦不禁微微一笑:“那你們院長今年可能不用招研究生了。”
鄭清華出於對自己學校微弱的榮譽感,反駁:“你這話在燕大內說說就行,在我們這小心被套麻袋,清大數院也有很厲害的大佬,像是陽神和偉神,大二就開始在SCI期刊上獨立發表論文了……”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
畢竟SCI期刊多的去了。
喬禦登上的《數學學報》也是SCI期刊,完全是碾壓級別的。
但鄭清華很快振作起來:“這次丘賽有四項單人項目呢,總有一兩門你不怎麽熟悉吧!”
喬禦思考片刻:“確實。我就不是特別了解統計學。”
像什麽模型、各種各樣的分布,名詞太多了。
好在這種學數學,有手就行,套公式算一下,也就差不多了。
喬禦特地花了一晚上背書呢。
恰巧路過的一位清大學子,在此時內心一陣狂喜。
他報的項目就是統計與應用數學。這麽一看豈不是很有機會?
然而,直到在考場上遇到喬禦,他才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天真。
在他試卷才做到一半的時候,對方已經起身交卷了。
就跟鬧著玩似的。
如果是讓剛高考完的喬禦去參加丘賽,那可能的確會有些難度。
畢竟高中和大學的思路有很大不同,高中更注重基礎的培養,而大學的知識面則廣闊很多。
但現在的喬禦,已經又多學了一整年。
這一整年裡,他作為“數院之光”被各位老師悉心培養,吳志天的辦公室他去的比班主任的辦公室還勤,還有系統為他準備的層層遞進的學習計劃。
每天從早上六點學到晚上十點。平均下來,每天花在學習知識上的時間,有足足十三個小時。並且是全身心投入的十三小時。
喬禦可以驕傲地摸著自己良心說,他從來沒虛度任何一天。
除了和宋天宇談戀愛,加起來可能消磨了50個小時左右……但這也是為了恢復心情,人是社會動物,喬禦再怎麽孤僻偏執,作為正常成年雄性哺乳動物,也是有情感上的需求的。
在過去一年裡,喬禦認識的廣度和深度有了質的飛越。
再來參加丘賽,就像是大學生回去做小學數學題了。
丘賽的賽製十分特殊,初賽是筆試,決賽則是口試。
最終分數由筆試和口試得分共同決定。分數還是全國拉通排名。
而只有初賽中,每一門項目分數在前13的人,才能收到決賽的邀請。
哪怕沒有重複的名額,每年參賽的幾百人裡,也只有52人能進入最終決賽。
唯一欣慰的就是,只要進入決賽,每個項目金獎1人,銀獎3人,銅獎6人。一大半人都不至於空手而歸。
在各學校老師們的不懈努力之下,只花了一周時間,決賽名單就被公布在了官網上。
雖然內心早就有預料,四個“燕京大學 喬禦”排在同一行,還是很有震撼力的。
鄭清華覺得喬禦沒騙他。
他的統計學的確學的不行,隻比第二名高十三分。像是數論和微積分,單科起碼比第二名高三十分往上……
清大幾位被寄予眾望的“X神”聚在一起,同時看到了這個消息。
“他不是人。”
“沒必要,真的沒必要和喬禦比,我們和自己比就行。”
其中,一位叫陽神的,看上去非常痛苦:“我知道和他有差距,但是為什麽能這麽大……非要讓我承認天賦這種偽命題嗎,我不甘心!”
在高中,他們堅信自己是第一。
到大學,雖然不是第一,那也能前三。
但在面對喬禦的時候,不管是第一還是第二,似乎都沒了什麽差距。
徐天陽也在決賽的時,見到了傳說中的喬禦。
這裡是晨星數學中心,全國的數學高地。進入決賽的同學拿了號,挨個進入不同的房間口試。
進決賽的同學人其實只有40余人,但是相較於每科4個評委來說,還是太多。
一群年輕人在會議室內嘰嘰喳喳等候,被沒收手機後,儼然把這裡當做了社交場合。
只有喬禦孤零零坐在一邊,目光放空,身上穿著的還是西裝。
沒辦法,鄭清華、群承光和蘇明揚都沒能進決賽,他和其他人不熟。
不過大一學生來參賽,大多都是積攢經驗的,像他這樣能進決賽的,反而是少數。
來參賽的人也有穿西裝,都是大學生了,想正式一點也沒什麽關系。
只是配上稚氣天真的表情,很像畢業生第一次去公司面試。
但喬禦給人的感覺不同。
如果有人告訴徐天陽,對方剛從什麽商業酒會上下來,他也信。
徐天陽猶豫了許久,主動走到了喬禦面前:“你好,我是清大的徐天陽。曾經作為一作在ARMA上發表過論文。今年大四。”
“ARMA已經是分析和方程領域中的頂級數學期刊了,你能在上面發論文,很厲害。”喬禦站了起來,禮貌地握了一下手,然後回了一句:“你好,喬禦。”
他站起來後,徐天陽才發現喬禦挺高,起碼有一米八往上。
徐天陽本來想問很多問題,問他到底怎麽學的,或者表達一下自己的敬佩之情,再不然也該要一下聯系方式,但是神使鬼差的,他說:“你看上去很孤獨。”
喬禦的臉上有了一絲意外,然後驟然笑了一下:“可能是因為室內光線不好。”
正巧,此時工作人員叫到了他的名字。
“我去參加口試了,失陪。”
徐天陽沒能等到喬禦出來,因為很快他也被叫去口試了。
他的面試官來自麻省理工,英文十分流利,態度也異常溫和。對方說別太緊張,只是和他聊聊天。
徐天陽自認為英語不錯,但是在這種一對一交流的情況下,難免要多反應幾秒。
等到出了小黑屋,徐天陽才一陣懊惱。
平時他能說會道的,見到麻省理工大學的教授卻思路不甚清晰,在和對方討論微分方程的時候,連所知的一半都沒發揮出來。
聽說喬禦已經參加好好幾次國際學術會議,這種程度應該難不倒他吧?
徐天陽難免這麽想著,可惜面試結束後,他就被請出了等候室,也沒能看見喬禦出來。
再見面,就是兩天后的頒獎儀式了。
四項全金。戰績赫然。
燕大的領隊已經笑了一晚上了。
燕大學子一語成讖,他們果然隻配搶第二。
就連座位的安排都不大一樣。喬禦的位置壓根不在學生區。
他坐在希爾頓教授的身邊,賽委會主席在上面展望未來,他們倆對著一張紙寫寫畫畫,旁邊的教授們不時也出言一兩句,湊個熱鬧。
讓其他參賽的學生都看的很羨慕。
徐天陽的腦海裡想起了一些小事。
他高二就拿到了IMO金牌,保送清大,高三的時候,他憑著自己興趣,開始了解微分方程。
那時候他在教室裡,也不聽課,帶著耳塞經常一學就是一整天。回過神的時候天都黑了。
回想起自己的高三歲月,孤獨嗎?
並不會。
庸人才會因為自己的不合群而感到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