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長鶯飛二月天。正是高二下學期剛開學的日子。
宋天宇有些懶洋洋地轉著筆,他身邊的位置依然空無一人。
教室裡的眾人已經對此習以為常了。
前排, 孟安掏出手機, 周圍一群人圍在他的身邊, 語氣裡全是驚歎。
“喬禦入選IMO(國際奧林匹克數學競賽)國家隊了!”
“一個隊裡五個人, 咱們天海市就有兩個呢。”
“聽說現在正在墨爾本比賽, 全封閉式的, 怪緊張的。”
“華國隊能贏嗎?”
“不知道啊,上次是美國隊總分第一,我們國家隊連續三年都沒拿過第一了吧。”
如果不是喬禦, 七中學子們對這種國際知識競賽, 是絕對不會有任何關注的。
對於大多數人來說, 什麽IMO競賽,還沒有今天食堂紅燒肉半價來的振奮人心。
IMO考試一共六道題, 分別為:幾何、代數、數論、組合、代數、幾何。
每道題都有分數線,過了線就能拿獎。六道題總分為團體總分。
華國一直是數學競賽強國,霸主地位難以撼動。巔峰時期是在2000年到2010年。11次比賽, 團體分九次第一,兩次第二。
可惜在2011年遭遇了史詩級滑鐵盧,華國隊在越南比賽時, 因為政治因素, 被評委刁難,甚至史無前例地被扣了卷面分。10年來第一次隻拿到了團體總分第三。
從那以後,連續四年,華國隊都沒有再拿過第一。
宋天宇轉筆的動作頓了頓。
其實這件事他在兩周前就知道了, 喬禦大半夜給他發了條短信,說自己到墨爾本了。
和他一起去的人是楚西寧。
除此外還有冬令營裡其他勝出的幾位學霸,三男三女。
領隊老師是燕大數學系教授,李初傑。
清大的水木社區裡,紛紛說這位教授用心險惡,肯定是想提前為燕大預定學生。
燕大學子則反唇相譏,說清大X教授競爭上崗失敗,技不如人還要派旗下鷹犬在網上陰陽怪氣,實在是人老皮厚。
在墨爾本舉辦的是第54屆國際數學奧林匹克,一共有116個國家參賽,累計615名學子,217名領隊老師和117名觀察員。
這些觀察員們也是來自世界各地,大多都是數學老師,不僅負責選題,也負責協助學生訓練。
也許是黃種人之間特有的親切感,入住第一天,住在隔壁的新加坡隊隊長就來打了個招呼。
墨爾本會議中心的閱覽室內,喬禦被輕輕拍了拍肩膀。
他側過頭,看見了一個皮膚黝黑的新加坡人。
來人叫林智源,華語說的相當流利。
“你好,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嗎?”他朝喬禦伸出了手。
比賽前幾天,都是老師們不停的開會,決定比賽題目。參賽選手們有大把的時間,在這個封閉的地方學習或者社交。
能到這裡參賽的,大多都是各個國家高中生裡最頂尖的那一撥,指不定以後什麽時候就能遇到。
兩人友好地握手,喬禦自我介紹道:“喬禦。來自華國隊。”
林智源問:“你今年是第一次參賽吧,去年沒有見過你。”
“對,我和的朋友今年都是第一次參賽。”
楚西寧正在自己的宿舍緊急突襲,並沒有心情像喬禦這樣到處亂逛。
林智源笑著說:“華國隊一直都很強,我們國家一直在效仿你們的訓練方式……”
IMO公認的兩個競賽強國,是美國和華國,也許還要加一個俄國。
但從基礎教育上來說,美國的數學水平是趕不上華國的,但是因為美國奉行精英教育,頂層的教育實力實際相當恐怖。
像是這次競賽美國隊的參賽選手,巴頓·史密斯和賈斯汀·艾爾蒙,德國隊的麗薩·紹爾曼……都是曾經在國際各大數學競賽中斬獲無數的明星選手。
這些人不僅天資優越,家境更是不差,起碼也是中產階級的水平。這才有資格接受精英教育。
相比之下,華國的選手大多都是批量速成培養的年拋選手,每年參賽的都不一樣。自然也在國際上沒什麽水花。
雖然華國的訓練方式飽受詬病,卻一直是不少小國強力模仿的目標。新加坡就是其中之一。
林智源看喬禦等人,大概像是上世紀四五十年代的華國人看蘇聯人,眼裡都是崇拜和憧憬的目光,讓人怪不好意思的。
喬禦客套地回答:“其實華國模式也並非無往不利。”
畢竟根據外交部發言,我國一直都是努力脫貧的“發展中國家”,適當的謙虛,還是非常有必要的。
“別這麽說,”林智源興致勃勃地從兜裡掏出了紙和筆,“喬禦,我們教練出了一道題,需要證明幾何恆等式,但是過程我有些不明白,你可以給我講講嗎……?”
雖然是競爭對手,但是領隊老師說過,華夏人大多熱心,通常情況下,遇到問題找華夏人幫忙,準沒錯。
喬禦微笑回答道:“當然可以。”
這個閱覽室修建於二十多年前,書架之間的距離並不算寬敞。
一道甕聲甕氣的聲音在此時從喬禦背後傳來:“g g.(中國佬)你擋著我的路了。”
他說的是英語,不過對於在場大多數人來說,英語宛如第二母語,並不難聽懂。
喬禦的眉微蹙,轉過頭,看向了說話的人。
是個年輕的少年,身上的衣服有LV大大的logo,家境應該不會太差。金發碧眼,蒼白的皮膚上有細小的雀斑。
在北美地區,g g是長達數十年排華史中的經典用詞;類似的還有斜眼怪、大扁頭、黃猴子。帶有明顯的歧視意味。
喬禦是清楚,世界上是存在討厭華裔的外國人的。
隨著交通發展,人口國際流通增強,不少不知變通又懶惰的人被搶了飯碗,不敢怪雇傭自己的公司,卻怪到了另一個民族的頭上。
只是他沒想到,在這種國際賽場,竟然能遇到現場版。
由此可見傻逼是不因人種、性別和學歷水平而更改的,傻逼就是傻逼,
喬禦的眉頭舒展開來,他把手裡的書塞回了書架內,微笑道:“抱歉,我沒有聽清,可以再說一次嗎?會議中心裡如今還有不少記者,他們也許對你的發言很感興趣。”
這名年輕的白人選手臉上出現了明顯的不滿,但是卻只是深深皺眉,從鼻腔裡發出了一聲冷哼。
於是,喬禦臉上的微笑更深了。
他字正腔圓地吐出了一個詞:“Coward.”(孬種)
巴頓的手握成了拳,但很快便怒極反笑:“希望你在比賽時候的表現也有你這張嘴這麽厲害。”
說完,這位年輕的選手轉身離去。
林智源在一邊看得目瞪口呆。
“剛才那人,好像是巴頓·史密斯……”林智源的表情有些尷尬,聲音逐漸變小,“聽說他父親的情婦是個華裔,所以他一直不太喜歡黃種人。”
喬禦看著巴頓的背影,語氣並不急促,聲音卻剛好能讓遠處的人聽見:“我聽說過他,初中AMC8競賽排名全球前百分之一,拿到過Honor Roll of Distin(優異)證書,高一就獲得哈佛-MIT數學競賽HMMT個人賽第一名,今年三月參賽的高中數學建模競賽拿到團體組第一名。”
“冬令營選拔的時候,我們班上有許多人都仰慕他,還有人問我能不能帶一張簽名照回來。在今天之前,我一直在想,巴頓·史密斯會是什麽樣的人。”
走廊的盡頭處,巴頓在此刻驟然回過頭,望向了他,唇緊抿著,冰藍色的眼眸裡看不出什麽情緒。
喬禦盯住了他的眼眸,一字一頓道:“百聞不如一見,巴頓也不過如此。”
閱覽室內的氛圍似乎更安靜了。
僅有的幾個選手低下頭,裝作看書,似乎書上的內容十分引人入勝,然而耳朵尖都悄悄地豎了起來。
說完,他轉過頭,拍了拍林智源的胳膊:“走吧,浪費時間。”
“等一下。”
巴頓上前,一個箭步,攔在了喬禦的面前。
喬禦如今一米八二,巴頓比他矮上小半個頭,站在喬禦的面前,氣勢卻絲毫不弱。
“你的名字?”巴頓冷冰冰地詢問。
“喬禦。”喬禦換成了中文發音,“如你所見,來自華國。”
巴頓道:“我知道你來自華國,就你們華國人對奧數淺薄的理解,也好意思去指導別人?”
巴頓聽得懂中文,他小時候在華國生長過一段時間,因此雖然不會寫,但是聽和說卻沒什麽問題。
喬禦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恕我直言,這件事似乎與您無關。”
也不知道這位世界警察在跨國出警個什麽勁,臉大的電腦屏幕都要塞不下。
巴頓的神情逐漸平靜:“的確和我無關,我只是不願見其他人走入迷途。我認為我該為自己之前的言論道歉,你也如此。”
“我不覺得我的言論有什麽需要道歉的。”喬禦挑了挑眉。
巴頓聳了聳肩:“那看來我們沒辦法在這件事上達成一致了,正好現在也還沒有開始正式比賽,也許你願意在此之前和我比賽一番。如果我輸了,我道歉並且退賽;你輸了,不需要退賽,我只要你道歉就行,如何?”
麗薩·紹爾曼在此時忍不住從書籍中抬頭,用德語說道:“巴頓,適可而止吧。不要倚強凌弱。”
她推了推圓框眼鏡,顯得有些不耐煩:“更何況,一開始本來就是你的錯。”
巴頓的表情在片刻的慌亂後,顯得更加傲慢了。
他沒有回頭去看麗薩,而是緊緊盯住了喬禦的眼睛:“你為什麽不說話?怕了嗎?”
喬禦在此時忍不住笑出了聲,然後平靜地回答:“好,希望你信守諾言。”
天海七中,晚上的小教室內。
麻光輝在上面說道:“現在喬禦不在,所以暫時由我帶你們學習……當然,我的水平是比不上喬禦的,大家海涵。喬禦大概一個月後就能回來啦。”
“照例呢,我們先寫第一次月考前的心願條……”
一張紙小卡片被發放了下來。
宋天宇盯著手上的卡片,托起腮,許久都沒有動筆。
在他的刻意控制下,他的學習小組再也沒拿過總成績的第一名。宋天宇的年紀排名,也開始在2到30名內徘徊。
宋天宇知道,除了答應過的第一名外,喬禦不會看的其余卡片的。
他的眼睛會落在文獻上,期刊上,周圍的人上,卻唯獨不會落在這些不必要的瑣事上。
留給他寫心願單的時間並不長。
於是,宋天宇在片刻思考後,提筆寫下了一行字。
你是我窮極一生追逐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