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禦覺得, 書應該賣的不錯。
因為從幾天前開始,吳玉秋就表示,陸陸續續收到了十來封申請。
這些小實驗室的地點大多在燕京、天海兩地。
經濟發達的地方, 醫療資源也相應的發達,對市場的把握也更加靈敏。
燕京協和醫院。
走廊上, 幾個中年人愁眉不展。
“老家的房子,我已經賣掉了。才給我老婆買了三個療程的格衛。我閨女知道媽媽生病了家裡沒錢, 為了省一塊錢公交費, 天天走路上下學。”
“我爸說這病太燒錢, 不治了。但是為人子女的,怎麽可能眼睜睜看著媽老漢病死……”說話的人有些想抽煙, 但是想起這是醫院,忍住了, “好在我是事業單位,給領導請假也通過了。而且之前也匹配到了合適的骨髓,捐贈中心那邊,正在說幫我聯系。再花幾十萬。可就到頭咯。”
欠的錢多點, 沒什麽關系,還個十幾年二十多年, 總能還上。
就怕最後人沒了, 心裡受罪。
說完,他羨慕地把眼神看向了一邊的男人:“秦總,你兒子還好吧?”
他羨慕的原因是,以對方的家境, 哪怕一個月吃兩盒格衛,也算不上負擔。
燕京協和醫院,常年排號爆滿。治療過許多偏難雜症和不治之症, 基本已經代表國內醫療的巔峰。許多人哪怕是削尖腦袋,也要把病人往裡面送。
秦成義就是其中之一。
家產千萬的他,在別人眼裡的確算是個“X總”,不過現在也只是一個絕望的父親罷了。
“病情又惡化了。”秦成義談話的性質不高,“小滿是急性白血病。又一直匹配不到合適的骨髓。孩子他媽本來就去的早,要是知道現在我把小滿帶成這樣子,肯定會怪我。”
不同階層的病人喜歡聚在醫院的某個走廊談話的原因只有一個。
那就是交換醫療信息。
哪裡有可以配骨髓,哪裡有便宜一點的“印度格衛”,哪家醫院的醫生手術做的好……
都是他們關注的重點。
說不定哪條線索,就能讓親人、愛人或者朋友重新看到希望。
有時候,這種路邊小會議,也會引來一些小廣告和醫藥代表,有的有用,有的人試過了,沒用。
就在家屬們議論紛紛的時候,一個叫老李夾著一大遝資料,興衝衝地走了過來:“好消息啊!朋友們!好消息!!”
一見他,大家不禁紛紛蹙起眉。
老李的妻子也是白血病患者,為此,他立志於走遍大街小巷,收集各種偏方。曾經帶老婆見過不少老中醫。然而錢花了不少,病壓根沒好。偏偏每次看見什麽小廣告,都變的怎怎呼呼。
最重要的是,之前真的有病友被他的好消息忽悠過,去外地求醫問藥,結果回來沒多久,人就沒了。雖然那位病人本來就時日無多,但是其他人難免有所警惕。
“你又有什麽好消息了?”有人沒好氣地說。
上次那位病人死後,老李可能自知理虧,已經好久沒來過了。
老李梗著脖子說:“我保證!這次一定是好消息。我特地,把所有的什麽報紙啊、新聞啊、期刊啊、論文啊,都找來了!”
“喬禦,知道吧?之前得過柯爾獎的,上了新聞聯播。”
一聽這個,有人恍然大悟,有人卻依舊一臉茫然。
老李繼續道:“我看了好幾天相關論文,研究了半天,才敢來找你們。他帶領實驗室,完成造血幹細胞體外擴增……造血幹細胞知道是啥吧?移植骨髓,就是移植這個!
“異基因移植最大障礙就是移植物抗宿主病。這項技術能利用體外培養擴增技術提供超劑量的高度糖基化的i型跨膜糖蛋白,不僅能長期穩定植入,還能加快免疫系統重建,克服白細胞抗原屏障,降低排異反應。也就是說不需要合適的骨髓也能移植!”
“而且燕京就有科技公司在做這個,一次三萬八。等一個月就可以等到了。”
最開始說話的人道:“你又從哪聽來的這些亂七八糟的名詞?聽都聽不懂。”
老李的聲音不禁又拔高了幾分:“看,這是報紙。《中國青年報》,黨報央媒,不可能造假!這是喬禦論文登上《細胞》的報道!我來之前就去問了劉主任了,都說是真的!是真的!”
說著說著,李福貴竟然拍著腿,嚎啕大哭起來。
他的聲音哽咽異常,一張蒼老疲憊的臉哭的赤紅,臉上血管的青筋都顯露無疑:“怎麽我現在才知道啊。為什麽之前沒有人跟我說過……”
李福貴的妻子和白血病頑強鬥爭了六年,家裡賠進去一套燕京四環的房。
她病逝於一個月前。
“已達到目的地附近,導航結束。”
秦成義的黑色奔馳車停在燕京海定區邊緣的一家科技園內。
這裡是市裡設置的醫藥孵化中心,前台倒是修建的挺氣派。
不過往日裡,人跡罕至的科技園,如今竟然停滿了車輛。
秦成義找了許久,才找到空位。
他看了一眼,發現車牌號不僅有燕A,還有滬、深等地。
秦成義沒多想,匆匆忙忙走進前台,還沒開口呢,對方就道:“來找瑞興生物科技公司的是吧?6棟B樓,401座。”
瑞興生物科技公司,是全球最早拿到“資格認證”的一批醫藥企業。
秦成義看了,官網名單上,如今通過審核的,也不過三家。一個在燕京、一個在天海;還有一個在休斯敦。
秦成義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人,還有海外留學經歷,一般來說很少交智商稅。
讓他信服的,是那篇能登上《Cell》的論文。
不搞學術的人可能不清楚,想作為重要結論登上《Cell》,到底是什麽樣的地獄難度。
反正泱泱華夏十三億人,努力了幾十年,沒幾個人成功。
而且,秦成義也通過自己的渠道,詢問了國外在製藥集團工作的朋友林秦。
沒想到林秦和喬禦竟然之前就認識,而前者對後者多有推崇,完全不像是前輩對後輩的提攜態度,而是尊敬。
這是對強者的尊敬,對真理的尊敬。
這也是秦成義睜著眼一宿沒能入睡,第二天就早早來到這裡的原因。
聽到前台的話,秦成義倒是有些意外:“你怎麽知道我是來找瑞興的?”
前台笑著說:“表情憔悴,神情激動。今天這樣的已經來了十幾個了,都是。您還是快去吧,我聽說因為公司的實驗室人手有限,名額也很搶手。”
“對了,先說明一下。先生,我們這個海定區醫藥中心,是六年前市政府牽頭,和中鐵局、中藥局合資建造的,裡面入駐了三十多家生物科技公司和中小藥企。真的不是為了騙人特地建的。”
秦成義頓時不再多言,往目的地趕去。
這種醫藥基地,通常來說,出於保密等目的,大多兩到三家公司一棟樓,樓層都不會太高;一層是文員、接待、銷售等辦公區,一層則是實驗室。
而瑞興獨佔一整棟,表明本身財力就很不錯,大概不至於乾騙錢跑路的勾當。
通常情況下,這種大樓門前都是有密碼的,需要別人幫忙刷卡開門,但是今天,瑞興的大門卻敞開著。
他上了樓,大廳正中間已經有了不少人。
除了工作人員外,一位穿著白大褂的年輕人,顯得格外矚目。
竟然是喬禦。
周圍人你一句我一句,問的七嘴八舌,聲音十分嘈雜,但是喬禦卻沒有絲毫不耐煩,而是用平和有力的聲音緩緩解釋著。
剛從實驗室出來放風的王凌星,看到這一幕後,不免有些感歎。
之前接觸喬禦的時候,對方雖然也平易近人,但是話很少,能一個字絕對不會說兩個字,問重複的問題就會似笑非笑地盯著你,要不然王凌星也不會覺得喬禦是高嶺之花。
但如今,光是重述自己的實驗理論,喬禦都前前後後說了三回,水都沒來得及喝上一口。
其實喬禦沒必要過來的,尋安新招了二十多名員工,辦公樓也擴大了一圈。很多事情已經不需要他親自出馬,但是他依然不是很放心,選擇在開業第一天來看看。
畢竟稍有紕漏,這就是好多條命。
喬禦完全能理解,這些病人家屬的疑慮和緊張惶恐,因為他曾經也是這樣過來的。
“請放心,這項技術已經被美國藥監局證明切實可行,獲得使用批準。”
“已經在國外完成I到III期臨床試驗。否則我也不敢把它拿出來。”
“但哪怕是骨髓移植,也並非百分百有效。我只能向您保證,效力等同於骨髓移植,並且排異反應較弱。”
“很抱歉,我不是醫生,具體怎麽手術,可能需要詢問專業人士。”
秦成義沒有擠進去詢問,他在外面旁聽了一會,就來到了前台,詢問:“我想給我兒子報個名,請問流程是什麽?”
……
……
因為秦成義來的早,很幸運的拿到了一個名額。
為了防止黃牛倒賣,公司需要委托方提供家屬病例,戶口本複印件;若無親人的,可以由病人主動聯系公司。除此外,還需要采集患者血液。
瑞興目前暫時隻接受燕京附近地區的申請。
太遠的話,公司害怕在運輸中出現失誤。
醫院方對此的態度,是既不支持,也不反對。
支持是不好支持的,雖然通過了FDA證明,但是一項新技術的接受和推廣,總需要一定時間。而且如今第一批接受治療的患者不過才半年,還處於後遺症的潛伏期,萬一以後出事,現在醫鬧這麽嚴重,指不定黑鍋就扣醫生頭上了。
反對是不可能反對的,這治療方法,比一直吃藥便宜、比骨髓移植便宜;還不要等合適的骨髓。看米國那邊,術後病人也恢復的挺好。不讓患者做,這不是眼睜睜看著他們去死嗎?
所以,在每次手術前,院方都會拿出一份手術告知書,詳細講述利弊。讓家屬自己選擇。
秦成義等了一個半月,終於等到了瑞興公司的通知。
而在此之前,秦成義加了個“瑞興交流群”,是當天去瑞興的人自己建的。
因為報名時間有先後,得到通知的時間,也有差不多的先後順序。
群裡,有一位群友的親屬,已經接受了造血幹細胞移植。
她在直播手術進度的時候,群裡二十多個人的心都揪著。
不過每次,她的匯報都十分簡短。
“化療了。”
“已經輸入了。”
一直到幾天前的深夜。
她在群裡說:“醫生說無明顯排異征兆,可以準備出艙了。”
…………
短信上說,他需要的造血幹細胞已經培育好了。可以選擇自己來取或者公司代送。
秦成義收起了手機,抬起頭許久,才把眼淚憋了回去。
他走進病房,輕輕抱起自己的小兒子。原本胖乎乎的小孩,現在瘦的硌人。讓他差點都不知道自己要怎麽下手。
“爸爸的小滿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