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假期最後一天， 喬禦已經收拾好東西，準備回燕京。

　在他給床蒙上一層套罩後，門鈴聲響了起來。

　喬禦在屏幕上掃了一眼， 來的人很熟悉……至少上輩子很熟悉。

　叫李毅， 也是李家人，一直都是李漢卿的左膀右臂。

　按道理呢，喬禦應該叫他一聲族叔。

　喬禦打開了門。

　李毅的頭髮已經花白， 一身正黑色的西裝， 胸前配了一朵白花。

　“喬先生， 您好。”李毅道，他比喬禦矮一些， 不得不抬起看著他，“我是您弟弟的律師， 現在這裡有一份遺產需要您繼承。”

　喬禦回答道：“捐了吧。”

　他不需要。

　李毅漆黑的雙眼注視著他，眼角的溝壑厚重得宛如山丘：“可以讓我坐下來喝杯水嗎？”

　這一次，喬禦答應了。

　“葬禮結束了嗎？”

　喬禦詢問自然平靜地像是在談著今天的天氣。

　李毅回答說：“沒有葬禮。”

　喬禦沏上了一壺碧螺春茶， 但對方沒喝。

　“老爺留給您的遺產不多。”李毅坐的很端正， “您知道的，像李家這樣的大家族，為了防止階層降級，通常都是由一位繼承人繼承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財產。”

　“他留給您的是一處山莊，在燕京郊區， 種了很多花，有專門的人打理， 日常開銷由李家的基金會負責。地址留給您了，你喜歡的話，隨時可以去看看。”

　喬禦的思緒恍惚了一下。

　他覺得， 自己應該知道是在哪兒了。

　上輩子剛到燕京的時候，喬禦隨口吐槽了一句自己沒家。

　於是李漢卿攤開了四九城的地圖，上面標了很多紅點，說讓他選個地方。

　李漢卿笑著說：“你想要的話，我都可以給你。”

　喬禦沒見過這陣仗，不想要又推辭不掉，於是選了個看起來房價最便宜的地方。

　只是他沒想到，那個點背後代表的不是一間房子、也不是一幢、一棟；而是方圓六十畝地。

　如今，李毅告訴他：“老爺也葬在那裡。不過他說了，如果您覺得晦氣，可以把墓碑遷出去。”

　喬禦的動作還維持在沏茶時候的姿勢，一直到杯子裡的水溢出來，才驟然回過神。

　“他是自殺的嗎？”

　他想起了之前收到的短信。

　雖然不怎麽接觸文學作品，但是這三位作家都很有名。死因全都是自殺。

　“不，病逝。”

　喬禦說：“我知道了，謝謝。”

　燕大，基因實驗室。

　春節休息了兩周，再回到實驗室，感覺簡直恍如隔世。

　李華連續打了三個哈欠，才控制住了自己的困意。

　他登陸基因實驗室官方指定郵箱，替喬老板處理起文件。

　李華的主要工作，是進行文件分類。

　大佬級學者的學術交流分一類。

　實驗室之間信息互換分一類。

　期刊編輯部來信分一類。

　剩下一堆雜七雜八的，像是藥企合作、求職簡歷、相親邀請、不專業的小公司發來的合作邀請，則是通通丟進垃圾箱吃灰。

　這就是在大實驗室工作的煩惱嗎，每天光是整理郵箱都要花好久呢。

　“是實驗室又出名了嗎，感覺收到的郵件又變多了……”

　而且不乏有許多大公司、大實驗室和大學者的邀請。

　在李華分類結束後，一般會轉發給喬禦的私人郵箱。

　而喬禦則會在每周五上午專門花時間處理。

　譚子睿如今正在就女兒撫養權問題在國外打官司，歸期待定，譚教授小組的科研員雖然群龍無首，但因為有較強的自我管理意識，暫時還沒出什麽岔子。

　只是不知道譚教授沒回國的消息從哪兒傳了出去，吳剛主任又一次腆著臉找上了門。

　“喬主任，喬主任~”

　吳剛邁著小碎步，跟在了喬禦身後，也不知道等了多久，臉上笑容燦爛宛如春天，叫得比喜羊羊搖搖車的自動語音還好聽。

　喬禦停下腳步，轉身，問：“什麽事？”

　“我聽說譚主任最近不在國內，要很有一段時間才回來，”吳剛笑容滿面地說著，“不知道喬主任的實驗室，缺不缺人啊？”

　隨著一篇又一篇論文的發表，如今，基因實驗室已經成為燕大生科院最大的香饃饃。

　普普通通的研究生，進去後都能跟著在上面發論文了，哪怕連三作都不是，但是名字也能掛在論文的一角，誰看了不眼紅啊？

　不過喬禦一直沒提出擴編的打算，這些人也只能乾看著，內心羨慕的百轉千回，再次痛恨自己當初沒去基因實驗室應聘。

　好不容易，基因實驗室現在貌似人手不足，可不得想辦法貼上來嗎。

　喬禦的態度十分冷淡：“不缺。”

　作為一個在行政處打拚多年的滾刀肉，吳主任對喬禦的冷臉毫不在意：“喬主任，是這樣的，有個教授，之前在哥倫比亞大學工作，研究方向也是基因生物工程，在‘人才引進’的名單上，最近剛回國，工作分配意向填了清大、燕大、科大……學校方面呢，是希望對方可以來燕大的。您看……？”

　“當然，我們也不是說，讓他去接替譚主任的位置。只是進去觀摩一二。這位教授對華國的基因實驗室，很感興趣。”

　自從國家的“海外人才引進”政策一出，國外學者歸國的人數逐年遞增。

　他們帶回來的，不僅有先進的技術、管理經驗、科研資金；更重要的是歸國本身，就具有一定的政治意義。也算響應了國家號召。

　雖然裡面不乏有渾水摸魚之人，但大多還是有兩把刷子的。

　讓燕大搶人頭搶的如此賣力的人，姓萬，名春輝。

　哥倫比亞大學在世界排名一直穩居前二十，且屬於常春藤盟校之一。身為華裔，能在哥大被聘為教授，顯然不是等閑之輩。

　發現吳主任不是來辦人情的，喬禦的面色這才緩和下來。

　雖然覺得實驗室目前並不需要加人，但是他想了想，決定還是拉扯一下母校。

　“可以。不過照例要簽保密協議的。”

　吳剛點頭如搗蒜：“您放心，一定，一定。”

　過了兩天，萬春輝在吳剛的帶領下，來到了基因實驗室。

　萬教授之前就和燕大有所接觸，因此受聘合同簽的很是迅速。並且上午簽了，下午就迫不及待地來到了實驗室。

　萬春輝人過中年，體型微胖，矮，為人沉默，普通話帶著點川渝口音。

　看上去是個老實人。

　萬春輝聽著王小明的介紹，目光在各個實驗室內來回打量，眼神好奇又探究。

　“那，喬主任呢？”

　“喬教授在外面開會，”李華回答，“下午三點就回來。”

　萬春輝的腰沒忍住往前傾：“我能去這幾個實驗室看看嗎？”

　李華搖了搖頭：“您不是其他實驗組的成員，是不能去的。”

　萬春輝的表情，露出一些不滿：“像防賊似的。我加入實驗室也簽過保密協議，難不成還會泄露。我好歹也是哥大的教授，連實驗內容都不知道，難道要在這裡洗燒杯嗎？”

　正在休息室翻論文的喻寒溪眉頭一皺，推開玻璃門走了出來：“就算是我，也不知道其他實驗小組在做什麽內容，你算什麽東西？”

　萬春輝是認識喻寒溪的。

　如果把全世界生物學者分成1到10級，萬春輝自認為自己在6級左右，而喻寒溪，起碼得是8級往上水平。

　因此，喻寒溪懟他，萬春輝是不敢說話的，隻好訥訥道：“我就隨便說說……”

　喻寒溪沒理他，而是扭頭問：“譚子睿什麽時候回來？”

　李華撓了撓頭：“這，我聽喬總說，他們正在辦華國的護照，應該馬上就能回來了。您不是有他聯系方式嗎，您可以自己問啊。”

　喻寒溪嗤笑了一聲：“還要我去聯系他？”

　不知為何，李華總覺得喻教授這話說的酸氣衝天。

　而另一邊，正在開會的喬禦也一愣一愣的。

　之前喬禦得到消息，說科技委找他開會。

　他還以為是讓他去報告實驗經費使用情況，以及最近實驗進度。

　自從鬧出好幾次大額科研經費濫用的醜聞後，國家在管控方面，已經正規嚴厲不少。

　沒想到會議室大門一開，除了王學部外，還走進來一個面容嚴肅的中年軍官，一看就是和劉一劉二一夥的。

　這位軍官道：“我來自華國安全局情報處，喬教授，您好。”

　王學部也笑著介紹說：“不要緊張。是有任務需要您配合。”

　原來事情出在萬春輝身上。

　萬春輝過了政審，回國半個多月，也沒露出什麽馬腳。唯一讓他引起上面人注意的，是萬春輝執意要加入燕大的基因實驗室。

　靶向藥研製實驗已經進行到第二階段。

　在喬禦的申請下，數據庫發來了全華國近萬人的基因片段。

　這一比例相較於華國十幾億的人口來說並不高，但依然是十分重要的數據。

　因此上面努力調查後，竟然發現了這位萬教授，在回國前，和某國外藥企眉來眼去的蛛絲馬跡。

　“這家藥企叫拜思，屬於靶向藥行業的龍頭集團。”

　“我們懷疑，萬教授是歸國間諜。只是暫時不清楚，對方的意圖是基因庫還是靶向藥實驗。”

　“但上面為了保證安全，決定在本月內轉移基因實驗室。”

　簡單地說，就是國家決定，把基因實驗室從人來人往的燕大，轉移到一個安全的地方。

　人員暫時不做變動，但外面會有軍隊看守，並且暫時和外界斷網隔離。直到項目宣告失敗，或者成功那天，才可以放出去。

　這裡面花費的時間，到底是三年、五年，亦或者是更久，誰也說不準。

　當然，這一切都是以各位學者自己的意願為前提。

　如果喬禦不同意，也是沒關系的，只是國家可能會收回基因數據庫。

　這位軍官倒是沒提科研經費的事。

　王學部怕喬禦心生不滿，還特地補充道：“你放心，經費肯定是不會收回來的。以後項目報告通過，也還是會照樣批錢。”

　喬禦靜靜地聽完了對面的闡述。

　“我明白了。”喬禦正色道，“對於我而言，在哪裡工作都是無所謂的。不過我可以管實驗室做什麽實驗，但是卻不能幫實驗室的其他人同意這些條件。請給我一周的時間進行協商工作。”

　王光明一聽這話，有些緊張的神情終於慢慢舒展開。

　他和旁邊的軍官對視一眼，然後緩緩道：“這是自然的，到月底還有十六天時間，這16天都歸你。你去和旗下的教授們、研究員們談吧。他們能留下最好。不管開什麽條件，你盡管先答應。你背後還有祖國，不用怕。”

　……

　……

　等喬禦走後，王學部臉上的笑也沒消停：“我之前還怕年輕人，吃不了苦，耐不住寂寞。如今一看，老趙還是沒信錯人。”

　這位中年軍官附和道：“的確。我看喬教授未來必定是國之棟梁。”

　王光明：“不用未來，我覺得現在就已經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