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禦在聽到聲音後,就停下了手裡的筆。
他深吸了一口氣, 感覺命運果然不是很眷顧他, 開始往自己最不想看見的方向走。
喬禦站了起來,看向了李漢卿的眼睛:“您好, 請問有什麽事嗎?”
李漢卿從小身體不好, 青春期很長一段時間都因為藥物截斷反應瘦的不行。喬禦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感覺李漢卿的脖子都細得撐不起腦袋。
比上輩子在李家第一次看見的時候還要可憐兮兮。
喬禦的語氣禮貌疏離又客氣。
唯獨沒有心虛。
一時之間, 李漢卿都有些不敢確定,喬禦是不是和他一樣重生了。
但是他想起自己看到的資料。
李漢卿不信自己重生能帶來這麽大蝴蝶效應, 以至於喬禦成年前的人生軌跡都完全變了個樣。
他咬牙切齒,又心有不甘地說著:“你就沒什麽想解釋的嗎?”
……喬禦的眼睛微微眯起。
解釋?
剛到李家的時候他人不生地不熟,生父看他警惕又審視, 幾個親戚沒一個好惹。
李漢卿是喬禦精心為自己挑選出來的靠山。
多病, 天真,血出同源的親弟弟。
這些在喬禦眼裡都代表著一件事, 易於掌控。
喬禦對他很好, 兩個人感情最深的時候, 李漢卿會趴在他背上軟綿綿地叫他哥哥。
所有人都在教李漢卿規矩, 他是世家子, 藍血貴族,多病, 應該優雅而規矩;喬禦教他像個人一樣活著。
再後來, 過了三年。
李崇明肺癌不治身亡, 去世。兩個人的關系才驟然冷了起來。
上輩子李漢卿就死在他的眼前, 從確定死亡到舉行葬禮,都是喬禦一手操辦,忙了整整三天。
所有人都勸喬禦節哀,那時候他摸了摸自己心臟,感覺還是照常跳動,沒有欣喜,也沒有多余的悲傷。所有的感情都像是被封印了一樣。
他成為李家名正言順的掌門人,從此後再也不用小心翼翼隱藏自己鋒芒。
不過為了糊弄李漢卿母系那邊的親戚,喬禦依然像模像樣的找來了心理醫生。
心理醫生說,喬禦在抗拒他的治療。
上輩子喬禦是因為車禍身亡。
那天他早上還在倫敦開會,剛準備躺下倒時差,突然想起國內的今天是李漢卿的祭日,於情於理,他該回去給李漢卿掃墓。
他搭飛機回國,倫敦的天氣不好,一年大半都在下著小雨,唯獨那天大雨傾盆。
航班停運,萬幸的是雇傭的飛行員來自戰鬥民族,憑著一腔頭鐵和過硬的技術把他送回了國。
結果,喬禦沒死於墜機,卻死在了去墓園的路上。
…………
喬禦張開嘴,正在思考措辭,上課鈴聲就響了起來。
於是,他重新坐了回去,道:“上午第二節課是體育課。到時候再說吧。”
李漢依然保持著原本的姿勢,手指指節分明又慘白。
一邊的宋天宇聽見了上課鈴聲,迷迷糊糊地轉醒,一覺醒來就發現喬禦桌子面前多了一個人,氣氛還奇奇怪怪。
“記住你說過的話。”
李漢卿深深看了他一眼,轉身離去。
宋天宇被他囂張的語氣刺激的身上的毛都炸了。
他拿起筆,輕輕戳了戳喬禦的胳膊:“剛才那人是誰?你認識?”
喬禦翻書的動作頓了一下,“轉校生,認識。”
“你們有什麽過節嗎?”
宋天宇的話剛說完,一截粉筆就砸到了他的腦門上。
講台上,物理老師表情冷酷,瞪了他一眼。
“課堂上開什麽小差呢?說,這道題選什麽?”
宋天宇連他講的哪本教輔都不知道,正準備打哈哈混過去,就感覺自己第三根手指被身邊的人輕輕地捏了捏。
喬禦不太喜歡肢體接觸,兩個人平時同排走路,都會保持一個肩的距離。宋天宇雖然不解,但是也尊重他的習慣。
如今喬禦竟然主動捏了一下他的手指,宋天宇莫名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
宋天宇愣了片刻,然後回答:“C。”
喬禦放心了。不愧是兩輩子的好兄弟,這點默契還是有的。
物理趙老師從鼻腔裡發出一聲冷哼:“算你運氣好,坐下。後排的同學不要聊天!影響人家學習!”
趙老師是對喬禦這次換座位最不滿的人。在他看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學生之間的界限就應該分明,成績好的坐前面,成績差的後面呆著去。喬禦自甘墮落,讓物理老師很是心痛。
結果換了座位,第一天就逮到宋天宇纏著喬禦說話。
宋天宇和喬禦的關系,在趙老師心中,猶如妲己之於商紂,褒姒之於周幽王,楊貴妃之於唐明皇……
可惡,昏君。
因為第二節是體育課,物理一下課,大多數同學都撒歡似的跑了出去。
宋天宇脫掉了校服外套,露出裡面的籃球運動服。上面是一個亮眼的數字,24。
這是他最喜歡的一名籃球運動員的同款球衣。
馬上就是學校的秋季運動會,但吝嗇的郝校長隻給了學生們兩天的放風時間。
因此,為了節省場地和時間,預選賽從運動會開始前就要開始打,當天隻進行各年級的決賽。
高力是校籃球隊的正式成員,順理成章的成為班上籃球隊的隊長。
全班籃球隊一共五個人,只有宋天宇一人不是體育生。
宋天宇背後的尾巴一晃一晃地,問:“等會來看我打籃球嗎?”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從小在蘇州長大的原因,他的後鼻音有些濃。
喬禦回答道:“有點事,處理完就去看你。”
宋天宇: “行,那我先去更衣室換衣服了。就在學校體育館,這次是和10班的打。”
7班和10班因為有體育生的存在,幾乎是全校體育最強的兩個班級。兩個班共同的特征:成績不太行。因此在體育競技方面,沒少一較高下。
奈何雙方手氣都奇差,竟然在第一輪預選賽就遇上了。
根據學校粗淺的賽製,預選賽裡,兩個班級只有1個班能晉級。等剩下五個班的時候,才會按照積分淘汰製的規則晉級。
因為這事兒,國慶節放假的時候,兩個班籃球隊的人都在加訓。
宋天宇沒去。一方面是因為和之前和說高力鬧翻了,另一方面是因為要在家陪喬禦。
宋天宇是籃球隊裡的前鋒,技術不差。國慶在家也沒放棄訓練。
管家知道他的這個愛好,甚至請國內某甲級聯賽職業球員來天海,在國慶的時候進行了兩天一對一指導。
喬禦從開學就遞了長期假條,不去體育課也沒關系。想來李漢卿也是一樣。
教室裡的人陸陸續續離開,終於只剩下了他們倆。
喬禦到班級陽台上洗杯子,剛關掉水龍頭轉身,就發現背後站了個陰沉沉的人。
如果是在大晚上,這一幕應該有點恐怖。
喬禦的唇抿了起來,然後微微歎了口氣。
“這一次我不會回李家,你也不用這麽早就開始提防我。”
之前他沒去高考,專科都沒得上。母親去世,遺產被表舅一家侵吞。過的一無所有,被李家的潑天富貴砸的有點上頭,但是勾心鬥角呆了六年,喬禦也覺得有些累。
他是一個需求很寡淡的人。天天鮑魚人參也是吃,粗茶淡飯也是吃。
最主要的是——
這輩子喬月還活著,自己的人生也在步入正軌。他還可以完成自己上輩子沒去讀大學的遺憾。而接下來的人生還有太多的遺憾可以等著自己重新彌補。
何苦再去辛苦磨礪一遭?
李漢卿以前說的沒錯,他就是狼心狗肺,天性薄涼。
但喬禦的話並沒有讓李漢卿放心,他的表情更是從一開始的平靜,變的隱隱憤怒起來。
“我問的不是這個!”
他的呼吸驟然急促了起來,胸膛劇烈地開始起伏,一隻手扶住了牆壁,另一手揪住了痛苦的弓起背,臉色在一瞬間煞白,連唇上淡淡的血色都變的慘白起來。
李漢卿突然發病的情況,喬禦見過了太多次,以至於都不需要過多思考。
他攔腰把人抱起,李漢卿的後頸搭在了他的胳膊上,成了一個後仰的姿態。
“冷靜,放輕松。”喬禦的聲音平靜,低下頭,咬開了他襯衣最上面兩顆扣子,免得呼吸不暢。
他還以為李漢卿少年時身體能好一點,沒想到還是和青年時候差不多脆弱。
李漢卿的藥就放在他校服的口袋。可惜喬禦卻沒有多余的手打開藥瓶。
好在隔著一層玻璃,喬禦發現有人從門外走了進來。
這人他認識,1班的麻光輝。
沒空計較麻光輝為什麽會出現在教室,喬禦一腳踢開了走廊的門。
教室內出現了一道巨響。
在看到人的時候,躡手躡腳的人嚇了一跳,一幅見了鬼的樣子。
草!他們班的人不是都上體育課去了嗎?!為什麽喬禦還在教室?!抱著的人又他媽是誰??
麻光輝手腳僵硬,下意識地把手裡的東西藏進兜裡。
喬禦的聲音響起:“過來。”
他的語氣命令性太強,以至於麻光輝不假思索地就開始行動。
“藥瓶打開,取一片出來,藥放在他舌下含服。”
李漢卿今天帶的藥瓶子上沒標簽,估計又是家庭醫生配的。喬禦不清楚成分,怕裡面有硝酸甘油的成分,為了保險,選擇了含服。
李漢卿的雙目緊閉,嘴更是閉的像是沒煮熟的河蚌。喬禦用手指撬開了他的唇,對麻光輝使了個眼色。
麻光輝雖然有些不明所以,但是好歹也能分清這大概是在救人。
他聽話地照做,然後就聽到了喬禦的下一個吩咐。
“我課桌,最後面左數第三個,有毛巾。拿出來,用冷水打濕,然後疊好放在他額頭上。”
因為李漢卿的原因,喬禦學會了囤毛巾,都是為了怕他突然發病。
李漢卿11歲就換了機械心臟,此後每隔十年都要換一次心。但是身體的負擔卻也越來越重,到生命最後階段的時候,突然毫無征兆地發病是常有的事情。
這個習慣一直延續到了現在。
麻光輝火急火燎照做,然後小心翼翼蹲在了喬禦身邊,問:“他怎麽了。”
“心臟病。”喬禦說。
麻光輝有些驚歎:“你……你好專業。”
從發現到搶救,一共不超過兩分鍾。
不過,麻光輝很快就想起來。喬禦自己也有心臟病。
……他看向喬禦的眼神頓時充滿憐憫。
喬禦沒接過話茬,思緒有點飄。
他當初跟著護工學了好久護理,都是為了親自照顧李漢卿。
大多時候是假意,但是偶爾也有真心。
畢竟李漢卿叫了他那麽久的哥哥,而且,自從李崇明去世,李漢卿已經是他在世上唯一的近親。
雖然只是同父異母的弟弟。
又過了十幾秒,李漢卿慢慢睜開眼,眼眶有些微紅。
他的喉嚨做了個細微的吞咽動作。
喬禦也終於把人放了下來。
李漢卿取下了額頭上的毛巾,坐在地上,一雙眼睛濕漉漉望著他。
喬禦的站了起來,聲音沒什麽起伏:“打電話給李世平。今天別上課了,你回去吧。以後也別來了。我不能確保你每次發病的時候都在場,太危險了。”
麻光輝疑惑的眼神在兩個人之間看來看去。
李漢卿沉默了片刻,才解釋道:“之前一年都沒有犯過。”
他比喬禦死的早,回來的也更早一些。
喬禦覺得他不把自己命當回事,莫名有些生氣:“記得打電話給李世平。我要去看朋友打籃球了。”
李世平是李宅的老管家,一直負責照顧李漢卿的身體。
說完,喬禦轉身就走,連教室裡突然出現的麻光輝都沒有管。
李漢卿有些啞的嗓音驟然躥高了一截:“等等!”
喬禦停下了腳步,站在門邊,轉頭,看向了他。
李漢卿撐著一邊的桌子站了起來,語氣微顫地詢問:“上一次,我們見面的時候。你最後一句話,到底說了什麽?”
上一次……?今天是他這輩子和李漢卿的第一次見面。
李漢卿指的應該是上一世。
那是喬禦不太願意響起的一段記憶,以至於很多時候,他的大腦自動產生了屏蔽。
後來他的心理醫生乾脆直接進行催眠治療,讓他暫時忘記李漢卿的死因,免得因為失眠影響生活和事業。
也多虧系統給他加了快二十的智力點。
要不然他到現在都想不起來發生了什麽。
他的視線久久地停駐在李漢卿的臉上。
這個時間點,他17,李漢卿才16。
被保護的很好,至始至終都很好。一身病氣也壓不下貴氣,喜形於色。
喬禦收回了視線:“李崇德換了你的藥。”
李崇德,論輩分,算是他們的族叔。
而且我還知道,對方準備把這件事栽贓到我身上。
我找到了李崇德換藥了證據,但是猶豫了很久,不知道該不該提醒你。
最後我還是來遲了。
對不起。哥哥沒有救下你。
所以我一直都被困在愧疚裡。
麻光輝這次到喬禦的教室裡,其實是準備來通風報信的。
他今天早上廁所,意外聽到了一些小道消息。
辛文那一批人,似乎打算對付喬禦!
麻光輝趴在廁所邊,蹲的腿都麻了,也隻零星聽到了幾個字眼。
運動會……周測……諸如此類的話。
麻光輝很是茫然:大家都是學生,為什麽有人能把校園生活過得這麽深仇大恨?
他一開始也不喜歡喬禦,但是熟了之後,喬禦……喬禦還是很好的啊。人長得好看,心靈也美……對他,也、也很好。
但是越是這樣,麻光輝就越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坦白了。
他根本不是女孩子,他是帶把的,有唧唧。
知道真相後,喬禦肯定不會理他了。
所以,麻光輝坐立不安了一節課,還是決定用匿名的方式,給喬禦通風報信。
他用左手寫了一封信,現在這封信就在他的兜裡。
不過沒想到今天卻被正主撞見,雖然現在喬禦已經離開,但是麻光輝卻不想低估他的智商……
看來他只能改天再來送信了。
麻光輝的視線落在了旁邊的人身上。他對7班的人不熟,但是看樣子,這人也有心臟病。
麻光輝詢問道:“呃,同學。需要我送你去醫務室嗎?”
對方搖頭。隔了會,緩緩開口:“你叫什麽?留個聯系方式吧。你救了我,我會安排人聯系你。”
麻光輝撓了撓自己腦殼,微微一笑:“啊,不用了。都是喬禦救的,我只是照做而已……”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
因為面前的人,在前一秒神情還傲的不可一世,後一秒突然捂住了臉,特別委屈地哭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