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太陽高懸。

　奶茶店內， 陸源神色頹然又灰白， 他坐在喬禦面前，背微微弓了起來， 一幅挨訓的模樣。

　學校的奶茶店也賣甜品。價格比外面低不少， 但味道十分一般。喬禦抿了兩口楊枝甘露， 就停下了杓子。

　金屬小湯匙劃開乳白色的奶液， 喬禦的神情和這碗甜品一樣耐人尋味。

　“國慶節的時候， 我們集訓。高力說， 方文清聯系他。一人600，希望我們能讓10班晉級。去掉宋天宇的，我們一個人分750。”

　“我只是一時鬼迷心竅， 畢竟七百五對我來說也不少了。我一直想買雙AJ鞋， 存了很久都不夠……”陸源說著說著， 眼眶就紅了。

　他現在就是後悔， 非常後悔。

　只是不知道是後悔自己打了假球，卻沒拿到錢；還是後悔中了喬禦的空城計。

　喬禦：“你打算自己主動去和林教練坦白， 還是我幫你？”

　陸源在此時抖了一下。

　他哭喪著臉，說：“讓林開陽知道， 我肯定會被開除的……”

　“10班的籃球隊， 水平如何？”

　陸源認真回想後， 道：“……不如何。”10班的體育生是練田徑的， 跑起來雖然厲害， 但是在投籃技巧上， 遠不如他們這些籃球運動員。

　“我們班4個校籃球隊隊員，一場預選賽，比分就比10班多1分，你覺得你們林教練一點也不懷疑嗎？”喬禦挑了挑眉。

　陸源有些底氣不足地說：“林教練未必會關注校籃球賽預選，最近高三要打省賽，他忙著呢……”

　喬禦表情冷漠：“既然如此，我還是讓他關注一下好了。”

　陸源急了：“別別別，我去！我今天下午就去。”

　很好。

　喬禦下意識地舀了一杓牛奶，忽然想起剛才一嘴的香精味，隻好又把杓子慢慢放下。

　“因為你最後那個傳球，我才決定找你。我相信，你一定不是故意和那些人同流合汙的。”

　這句話讓陸源的心裡微微好受了一些。

　喬禦繼續分析道：“看得出來，你們林教練平時很嚴苛。不過高一年級籃球新生一共才7個人，你們這就有4個。全開除的話，籃球隊新一屆損失也過於慘重。所以大概率會找一個人殺雞儆猴。”

　他說話語氣不急不緩，字正腔圓，陸源不知不覺就聽的入了神，偶爾還點點頭，跟著附和一二。

　“所以，現在的問題就是，確保你不會成為那個雞。”

　陸源覺得喬禦這話聽起來怪怪的，但是他好像無法反駁。

　喬禦微笑著詢問：“要聽我的建議嗎？”

　此時陽光正好，陸源額頭上莫名起了一層虛汗。

　他思考許久，最後還是一咬牙，道：“聽！”

　群聊【華國喬丹預備役】。

　付文東：@高力，哥，說好的750什麽時候發？

　高力放學，剛掏出手機，就看到了這麽一條消息。

　那3000塊錢，其實高力中午就從方文清手裡拿到了。他本來當時就準備分贓的，但是卻驟然想起了自己女朋友。

　孟微雨上周想找她要錢買化妝品，什麽SKII小燈泡……高力也聽不懂，一套就要兩千多塊。

　思及此，高力頓時猶豫了起來。

　孟微雨喜歡在微博草白富美人設，目前看來這個人設還是比較成功的，她長的不錯，因為父母寵愛，平時日子也很滋潤。

　唯一讓她不太滿意的是，高力作為男朋友實在不夠帥。讓她在7中一眾“名媛”裡有些抬不起頭。

　但是高力給錢爽快啊！

　孟微雨和他交往一年多，收到的禮物也有小6位數了，這讓她勉強忍受了高力的長相。

　一開始孟微雨還以為他家境不錯，後來才知道，高力送她的東西，大多都是從宋天宇那薅的羊毛。

　知道內情後，孟微雨就起了心思，可惜宋天宇一直對她愛搭不理。

　後來高力和宋天宇關系惡化，孟微雨更是沒了借口找宋天宇。

　孟微雨懷疑對方直接把她屏蔽了，連個面子情都不給，很是尷尬。

　可惡，等以後宋天宇心動，她一定要讓對方感受一下什麽叫“追妻火葬場”。

　最近，高力的手頭明顯拮據了起來。

　孟微雨打算再要一套小燈泡，就和高力分手。正好，她的備胎2號家裡好像有點小錢。

　養不起女朋友的的窮鬼不配有對象。

　高力對孟微雨的打算一無所知，還在糾結要怎麽湊兩千二給女朋友買護膚品。

　所以，面對方文清給的三千，高力心動了。

　高力：正想跟你們說這件事呢

　高力：方文清說，要不是他激怒宋天宇，現在10班早就被淘汰了，看起來不太願意給錢。

　付文東：他大爺的，這人怎麽這樣？

　李明：球都讓了這麽多了，是他們隊的人自己不爭氣，還有臉叭叭？？

　陸源：對啊，力哥。都是你去聯系的，可不能坑我們啊。

　看著聊天記錄，高力因為心虛，手心都起了一層淺淺的汗。

　高力：等等，我再去問問。

　幾分鍾後。

　高力：對方隻同意拿600……哎，600塊我不要了。你們三個分吧。是我對不起你們。

　付文東：草，他知不知道我們擔當了多大風險！600就想打發我們？這人太囂張了吧？我看他是沒把我們放在眼裡。

　陸源：力哥。當初要不是你勸我們，我們也沒機會掙到錢啊，我們還是一起分吧。不過方文清那個狗東西言而無信，實在太可惡了。

　李強：就是，哥，今天放學我們去堵那小子吧！

　高力身上的汗更多了。

　高力：對方威脅我，說如果我不同意，就把這事兒捅到林教練那裡去……

　群裡剛剛還義憤填膺的一群人，頓時啞火了。

　林開陽曾經也是職業籃球運動員，因不公待遇退役，從此後肉眼就容不下沙子。要是讓林開陽知道這件事，他們四個都得涼涼。

　付文東：難道這事就這麽算了？

　群裡沒有回答。

　陸源截圖好了證據，又再次模擬好了說辭，趁著周圍人不注意，慢悠悠往體育組的辦公室走去。

　喬禦用“天海，籃球，林開陽”的字眼，對體育新聞進行了檢索，發現了03年的一條新聞。

　說的是天海SVE俱樂部簽下新的籃球運動員，林開陽。看照片，就是他們的林教練。

　而林開陽是在05年就職的天海七中。

　喬禦翻出了03年到05之間，和SVE有關的所有報道。

　“04年9月，SVE因簽約球員陷入假球門事件，遭遇嚴重財政危機。”

　“04年10月，SVE董事長宣布解散俱樂部。”

　在看到這條消息的時候，陸源就沒忍住驚呼了一聲。

　林開陽從來沒說過自己當初是怎麽退役的。因為教練有老寒腿，他們都以為是因傷退役。

　有時候，陸源看到他拍著趙山峰的肩膀，滿臉笑意，總覺得他們教練應該是非常熱愛籃球。

　“當時SVE不出名，報道太少，並沒有說是哪幾個球員出事。所以我去了華國籃協官網，找到了04年9月的處罰記錄。”喬禦打開了手機，給陸源看了眼屏幕上的截圖。

　“被終生禁賽的球員，就有林開陽。”

　“不管林開陽當初是有苦衷，還是被人栽贓陷害。但他退役後依然不願意放棄籃球事業，所以我相信，你們教練對打假球這種行為才會更加痛恨。”

　喬禦說，既然高力是這個始作俑者，那就要找到證據證明，這一切都是由他唆使。

　除此外，還要表示自己認錯的決心，可以說是因為當初看到大家都同意了，自己怕被排擠才答應。但千萬不要推卸責任，重點描述自己對籃球的不舍，希望教練能再給自己一次機會。

　“人都有同理心，我相信，林開陽也很想再給當初的自己一個機會。”

　“這樣真的行嗎？”陸源心裡十分忐忑。

　喬禦皮笑肉不笑地說著：“總比我直接告訴你們教練好。”

　他的神情像極了電視劇裡的反派角色。

　……

　……

　陸源收回了思緒。

　他做足了心理準備，這才敲響了辦公室的大門。

　“請進。”林開陽的聲音傳來。

　陸源推門而入，意外發現，辦公室裡竟然已經有一個人了。

　宋天宇。

　陸源高中是外校的，和宋天宇不熟。雖然都在一個班，平日裡也沒什麽交集。

　但是因為這次籃球賽的原因，陸源看到宋天宇，未免有些心虛。

　林開陽神色冷淡：“正好，我打算等會去找你們呢。”

　宋天宇的目光在陸源身上停留了片刻，然後對林開陽道：“老師，您的建議我會考慮的。但是當體育生這種事，我沒辦法獨自決定，需要回家和我父親商量一下。”

　林開陽把宋天宇叫到辦公室，就是因為看重了宋天宇在籃球場上的表現。

　身為教練，他也有惜才之心。

　“你放心，處分的事情，我會向學工處說明的。打人不對，但是我覺得這次情況特殊，情有可原。會盡量把影響降到最小。”

　陸源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眼皮子就開始狂跳。

　宋天宇鞠了個躬，把辦公室留給了陸源和林開陽兩人。

　林開陽的拉了一下老板椅，身體的姿勢從放松變成了緊繃，微微前傾，神情嚴肅：“找我有什麽事？”

　陸源咽了口唾沫，膝蓋一軟，差點就給林開陽跪下了。

　“教練，我……我是來坦白的。”

　陸源把最近幾天發生事原原本本地說了出來，一開始還是演戲，到最後越來越傷心，哭的涕泗橫流。

　“教練，我是真的喜歡打籃球，也真的知道錯了，不要開除我行不行，我願意掃一年體育場……”

　林開陽冷哼了一聲，站起來，怒道：“現在知道錯了，早幹嘛去了？！”

　陸源打了個嗝：“我慫啊，我怕高力揍我。”

　林開陽恨鐵不成鋼。

　“你為什麽當初不告訴我？事後才來告訴我？”

　陸源委屈巴巴地回答：“……我，我怕被人說不講義氣。”

　在說出事情真相後，陸源心裡輕松了不少。

　更讓他覺得輕松的是，林開陽問的問題，基本全是喬禦列出來過的。

　林開陽：“你說是高力唆使的，有證據嗎？”

　“有的，有。”

　陸源忙不迭掏出了手機，展示了今天中午的聊天記錄。

　痛恨在林開陽的表情上一閃而過，隨後，他按捺住了心頭的怒火，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這件事我會處理的。但是別以為我就原諒你了，你們四個一個都跑不掉。”

　這句話說完，他揮了揮手，示意陸源離去。

　等陸源走後，林開陽找到了通訊錄裡，10班班主任的聯系方式。

　“老林啊，對，是我。你們班有個學生，叫方文清，今天有來上課嗎？哦，有啊。那我等會到你們辦公室一趟，可以幫我把他叫來嗎？”

　晚自習，7班四個體育生往體育館走去。

　7中的體育館，比他們的教學樓氣派多了，除此外還有南北兩個操場。

　上一任校長熱愛健身，對體育多有扶持，他任期的十幾年，七中的體育成績一直都很出色，在全國各大高中比賽中均有斬獲。

　還有不少學生在比賽的時候直接被體校看上，從此提前走上職業運動員的道路……雖然高中這個年齡，再進體校，實在是有些不上不下的尷尬。

　體育館大半地盤，都是屬於籃球隊的。只有邊緣，放著四個乒乓球台。

　7中的籃球成績，在林開陽的執教下，也從未讓人失望。

　高中部共計17名籃球體育生，換好運動服，按照年級劃分，整整齊齊站成了三排。

　今天是個大日子。

　林開陽要公布這次市級高中籃球聯賽，代表7中參賽的選手。

　一共5名正式球員，3名替補。

　市級高中籃球聯賽，7中已經蟬聯了九年冠軍。按照往年，應該是三名老球員，帶兩名新球員上場。讓高一的新生們熟悉一下比賽的氛圍。

　老球員們也是這麽過來的，並不會介意把這種機會讓給新生。畢竟後面還有省級、國家級比賽，那才是他們的主戰場。

　在上課鈴響起後，林開陽從門口走來，表情看不出喜怒。

　趙山峰是林教練的心腹，在之前，決定兩位新生名單時，他們就多有討論。

　最後定下的兩個高一新生，是高力和陸源。

　高力是後衛，陸源是小前鋒。

　趙山峰雖然不喜高力，但是高力防守打得的確還行，陸源投籃水準也不錯。在新生裡算是出類拔萃，實在沒有理由拒絕。

　林開陽的手裡拿著記分冊，道：“今天先不急著訓練，我們先公布這次市級聯賽的名單吧。”

　此言一出，不少人的臉上都浮現出了期待和緊張的神情，忐忑無比。

　唯獨高力虎軀一震，表情很是迫不及待。

　國慶放假前，林開陽私下裡答應過，這次比賽肯定有他的一個名額。

　之前國慶的時候，高力在訓練的時候，就“不小心”說漏了嘴，引來一陣豔羨。

　他的心裡得意極了。

　林開陽翻開了記分冊，挨個念起了名字。

　“主力隊，徐凱，王多魚，陳亮。”這是學長們。

　林開陽停頓一瞬，繼續道：“錢思邈，馮輝。”這是新生，並且……都是隔壁8班的。

　“替補，陳一瓊，許世明，荀秋月。”

　高力的表情充滿了震驚。

　名單裡竟然沒有他？

　是不是搞錯了什麽？

　8班被念到名字的兩個同學，表情滿是不可思議！

　他們雖然打的也不錯，但是比起7班的人來說還是有些差距，沒想到這種好事竟然落到了自己頭上？

　還有，之前高力不是說肯定有他嗎？

　不少人把好奇的視線投向了高力。

　高力被盯的臉色赤紅，突然惡向膽邊生，大聲說：“報告——教練，我不服。”

　林開陽掃了他一暗，“高力，出列。”

　人群自動為他讓開了道，高力來到了林開陽面前。

　“為什麽不服？”

　“錢思邈，馮輝訓練沒有我認真，打的也沒我好，為什麽是他們去比賽？”高力的語氣滿是不甘。感覺自己受到了天大的委屈，背後肯定有什麽錢權交易！

　他要舉報！他要上訪！要是今天林開陽不給他一個說法，他就要去告校長！

　“為什麽？”林開陽冷笑一聲，從懷裡掏出了一張紙，“正好，趁大家都在，我念一個處分決定。”

　“經查，高一10班方文清，通過高力買通7班籃球隊員比賽作假，涉案金額高達3000元。經過學校體育組研究決定，予以高力開除籃球隊處分。陸源，付文東，李明，禁賽一年處分。”

　方文清一開始還拒不承認，但是在發現證據確鑿，無力回天后，最終承認了事情經過。

　全高一的班主任都在那看著，方文清被罵得跟個孫子一樣，頭都抬不起來。

　林開陽把那張蓋了公章的通告書，狠狠丟進了高力的懷裡。

　“好了，你以後不用來了。滾回去上課吧。校長說了，記得把3000還給方文清，要不然給予勸退處分。你自己好自為之。”

　高力神情如喪考妣，手裡的紙輕飄飄落在了腳邊，他神情呆滯，久久沒能回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