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終於肯在奚寧面前取下面具， 時隔多日，奚寧再次清楚地看見這張臉。

　林安很想躲避奚寧的視線，但奚寧還沒有給他回答，他強行讓自己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將所有的一切都袒露出來。

　“怎麽不會？”奚寧不假思索道， “我不是都說了， 我喜歡你啊。”

　林安垂下的眼睫輕顫， 嘴角習慣性扯出一個嘲諷的弧度， 奚寧突然搶過他手裡的面具，用力掰成了兩半， 扔在地上。

　面具不知道是用什麽材質做成的， 十分堅硬， 奚寧一開始掰不動， 用上了靈氣才成功， 手心還被面具斷裂的邊緣劃了一條口子。

　林安眼睜睜看著奚寧的動作， 反應過來趕緊拉住他的手， 皺眉道：“你怎麽……疼不疼？”

　他用了治愈術， 抹掉血跡後奚寧的手心恢復如初， 兩人一時都沒出聲。

　奚寧最先打破平靜， 湊近了抱住林安的腰， 下巴抵在他身前：“謝謝。”

　林安微微偏過臉應了一聲， 奚寧跟著他歪頭：“你看著我。”

　過了片刻， 林安才轉過臉來與奚寧對視， 他沒有在奚寧眼中看見半點排斥或是厭惡， 全然當他是個容貌正常的普通人。

　奚寧下定決心要開導林安，慢慢說道：“我以前就跟你說過，我一點都不嫌棄你， 你是不是都忘了？”

　林安沒忘，他記得奚寧說過的每一句話，但以前的時候他更加不認為奚寧會喜歡他，他在外的身份是最低等的奴仆，毫無自保能力的低階武士，還長成這樣，有什麽可值得喜歡的？

　當然現在也沒好上多少，他是卑劣的黑暗系魔法師，偷走了一隻精靈想要把他帶回自己的魔法塔。

　林安想不通，他把所有的情緒都隱藏起來，面上看著有些冷漠：“你喜歡我什麽？”

　奚寧反問道：“那你喜歡我什麽？”

　聞言林安沉默了半晌，他腦海中浮現出許多讚美的詞匯，用到奚寧身上卻總覺得十分膚淺，他喜歡奚寧並不是因為這些誰都能看得見的外在。

　或許在第一眼見到奚寧時，他從餐桌上匆匆過來攔住他，在看清他面容後沒有半點和旁人一樣的反應，而是隱隱帶著心疼，奚寧在他心裡便和別人不一樣。

　“我喜歡你，是因為你這個人，”奚寧伸出一隻手摸著林安的下顎線，輕聲道：“難道因為你的臉，我就不能喜歡你了嗎？”

　他勾住林安的脖頸讓他把頭埋下來一點，在他右臉親了幾下，溫柔的觸碰落在他最不願示人的那一片皮膚上，像日出時的陽光慢慢透進陰暗的角落，空虛和潮濕變得溫暖充實。

　奚寧最後主動吻上他的唇，舌尖軟軟地勾著他，林安很快有了回應，抱緊奚寧吻得更深更急切。

　他們靠在樹下，奚寧幾乎要喘不過氣，推開林安呼吸了幾下新鮮空氣，又被他堵住唇。

　林安無法訴說自己心底的茫然與激動，還有一絲惶恐，他只能用這樣的方式來確認奚寧的存在，奚寧欲哭無淚，費勁地哄著他：“唔……好了，以後有的是時間親……”

　他偏過頭露出白皙的脖頸，林安還沒親過別的地方，喉結微動，湊過去一邊輕嗅一邊親吻，感受著懷中的身體微微顫栗，帶著鼻音哼了幾聲。

　再繼續下去就不行了，林安松開奚寧，不舍道：“先趕路吧，早點回塔。”

　他的狀態比起之前似乎改變了不少，至少敢露臉親自己了，奚寧松了口氣，點點頭：“好。”

　林安後退了一步，撿起掉在草地上的兩截面具，奚寧還以為他只是想收起來不留下痕跡，卻看見他用法術把手上的面具修好了，看上去完好如初。

　“你……”奚寧呆愣，又有些無奈，“這裡又沒有別人，你還打算帶著這個？”

　林安確實是這樣想的，他常年都戴著面具，一時半會兒還不習慣，眼看奚寧好像有點生氣，他站在原地不知怎麽解釋，竟有些手足無措。

　奚寧見他這副樣子，鼻尖一酸。

　他過去抱住林安，把臉埋在他頸間蹭蹭：“沒事，你想戴就戴著。”

　林安應了一聲，親了親奚寧的額角，戴上了面具。

　兩人耽擱了這麽一會兒，重新開始向中心的位置前進。

　為了能趕在傭兵團之前到達魔法塔，林安抄了近路，比正常的路線要難走一些，好在不會有魔獸來攻擊他們，林安一路都是把奚寧背著或是抱著，前進的速度很快。

　路上奚寧問起林安，說要不和費羅他們聯系一下，就說自己很安全，讓他們不要找了，趕緊回去。

　他還不知道費羅已經帶著花離開了，而團長就算能收到他的訊息，也不一定會信。

　林安沒有同意：“回塔再說。”

　奚寧便不提了，當初進幽避森林的傭兵與侍衛都是精挑細選的，人數也不少，奚寧只希望他們不要在這裡遇到什麽危險。

　晚間時林安停下來找地方休息，這裡沒有像前一天晚上那樣的山洞，林安儲物袋裡沒有帳篷和睡袋，於是找了一處乾淨的草地，露天鋪好床墊擺上桌椅，拿了一些東西給奚寧吃。

　“殿下受委屈了，”林安打開罐頭，拿出一雙新的筷子遞給奚寧，“很快我們就能到達中心。”

　奚寧搖頭：“我以前住在崖谷森林的時候，也是這樣天天待在樹林裡。”

　比起在馬車裡被人伺候，他更喜歡和茂盛的草木待一起，在幽避森林裡停留的時間越長，他就越能感覺到這片森林對他的友善與親近，和最開始在外面看見時完全不同。

　聽奚寧提起崖谷森林，林安沒有接話，他也簡單吃了一些東西，等奚寧吃飽之後收了桌椅。

　奚寧第一次這樣睡在露天草地上，今晚天氣不錯，躺在床鋪上就能看見夜空中亮著幾顆星星，林安過來在他身邊躺下，奚寧扭頭一看，林安把面具摘了。

　奚寧眼神發亮，翻身扒在林安身上獎賞一般親了他一口。

　林安扶住他的腰，想和他說話：“殿下……”

　奚寧皺著臉：“不要老是叫我殿下。”

　“那……”林安面露遲疑，他並不知道奚寧的真名，以前在車隊裡時曾向別人打探過，別人也不清楚，“要怎麽叫？”

　奚寧撐起上半身，拉過林安的手在他掌心寫下自己的名字。

　林安在心中默念著“奚寧”這兩個字，奚寧重新趴下，發絲全部散在林安頸窩裡，“你要叫我寧寧，親近的人都是這樣叫我的。”

　“好，寧寧。”

　這個親昵的稱呼似乎讓他與奚寧關系更近了一些，林安側過身整理著奚寧的發絲：“寧寧有多少親近的人？”

　奚寧本來就是隨口一說，聞言蹭進林安懷裡和他依偎著：“最親近的當然只有你……”

　林安還沒適應和奚寧如此親昵，奚寧雖說喜歡他，而他帶走奚寧，在他面前表明身份才這麽兩天而已。

　他趁著奚寧現在還沒什麽睡意，問道：“在來這裡之前，你可曾聽過有關我的事？”

　奚寧反應過來他是在說邪惡魔法師的這個身份，這個稱呼還是他從矮人口中聽來的，或許因為他與這個世界的關聯不深，聽矮人說起的時候心裡沒有太大的波動。

　而他是先確認林安是誰，才知道他在這個世界的真實身份，更加沒什麽顧慮，畢竟他連大反派都當過了，一個魔法師又算什麽。

　奚寧如實答道：“聽過一點點。”

　“寧寧不怕我？”林安問道，右臉藏了一部分在枕頭裡，“不擔心我對你不利？”

　他原本是在貧民窟裡長大的孩子，一出生就帶著這幅容貌，後來陰差陽錯之下跟了一個黑暗系魔法師，有一段時間他的確做過許多惡事。

　後來他殺了自己的“老師”，為了不讓外人進來，他放出塔下關著的所有魔獸，毀掉森林各處的魔法陣後離開了這裡。

　林安從不否認別人對他的評價，他只是感到困惑，為什麽奚寧說喜歡他的時候，仿佛毫不在意他的身份。

　“那你會對我不利嗎？”奚寧靠的很近，氣息撒在林安臉上，“我覺得你不是他們所說的那種人。”

　林安眼神變得柔和，又下意識地去否定自己：“你才認識我多久？”

　“其他人又有多了解你？”奚寧反問道，“我不管，反正我該說的都說了，你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

　“好，知道了。”林安低頭尋到奚寧的唇親了親，“先睡一會兒？明天早一點起來趕路。”

　奚寧點頭，他已經起了些困意了，抬頭見林安眼神清明，一點睡意都沒有的樣子：“你也睡，都走了一天了。”

　“我不困，也不累。”

　黑暗系的魔法師幾乎都不會去參加階級評測，以前林安只知道自己大概有五階魔法師的實力，隱姓埋名這麽多年，自己都已經記不清楚靈力增長了多少，但他可以幾乎不需要睡眠和進食，用靈力維持體力就好。

　他向奚寧解釋了一遍，奚寧用羨慕又崇拜的眼神望著他：“竟然都不會困……”

　林安頭一回遇到有人這樣看自己，略感不自在：“嗯……原本打算夜裡也趕路，怕你睡不好。”

　“我沒關系的，”奚寧噌的坐起來，“能早點回去豈不是更好？”

　他還想著等回了塔找機會聯系上費羅，林安對這事很排斥，隻同意回到魔法塔後再說，奚寧直覺他在顧及著什麽，又不願多說。

　林安面露猶豫，按住奚寧的肩讓他重新睡下：“先睡吧，等你睡著之後再說。”

　他打算等奚寧熟睡之後對他使用法術，這樣他就能睡得更安穩，並且不會有半點不適。

　奚寧乖乖點頭，靠在林安懷中閉上眼，很快呼吸平緩睡著了。

　林安自己也休息了一會兒，半夜時對奚寧用了法術，將他放在背上背好，簡單收拾了東西後朝著魔法塔的方向前進。

　走過這一片，他們就穿過中層抵達了內層，這一路上雖沒有什麽魔獸敢和他們碰面，但他也在觀察著各類魔獸停留過的痕跡，發現原本應當在內層和中層的高階魔獸，竟然都在外層，越往裡走反而越安全。

　而內層的中心，正是魔法塔，他最初的猜測應當是對的，是因為那座塔，才會讓這些高階魔獸不惜拋棄自己的領地，也要離開。

　魔獸們害怕，林安可沒有半點懼意，塔裡封存的東西，原本就是他體內的一部分。

　背上的奚寧睡得很安穩，用了法術的情況下林安不怕驚擾到他，前進的速度比白天時更快。

　黑夜逐漸褪去，凌晨的霧氣飄散在林間時，林安踏入了內層所在的區域。

　這裡比別的地方更加安靜，甚至可以說是死寂一片，太陽逐漸升起，林子裡連隻低階的鳥都沒有，林安往前走了幾步，正想著等一會兒再叫醒奚寧，突然腳步一頓。

　他沒有戴面具，皺著眉抬頭向高塔的地方望去，一股異樣感從身體內部傳來。

　這種感覺不是對那裡的懼怕或是排斥，而是吸引，有什麽東西在召喚著他。

　林安的右臉暴露在空氣中，上面青色的經脈竟緩緩遊動著，片刻後恢復了原狀，而林安對此一無所知。

　那股異樣感很快又消失了，林安眉間略松，繼續往前走。

　時間差不多了，林安在途中停下，將背後的奚寧撈過來收回靈氣，慢慢走著等他醒過來。

　林安低頭思索著魔法塔中的事，半垂下的眼中浮現一絲莫名的戾氣，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到，此時懷中的奚寧悠悠轉醒，無意識地在林安頸間蹭了蹭。

　他一動，林安眼中的戾氣頓時消散，親了親奚寧的臉頰：“醒了？”

　奚寧閉著眼應了一聲，等清醒了才睜開眼，發現他與林安已經在路上了。

　他抬手摸摸林安的臉，問道：“你什麽時候出發的……累不累，休息一下吧？”

　林安雖不累，還是把奚寧放下，讓他踩在實地上活動活動。

　兩人一起走了一段路，奚寧也發現了這裡實在太安靜了，他好奇道：“為什麽這裡有些不一樣？”

　“這片區域原本是一隻五階魔獸的領地，”林安已經戴上了面具，看不清面容，“其他獸類不敢過來。”

　他暫時不想讓奚寧害怕或是擔心，並沒有和他說太多。

　奚寧看了看四周，總感覺哪裡怪怪的，但他與林安這一路走來沒遇到過任何危險，便不再多問。

　因為路線有所不同，林安與奚寧兩人的速度更快，團長和裘念一行人落在了林安斜後方。

　他們進入內層後，就發現看不到那座高塔的位置了，於是他們便按照日出日落的方向前進，一天后卻發現回到了起點。

　眾人被迫停了下來，商議著該怎麽辦。

　這裡應當是有什麽陣法在阻止著他們前進，裘念的隊伍裡有個高階的魔法師對陣法研究頗深，也找不到任何辦法。

　如果再次由原來的方法前進，迷失方向的可能性非常大，不過他們至少發現了一個好現象，離內層越近，魔獸的等級反而更低。

　在外層時還能碰見四階甚至五階的魔獸，越往裡走則是兩三階，現在一進這內層更加安靜。

　隊伍裡有人覺得太詭異，不是什麽好事，但他們還沒能找到奚寧的蹤跡，裘念等人也不想空手而歸。

　正當想不出辦法時，矮人嘿嘿一笑，從兜裡掏出一個打了小孔的玻璃瓶子，裡面裝著一隻金色的蟲子。

　瓶子一被拿出來，蟲子立刻帶著瓶子往外飛，矮人差點沒能抓住。

　團長湊近一看：“這什……金甲蟲？你什麽時候抓的？”

　他們前兩天在路上遇到了一片在樹林裡橫衝直撞的金甲蟲，這種蟲子幾乎沒有攻擊力，他們也就沒怎麽管，更不知道矮人什麽時候抓了一隻藏起來。

　“就那天啊，它的殼太漂亮了，外面的甲蟲可沒有這樣的花紋和顏色。”

　矮人說著從兜裡又掏出一根繩子，牢牢纏在瓶子上，他放下瓶子隻捏住繩子的時候，金甲蟲就會連同瓶子一起飛起來。

　他牽著繩子在四周走了一大圈，明顯發現瓶子飛的方向有了變化。

　裘念頓時眼前一亮：“沒想到你長得矮，腦子卻不笨。”

　矮人翻了個白眼：“就你長得高，有用嗎？”

　裘念不跟他計較，催促道：“趕緊走吧，都耽擱一天了。”

　其他人聽得雲裡霧裡，團長看著金甲蟲向外飛的方向也明白過來，頭一次對矮人投向讚許的目光，解釋道：“這些獸類都在害怕那座高塔，朝著金甲蟲飛的反方向走就對了。”

　矮人身量不夠，走在前方後面的人看不見，瓶子交由團長拿著帶路，這種蟲子看著不大，體力卻不少，並且用普通的樹葉就能喂養。

　在金甲蟲的指引下，一行人朝著高塔的方向前進。

　他們在路上白白耽擱了一天，落下林安更多，離中心還有一段距離時，林安已經帶著奚寧到達了目的地。

　奚寧打量著眼前的魔法塔，這座塔應該已經荒廢了很久，周圍的空地上長滿了或高或低的雜草，大門遠遠望去長滿鐵鏽，塔外的牆壁灰撲撲的，矮一些的位置掛著許多枯草。

　林安有些沉默，帶著奚寧走向大門，伸出手抓住門把。

　門把也生鏽了，完全擰不動，林安冷著臉，抬腳直接把門踹開，沉重的鐵門發出刺耳的聲響，奚寧嚇了一跳，抓著林安的手躲在他身後。

　林安似是才回過神，他皺著眉壓下心底的煩躁，轉身抱住奚寧，嗅著他身上的草木香，柔聲道：“別怕，我們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