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北下葬那天,是個陽光燦爛的艷陽天。
阮西穿著一條新買的黑裙子,抱著弟弟的骨灰盒,下巴尖得驚人,瘦的只剩一把骨頭。
她從殯儀館出來,阮東立刻撐起一把大黑傘,遮在她頭頂,阮西微微彎著腰,將骨灰盒護在自己胸前,不敢讓一點兒陽光照到。
老話講,骨灰寄存著亡者的一縷魂魄,所以見不得陽光,以前他們從不相信這些所謂的封建『迷』信,現在卻絲毫不敢冒險。
他們身後,二伯推著大伯的輪椅,幾年前,大伯路遇搶劫犯,被捅了一刀,傷到了神經,後來就站不起來了。
大伯母和二伯母互相攙扶著,她們眼睛紅腫,顯然這幾天沒少哭。
阮家這幾年一直走背運,受到的打擊已經夠多了,可阮北的去世,依舊讓長輩心痛如絞難以接受。
阮南跟在他媽身邊,一瘸一拐,耷拉著肩膀垂著頭,曾經的張揚勁兒被消磨殆盡,年紀輕輕的男人,已經滿身暮氣。
也是這幾年的事,阮南跟同學出去玩,莫名其妙捲進一場群毆,他糊里糊塗的被捲進去,又糊里糊塗的斷了腿。
還沒從醫院裡出去,聽說打群架的死了個人,他又糊里糊塗的背鍋,跟其他人一起進了監獄,不久前才放出來。
一行人被悲傷浸泡著,除了時不時輕微的啜泣聲,所有人都沒有說話,也沒有力氣再說話。
就這麼一路沉默著,到了墓園。
阮北的墓地,是幾家一起出錢買的,盡量找了個好地兒。
陸家倒是給他準備了更好的,可阮家所有人都不願意,那群畜牲,害死了小北。
用二伯母的話說,誰知道你們在墓地裡動了什麼手腳,想害小北不能超生,這群畜牲,心眼都黑透了。
他們所有人都恨毒了陸家。
阮北死的那天,阮西正在打零工,她要照顧媽媽,正經的需要按時上下班且時常要加班的工作都不能做,只能找工資結算週期短,最好是日結,工作時間相對靈活的工作。
手機響起的時候,阮西正穿著厚厚的玩偶服,蹦蹦跳跳發傳單,汗水出了一層又一層,後背的衣服濕了又乾,玩偶服裡悶熱得要暈過去。
幾個皮孩子圍著她轉,衝來撞去,阮西好幾次都差點兒摔倒。
她怕是媽媽在醫院有什麼事,趕緊到一邊,掏出手機查看。
然後她就看到了不知名號碼發來的一張照片:她的弟弟,她家小北,躺在血泊裡,閉著眼睛,安靜地好像睡著了。
阮西瘋了。
她連玩偶服都沒脫,幾乎衝到馬路中間,攔了一輛出租車。
一直到在車上坐穩,她才想起來,連忙給阮北打電話,一遍又一遍,電話打不通。
出租車司機從後視鏡看到後面的姑娘一個勁打電話,一邊打一邊哭,她哭得沒有聲音,眼淚肆意往下流,她自己卻好像根本沒有察覺。
司機也是見多識廣的人了,也拉了不少失戀的工作出問題的吵架的,就沒見哪個哭成這樣,明明沒有聲音,卻比號啕大哭卻還讓人難過。
阮西到了陸家別墅小區外面,可是進不去,她給那個給她發照片的人發消息打電話,電話沒打通,但最後給她發了個醫院地址。
阮西又馬不停蹄往醫院跑,一路問過去,在走廊看見陸家人和一群不認識的人。
陸思遠眼神躲閃,陸明海坐在椅子上,疲憊的撐著頭。
“我弟弟呢?小北呢?”阮西沖過去問他們要人,陸思白哭著說:“醫生沒搶救過來,姐姐,你別傷心,這只是一個意外,小北他也不想看到你這樣的。”
阮西反手甩了他一巴掌,快得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
陸思白捂著臉,驚訝地瞪著她,秦深用力推了她一把,把陸思白護在身後:“瘋女人,你要發瘋滾出去,再欺負思白試試。”
阮西面無表情,死死盯著陸明海:“我弟弟在哪?”
陸明海沉默片刻,嘆了口氣:“思遠,帶她過去。”
阮西看見了弟弟被白布蒙著的屍體。
弟弟死了。
小北死了。
阮西茫然地站在病床前,一瞬間腦子空白一片。
之後天旋地轉,她直挺挺倒了下去。
阮西醒來後,見到了堂哥阮東,向來沉穩有度的男人,頭髮凌『亂』衣服上全是褶皺,眼下掛著很明顯的黑眼圈,整個人透著一股子疲憊。
“他們說,小北是意外墜樓,自己摔死的。”阮東說。
“不可能。”阮西不信。
阮東也不信,這種鬼話,誰信誰是傻子。
他們報警,上告,能做的都做了,可是阮北的屍體已經被火化了,他們沒有證據。
陸明海是阮北的“父親”,阮東從法律上,跟阮北什麼關係都沒有,他阻攔不了,眼睜睜看著弟弟被送進焚屍爐。
他們唯一爭取到的,是阮北的骨灰。
墓園門口,他們遇見了等在那裡的陸家人,陸思遠扶著馮知慧,她哭得嗚嗚咽咽,好像很心疼這個早逝的孩子。
陸思白也紅著眼睛抹眼淚,秦深在一旁小聲勸慰。
阮家一行瞬間迸發出劇烈的仇恨,阮東握著傘柄的手青筋突起,指節泛白。
阮西抱著骨灰盒的手臂發著抖,阮南抬起頭,眼神陰鬱,像刀子直直『插』過去。
兩方走近的時候,陸明海帶人迎上去,還沒說話,阮南已經衝到最前面,雙拳緊握蓄勢待發:“滾!”
“你這個人,真沒禮貌。”馮知慧抽噎道。
阮南嗓音嘶啞,笑容陰鷙:“我不光沒禮貌,我還剛從監獄裡出來,爛命一條,你們再跟著,我就讓你們去陪小北一起上路。”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陸明海腳步頓住,這個年輕人像走到絕路的孤狼,他是真的敢豁出去命去。
陸明海不敢,他的命比這種人的命值錢多了。
於是只能目送著阮家一行人,去將阮北下葬。
送走弟弟,阮西一個人回到醫院,她趴在媽媽床頭,從一開始小聲嗚咽,到後來哭得撕心裂肺。
伯父堂兄都有自己的生活,他們家過得也很困難,之後的日子,只剩下阮西一個人照顧媽媽,親戚頂多有閒暇了來搭把手,或者支援一些錢或者物資。
阮西更不愛笑了,她可以整天整天的不說話,除了打工時必要的交流,她瘦嚇人,不想吃飯,也吃不下飯,近乎麻木的活著,掙媽媽的住院費醫『藥』費療養費。
她盼望著媽媽醒過來,又害怕媽媽醒過來,她怕媽媽問她,小北呢?我們家小北哪去了。
她沒照顧好弟弟,她把小北,弄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