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婦人挎著菜籃子,一邊走一邊交談。

這妖物在周圍城鎮興風作浪有段時間了，城鎮中之人苦不堪言，請了一位大師來驅妖。據說妖怪不敵,一路逃竄來到了甜水鎮。

一個壯碩些的婦人說：“那可怎麼辦才好？”

在她旁邊的婦人瘦得跟竹竿一樣，安撫道：“哎,別擔心,據說這妖怪害人也有條件的哩。”

壯碩婦人驚道：“什麼條件？”

竹竿婦人是個消息靈通的,低聲說：“這妖怪啊,喜歡熱鬧！它只奔著婚嫁娶喪的人家去。”

壯碩婦人的嘴巴都合不攏了：“這、這，還有這事。”

竹竿婦人說：“就因為這妖怪,周圍城鎮半年不敢婚嫁，連個喜事都沒有。”

壯碩婦人嘖嘖稱奇：“那婚嫁可以禁止,那人死了，總不能不出殯吧？”

竹竿婦人搖了搖頭：“那我怎麼知道。”

說著,兩人肩並著肩,從衛臨的攤位前走過。

謝小意捏著筆桿子一字未動,看著一胖一瘦兩婦人遠去，用手肘戳了戳衛臨：“你聽見了嗎？”

衛臨停下了手頭的工作，問：“什麼？”

謝小意：“就剛才走過去的那兩個婦人，你聽見她們說的了嗎？”

衛臨：“不曾。”

他抄書的時候格外認真,不會分神去想其他。

謝小意神神秘秘地靠了過去：“她們說……鎮上有妖怪。”

謝小意本想看看衛臨驚慌失措的模樣，可未曾想，衛臨連眉毛都沒動一下,依舊是一臉淡然。

他疑惑地開口：“你不相信嗎？”

衛臨淡淡地說：“子不語怪力亂神。”

謝小意：“？”

謝小意：“說人話。”

衛臨解釋道：“君子不討論怪異、叛亂、鬼神之說。敬鬼神而遠之。”

謝小意：雖然沒怎麼聽懂但好像很厲害的樣子。

衛臨見謝小意一臉茫然的模樣，屈指輕輕叩了一下桌面,發出了清脆的一聲。

待吸引了謝小意的注意後,才道：“認真唸書。”

謝小意：“……”

他有點想要放棄這段愛情了。

但剛剛想要放棄,謝小意一看衛臨的側臉，又再次充滿了信心：我又可以了！

-

日頭西沉。

天邊出現了橘色的雲霞。

衛臨放下了筆，輕輕地舒了一口氣。他轉動了一下手腕，緩解了酸痛。

謝小意在旁邊問：“書快抄完了嗎？”

衛臨：“還差一部分。”

謝小意又問：“那能賺多少錢？”

衛臨收拾起桌子上的筆墨：“兩吊錢。”

謝小意掰著手指頭算。

兩吊錢。

吃喝嚼用加上筆墨紙硯，估計剩不下多少。

那該攢到多久才能攢夠啊？

謝小意正在想著這個問題，衛臨已經收拾好了東西，準備回去了：“走了。”

謝小意反應過來：“哦，哦！”他起身跟了上去。

現在是飯點，整條街上不見一個人影，只有屋頂煙囪裡冒出來的縷縷煙霧。

謝小意跟在衛臨的身後，余光突地瞥見牆上貼著一張告示，湊過去一看，是一個捉妖啟事。

大意就是，現有妖孽作祟，希望有識之士能夠捉妖除害，報酬……一百兩白銀！

衛臨走出去一段路，發覺身後少了些什麼，回頭一看，見謝小意愣在原地。

他又折返回去，見謝小意盯著牆上的告示看，也跟著看了一眼。

又是妖怪。

衛臨下意識地不想讓謝小意過於關心這些：“回去了。”

謝小意草草將剩下來的告示看完，這才轉身離去。

在夕陽餘暉下，兩人的影子靠在了一起，越拉越長。

風在吹。

刮得告示嘩嘩作響，大約是沒有貼好，直接將告示吹飛了起來，在空中打了個卷，落到了地上。

可以看見告示上出現了一個青面獠牙的畫像。

-

甜水鎮依舊安寧，只是少了婚嫁喜事的熱鬧。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妖怪沒有現出身影，甜水鎮的居民漸漸放鬆了下來。

“妖怪大概是走了吧。”

“就是，我們甜水鎮啊，有仙人保佑，才不會有妖怪作祟。”

“我家小兒的婚事都拖了這麼久了，也該走了。”

話是這麼說，可居民們還是警惕地沒有行動，打算再觀望一段時間。

只是婚嫁可以延後，可喪事卻不能停。

東邊一戶人家死了個老人，遺體放在家中停了半月，實在放不住了，準備今日半夜出殯。

為了防止有妖怪作亂，都沒大操大辦，就悄悄地送去了墓地，入土為安。

喪事的隊伍悄悄地出發了。

卻沒有再回來。

清晨一看。

棺材倒在了半山腰，其他送葬之人都消失得無影無踪，只有一具老人的屍體，被咬了一口就被丟下了。

看樣子，像是嚐了一口味道，就被嫌棄地扔掉了。

這事一出，人人自危。

甜水鎮上連個人影都瞧不見，就連衛臨攤位的生意都冷清了不少。

書舖掌櫃還來說，最近形式不好，讓衛臨先在家裡待著，暫時不要再出來擺攤了。

慘遭失業。

謝小意和衛臨只能待在家中。

待了兩天，謝小意受不了了。

謝小意：都怪我說了要讀書識字，如果不說要讀書識字，那他現在就不會這樣……

再又一次被佈置作業以後，謝小意決定，找個辦法把這個妖怪給除了！

不過問題是該怎麼除呢？

在見到告示之時，謝小意就想要賺這一百兩銀子了。可他私下在甜水鎮轉了一圈，一點妖氣都沒有察覺到，連個妖怪的影子都沒有。

他還以為是說來糊弄人的，沒想到這次真的鬧出了人命來。

看來這妖怪有隱蔽身形的法子，得想個方法引蛇出洞才是。

按照其他人所言，這妖怪喜歡熱鬧，唯有婚葬嫁娶這种红白喜事才能將其吸引出來。

葬殯白事不行，這個得死人配合。那麼就只有婚嫁了。

謝小意想好了捉妖的計劃，在半夜靜悄悄的時候來到了院子裡。他披了一身紅袍，上繡金線，像是嫁衣。

夜色正濃，無月無星。

謝小意走到了牆邊，左右一看，輕輕一躍來到了牆上。正要往下跳的時候，耳邊響起一聲：“你在做什麼？”

謝小意下意識回頭，見衛凌霄立於柳樹旁，正仰頭看著他。

兩人對視了片刻，謝小意：“……”

被當場抓獲。

謝小意還沒來得及解釋，一個不穩向後仰去，沒能保持住平衡，直接跌落下了牆頭。

完了。

衛臨在這裡，謝小意不好動用靈氣，看來要摔個夠慘。

謝小意認命地閉上了眼睛。

可想像中的疼痛并沒有到來，謝小意直接落入了一個結實的懷抱。他的眼睫顫動了一下，緩緩睜開了眼睛。

近在咫尺的是衛臨的側臉，下顎弧度冷淡分明。他只著單衣，外面披了一件藍色的外袍，動作間露出了一片薄薄的肌肉。

謝小意聞到了一股書卷墨香。

衛臨鬆開了手。

謝小意落到了地上。

衛臨打量了謝小意片刻。

謝小意本就生得白，現在紅衣相襯，更顯得白如陶瓷，衣擺上用金線繡著雲紋，恍如碎金閃爍，方才立於牆頭之上，不似凡間之人。

衛臨恍惚了片刻，又立刻收回了心神，問：“捉妖？”用的是肯定的語氣。

他與謝小意相處這麼段時間，早就摸清了他的性格，半夜出去又打扮成這模樣，只能是去降妖除魔了。

謝小意不敢說話。

他知道衛臨身為讀書人，一向厭惡這種神啦鬼啊的，所以他也不敢提。

兩人之間安靜了片刻。

還是衛臨開口：“有何打算？”

謝小意：“什、什麼打算？”

衛臨：“捉妖的打算。”

謝小意說：“打算，打算假意舉辦婚禮，將妖怪引出來，再將其當場擊斃。”

簡單到粗糙的計劃。

衛臨微微皺眉。

謝小意還以為他不贊同，連忙說：“我只是不想看著妖怪興風作浪禍害百姓，我去去就回，很快的……”

衛臨頷首。

謝小意鬆了一口氣，試探著說：“那我去了？”

衛臨拉起了前襟：“一起去。”

謝小意：“啊？不行不行……”他是修士，衛臨是凡人，怎麼能一起去呢？

衛臨不慌不忙地說：“難道舉辦婚禮，一個人就行了嗎？”

謝小意：好像說得有道理。

他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帶著衛臨出了院子。

前些天夜裡鬧出了這樣的事，其他人越發不敢出門，就連打更的更夫都嚇破了膽子，現在街上一個人影都沒有。

夜間的甜水鎮像是另外一個世界。

謝小意和衛臨穿行在甜水鎮中，來到了一處荒廢的院子，附近都沒有人居住。

待走進去一看，不知何時，破敗的院子被打掃一新，窗口貼上了喜字，門口也掛上了兩盞紅燈籠，看起來喜氣洋洋的。

謝小意笑瞇瞇地問：“怎麼樣？”

衛臨點頭，等走到房門口的時候，冷不丁地問：“這些都是你準備的？”

謝小意：“……不是，我請了朋友幫忙。”

雜草叢生的院子裡，一隻白貓一閃而過，發出了一聲尖銳的“喵”。

時間差不多了。

謝小意與衛臨進入到了房中。

這房子也是按照喜房打扮的。

龍鳳呈祥的喜燭，床上掛著百子千孫帳，桌前擺放著交杯酒，一片紅彤彤的。

謝小意坐到了床榻的邊緣。

按照他的計劃是，搞出喜事的氣氛，勾-引妖怪出來，再一舉將其擊殺。但想想計劃有點粗糙，現在有了衛臨，好像能再搞得真一點。

謝小意假裝在床榻上摸索，實則從乾坤袋中取出了一件喜袍與紅蓋頭。

“給你。”他遞給了衛臨。

衛臨凝視了片刻，接了過去。

能看到衛臨穿嫁衣，一想到那個畫面，謝小意都壓不住唇角的笑意。

衛臨似乎感覺到了什麼，動作一頓，換上了喜袍。穿好了衣服，接下來就是紅蓋頭了。

謝小意緊緊地盯著衛臨。

衛臨拿起了紅蓋頭，接著……謝小意眼前一紅。

謝小意：“？”

紅蓋頭落在了他的頭上，將他蓋得嚴嚴實實的。

不應該是這樣的。

這和他想得完全不一樣！

謝小意正要摘下紅蓋頭，外面突然響起了嗩吶聲。

婚禮開始了。

不知是故意還是有意，衛臨的手搭上了謝小意的手背，兩人挨在一處，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心跳。

謝小意只好歇了揭下蓋頭的想法，安心坐在了衛臨的旁邊。

外面逐漸熱鬧了起來，嗩吶聲、鞭炮聲依次響起，可從窗戶看去，卻不見一個人影。

謝小意解釋：“這些都是……我的一些朋友。”

慘案在前，甜水鎮的人肯定不敢來幫忙，再說他們都是凡人，來了說不定還會出事。所以謝小意去找了一些妖族的朋友來幫忙。

要用妖怪打敗妖怪！

但是……現在這樣看去，似乎外面的這些朋友比妖怪還要恐怖一些。

聽著外面逐漸變得鬼哭狼嚎的聲音，謝小意：“……”

他們就不能搞一點陽間的東西嗎？

再一聽，好像有點不對勁，那些動靜並不像是朋友們搞出來的。

謝小意心念一動，反手握了握衛臨的手，低聲說：“別怕，我去看看。”

為了避免打草驚蛇，謝小意甚至沒有摘下紅蓋頭，藉著透過紅布的光芒，來到了窗邊。

這座宅院不知道荒廢了多少時間，裡面的裝飾陳設都已經破敗，窗戶上的窗紙都缺了好大一塊，正好能看見外面。

謝小意撩起紅蓋頭的一角，看了過去。

外面院子裡遍地散落著鞭炮紙，一片喜意。只是不見那些“朋友”。

難道是遭遇不測了？

謝小意想要再看清楚，突然眼前一花，“砰”得一聲，一張臉猛地貼了上來。

兩人隔著薄薄一紙對視了一眼。

謝小意冷靜地說：“你嚇到我了。”

對方是一個白臉之人，五官都像是畫上去的，雙眼碩大，嘴巴是櫻桃小嘴，若是分開也可以說一句精緻，可湊在一起，卻格外的詭異。

喜鬼。

喜歡出沒在婚嫁喜事現場，在它眼中，沾染上喜氣的人是可口的甜品，想要伺機品嚐一口。

與之相對應的就是喪鬼。

可若是作惡的是喜鬼，那前些日子的喪事又是那個妖怪作惡，難道是喜鬼和喪鬼狼狽為奸？

就在這時，一道白光一閃而過。看起來是直奔衛臨而去。

謝小意脫口而出：“書生！”

他來不及掩飾，一道劍光迸現，想要斬殺了喜鬼，再回頭去找喪鬼。

可喜鬼的身體扭動了一下，化作了一道血紅的光，從旁邊鑽走了。

謝小意放棄了去追喜鬼，回去找衛臨。

這書生是凡人，若是被喪鬼纏上了，少不得也要大病一場。

可一回頭，不見喪鬼，更不見衛臨。只見朦朧一層迷霧湧現在眼前，只能看見方寸之地。

“嘻嘻……”

“嘻嘻嘻嘻……”

詭異的笑聲在四周飄蕩。

原本喜慶的紅像是滲出了一層血，血淋淋的，散發著腥臭的味道。

謝小意抬手揮開霧氣，短暫地獲得了視野。

只見衛臨端坐在床沿，喪鬼倒吊在了屋簷之上，長長的舌頭落了下來，差一點就要纏上衛臨。

謝小意大喊了一聲：“書生，快跑——”

衛臨沒有反應，也不知聽到了沒有。

謝小意想要追過去，可是迷霧再次湧來，遮住了前路。

迷霧之中。

喜鬼飄來飄去，而喪鬼正垂涎地看著衛臨。

喪鬼發出了哭泣聲，像是在哭喪，實際上它是在表達愉悅的心情。

好吃，這個人看起來太好吃了。

喜鬼在旁邊提醒：“這是我的！”

喪鬼已經被美食沖昏了頭腦，不顧小伙伴的警告，直接撲了過去，想要現行飽餐一頓。

衛臨似乎若有所感，緩緩抬頭，對上了一張吊死鬼的臉。

喪鬼的舌頭晃悠了一下。

衛臨復又低下了頭，像是壓根沒看到一樣。

喪鬼愣了一下。

嚇傻了？

不過嚇沒嚇傻和它也沒關係，畢竟食物的智商並不能影響食物的美味。

喪鬼正要撲上去，從旁閃過來一道紅影，將喪鬼撞到了牆壁上。

喪鬼一看。

竟然是小伙伴喜鬼。

喪鬼：“？”

喜鬼：“這是我的！”

喪鬼：“先到先得！”

兩人對於衛臨的歸屬權產生了爭執，直接鬧起了內訌，打了起來。

等謝小意摸到面前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個詭異的畫面。

衛臨乖乖坐在那裡，而喜鬼和喪鬼打成了一團。

謝小意：“？”

這世界是不是有什麼不對？

“發生了什麼？”

衛臨也不知，猜測道：“可能是分贓不均，內訌了。”

謝小意：“……”

分贓？分人肉才是吧！

衛臨起身：“你來的正好，去報官罷。”

謝小意看了看喜喪二鬼，又看看衛臨：“是不是……有什麼不對？”

衛臨不覺得有哪裡不對：“犯案之人，自有官府處理。”

謝小意試探道：“或許……這兩個不是人。”

衛臨聞言，打量喜喪二鬼片刻，沉默過後，說：“許是這兩人長得有些奇特。”

喜鬼：“……”

喪鬼：“……”

兩鬼怒了。

這還帶人身攻擊的？

在極端憤怒的情況下，喜喪二鬼顧不上內訌，瞬間分好了工，同時沖向了謝小意。

畢竟在它們眼中，謝小意身手不凡，應當是有些能力了，先解決了他，再來處理衛臨便是。

以謝小意的修為，面對其中一鬼還行，同時出現喜喪二鬼，難免有些難以支撐。

刺啦——

喜袍被鋒利的手指抓出了一道長痕，發出刺耳的聲響。

謝小意一個不備，被喪鬼的上吊繩勒住了手臂，再眼前一花，被喜鬼身上的紅袍撲了滿面。

他被困在一片紅彤彤的世界之中，一時半會兒脫身不了，不知外界發生了什麼，只能聽見一些動靜。

在短暫的響動之後，外界歸於寧靜。

謝小意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難道是……書生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