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深處傳來嘈雜的回音。
“前輩, 您抓錯人了,我不是謝小意!”
“你當老祖我是傻的?你就算化成灰了,老祖也認得你!”
“真的, 前輩, 外面那個戴面具的才是謝小意!信我!”
“花言巧語, 老祖才不會信你!”
聽到了全過程的謝小意:“……”
感覺兩個人的智商都不是很高的樣子。
這蛟妖老眼昏花,又因司綿長得與他想象, 這才認錯了人, 謝小意因此逃過一劫,但不知為何, 他並不慶幸,反而覺得有些微妙地被羞辱到。
到底多差的眼神才會把他和司綿認錯啊?
惡心人!
那邊的動靜折騰了一下,又寂靜了下來,想來是司綿使了什麽手段, 暫時拖住了蛟妖。
事不宜遲, 還是早早離開這處山洞為妙。
不然等蛟妖殺了司綿見了他的神魂, 就該知道抓錯人了——臉能夠複刻騙人, 神魂卻是獨一無二的, 騙不了人。
謝小意轉身就要出去。
可剛邁出兩步,就停了下來。
此行所求就是化龍石, 如果這麽一走了之,豈不是什麽都泡湯了?化龍石在山洞深處的龍巢內,此次不去,也不知凌霄君能拖到什麽時候。
現在有司綿吸引蛟妖的注意力,趁機進去是更好不過的了。
思及此,謝小意腳步一頓,又轉了過去。
就在他左右為難的時候, 身上佩戴著的如意玉牌晃動了一下,拿起一看,就聽其中傳出了一道聲響。
衛凌霄的聲音如清泉流響,冷凌凌的:“我到了山洞深處,沒見到人。”
謝小意:“……”
事情發生的太多,都忘了告訴衛凌霄已經找到人了。
他趕緊和衛凌霄傳音:“人已經找到了,我還有點事,你到山谷裡等我。”
半晌,如意玉牌中傳出輕輕一聲“嗯”。
謝小意隻覺得耳畔被一縷清風刮過,酥酥麻麻的。他有些不適地揉了揉耳垂,收起了如意玉牌。
還是得走一遭。
這燙手山芋還是真的燙手,沒辦法,為了他那早逝的夫君,也得把這位祖宗給治好了。
不然,那些欠下的靈石可沒有債主了。
謝小意將“沉沒成本”這四個字在唇齒間滾了一邊,終究是定下了心念,到這龍巢中走一遭。
他提氣而起,靈巧得猶如鷂子一般。昏暗中,只能看見一道靈巧的身姿在亂石中穿行,順著龍蛇爬行後留下的痕跡找去,一路來到了一處狹小的洞口。
謝小意沒有貿然進去,而是靠在一處陰影,小心翼翼地朝裡面張望,查看情況。
山洞腹地,別有洞天。
裡頭上圓下方,足足能容納千余人。石壁平滑,猶如刀劍劈砍而成,一條條鎖鏈從中延伸而出,纏繞在一個龐然大物身上。
那是一條黑蛇,只是頭頂鼓出兩個小包,似有犄角從中伸出,腹部的爪子有四,代表它差一步就可由蛟化龍,一飛衝天。
可現在它被無數鎖鏈纏繞,連龐大的蛇身都施展不開,只能盤作一團小山。
這一切都是拜謝小意所賜。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蛟妖瞪著一雙紅彤彤的豎瞳,冷冷地盯著司棉,正好背對著謝小意所在的地方。
在這樣的龐然大物面前,司棉就好似螞蟻般渺小。他拚命地向後退,直至靠上了堅硬的石壁。
蛟妖聲若驚雷;“謝小意,沒想到百年過去,你的膽子竟變得如此之小!”
司棉帶著哭腔:“我都說我不是謝小意了!”
蛟妖自顧自地說:“百年前,我不過只是在三川水翻了個身、打了個滾,那些道貌岸然的正道大能都沒說什麽,你一個小小的修士竟敢來對我喊打喊殺,還講我困在此處百年。”
說到恨處,它猛地探向前,蛇頭幾乎貼上了司綿的臉頰,“如今你落到我手上,老祖必將你拆吃入腹,折磨你神魂百年!”
這麽近的距離,司綿都能聞到一股濃鬱的腥臭味,他嚇得雙股戰戰:“我真不是謝小意……”
蛟妖:“……你覺得我很傻?”
司綿連忙否認:“不不不!”
蛟妖說得斬釘截鐵:“那你就是謝小意!”
司綿:“……”
謝小意聽得是哭笑不得。
不過也好,蛟妖現在的心思都在司綿身上,倒是便宜了他。他扶著一塊石頭,悄無聲息地走了進去。
龍巢裡亂糟糟的,放著不少亮晶晶的礦石。這是龍的本性,喜歡收集珍寶,一些平日外界少見的東西都隨意地堆在地上,其中正有那塊化龍石。
化龍石舒舒服服地躺在一個小山堆的頂端,離蛟妖不遠。
謝小意預估了一下他與化龍石與蛟妖的距離,並未輕舉妄動,先默默計算好逃跑路線。
他反覆推演,覺得蛟妖被鎖鏈所困,就算是被發現,也有余力逃生。不過唯一變數就是那條龍蛇。
謝小意左右一看,沒有看見那條龍蛇,應當是出去覓食了。他的手指抓緊又松開,終是出手抓向那塊化龍石。
化龍石之前吞噬了半株龍血草,正是消化藥效的時候,又因身在龍巢,沒有防備之意,完全沉睡了過去。
謝小意毫無風波的將化龍石收入了乾坤袋中,只要離去,就算是成功了。他貼著牆,小心翼翼地回到入口。
蛟妖正在專心致志地折磨著司綿,沒有注意到這點小動靜。
眼看著就可以離開龍巢,謝小意心想:今天還算運氣不錯。
這個念頭剛剛產生,就聽見那邊蛟妖仰天長嘯道:“今日老祖我就要報仇了!”
司綿還在費盡心思地辯解:“不,我真的不是謝小意——”在生死之間,他爆發了強大的潛力,向旁邊一滾,躲開了砸下來的尾巴。
蛟妖鱗片堅硬,尾部巨力。這麽一砸,地上就出現了一個深坑,若是落在人的身上,保管變成一灘肉泥。
司綿來不及驚恐,連滾帶爬地想要逃開。
蛟妖被鎮壓在山谷中,神通都被壓製,動用不了靈力,唯有天生之力。可它身形龐大,在這狹小的地界施展不開,竟被司綿逃脫了開來。
它一想到如今這般境地都是拜謝小意所賜,於是更加憤怒,蛇口大張,發出“絲絲”聲響。
絲絲。
絲絲絲絲……
石壁上亮起了一雙又一雙的眼睛。
龍蛇。
不知道多少條龍蛇蘇醒了過來。
謝小意心頭一悚,趕緊加快腳步,剛剛來到入口處,突然頓住了。
只見入口處一雙暗黃色的蛇瞳注視著他,蛇頭高高揚起,做出了攻擊的姿態。
謝小意:“……”
蛟妖與這些龍蛇心意相通,立刻就發現了山洞中多出了一個人,饒有趣味地說:“哦?又有食物送上門來了。”
謝小意當機立斷,一劍斬了下去。
劍光一閃,蛇頭“咣當”一下掉在了地上,隻余下半截身軀在地上不停地撲騰。
蛟妖本不以為意,反正血食而已,跑了就跑了,它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可就在此時,司綿尖聲叫道:“他才是謝小意!不信的話,你把他面具摘了!”
許是受了刺激,司綿的智商呈直線提高,這一招禍水東引用的極為順手。
蛟妖微微眯起了眼睛。
謝小意下意識地捂住了自己的馬甲,轉身就跑。
蛟妖:“這麽著急走幹嘛?讓老祖看看你面具下是什麽模樣,看完就放了你走。”
謝小意不僅不信,反倒加快了腳步。只是還沒走出去兩步,就見無數黑影從四面八方躥了過來,將他團團圍住。
一時間寸步難行。
謝小意握緊了手中的劍。
司綿早已破罐子破摔:“謝小意,今天就算我死了,也要拉你墊背!”
周圍龍蛇蠢蠢欲動,也不知道蛟妖下了什麽指令,紛紛朝謝小意衝了過來。速度之快,猶如一道道的蛇形閃電。
一陣風貼地卷起。
謝小意騰空而起,濃密的發絲在身後散開,只見他在半空中折腰,上半身向後一仰,形成了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
接著他向前一蹬,正好踹上了那群龍蛇,借力來到了頂端,一個後空翻之後,穩穩地落到了司綿身側。
司綿已經目瞪口呆了:“你、你……”
謝小意伸手扶了扶面具。
司綿脫口而出:“你是來救我的嗎?”他瞬間忘了剛才是如何禍水東引,急忙道,“只要你救我,到時我必讓凌霄君好好賞賜你……”話雖這麽說,但他心中卻在想,若是能逃離,必不會放過謝小意,非要要了他的性命不可。
很巧。
謝小意也是這麽想的,他甚至都懶得看司綿,便是一劍而去。
司綿的臉上還掛著奇奇怪怪的笑容,但眼睛中卻滿是不可置信。
“嗬嗬——”
他捂住了被戳了一個窟窿的腹部,口中只能發出艱難的氣聲。
怎麽就突然出手殺了他。
他還知道好多“未來”,他會成為凌霄君的道侶,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為什麽他會死在這裡?
司綿的身體一軟,帶著無盡的困惑不解,緩緩地倒在了地上。
謝小意收劍,再一轉身,對上了蛟妖。
蛟妖也顯得很茫然。你們都是同類,一夥的,怎麽說殺就殺了?
“你就把他殺了?”
謝小意也很茫然:“怎麽,殺人還要向你打申請?”
他不太喜歡殺人。
可司綿一而再再而三的惹惱他,再能忍下去他就不是人,是聖人了。
所以,他和司綿想得一樣,死之前也要拉個墊背的。
一人一蛇對視了一眼,均是茫然無措。
茫然過後,蛇妖想到了非常關鍵的事情,它說了要折磨仇人神魂百年,不可能因為人死了就放棄了。
蛟妖趕緊去收司綿的神魂。
可司綿活著的時候沒啥用處,等死了以後,神魂卻滑不溜秋的,逃脫了蛟妖的爪子,不知去往了何處。
蛟妖很生氣。
可不管它再怎麽狂怒,那“謝小意”的神魂就是回不來了,它只能遷怒到另一個人身上。
蛟妖憤恨道:“你竟然敢殺了老祖的人,老祖要吞了你!”
正在偷偷跑路的謝小意:“……”
怎麽?和司綿的關系一下子就變得這麽好啊?
蛟妖氣勢洶洶地衝了過來。
謝小意想不明白蛇妖幹嘛要給司綿報仇,只能躲,一邊躲一邊喊:“我現在給你補個申請書行不行?!”
蛟妖身形龐大,在山洞腹地難以轉過身來,謝小意上躥下跳,一時間也沒什麽危險。
砰!
又是一擊尾鞭砸了下來,山洞為之一震,落石滾滾,灰塵糊了謝小意一臉。
謝小意打了個噴嚏。
一眼望去,山洞裡面已經沒什麽可以落腳的地方了。就連那一處出口,都被落石所堵住。
不過這也有一個好處,就是那些龍蛇被蛟妖的氣勢所嚇,紛紛四處逃竄,現在只要搞定這蛟妖,謝小意就可以脫身了。
不過說起來簡單。
這蛟妖神通沒有,倒是皮糙肉厚的,謝小意趁機砍了一劍,不僅沒有傷到它,反而自己的劍崩斷了。
蛟妖哈哈笑道:“就只會躲嗎?哈哈……你的劍都沒了,還不乖乖過來讓老祖吃你了!”
“這就是劍修嗎?真是有夠好笑的!”
“你還有別的招式嗎?別用廢銅爛鐵給老祖撓癢癢!”
謝小意聞言微微仰頭,看了過去。他在地上不知滾了幾圈,現在渾身塵土極為狼狽,可面具之下,他的眼神卻是明亮非常。
蛟妖被這一眼震得停下了動作。
謝小意緩緩道:“我有一劍,你敢接嗎?”
蛟妖莫名地生出了一股懼意。
蛟生五千年。
在蛟妖漫長的歲月中,畏懼的次數寥寥無幾,上一次也是在三川水邊,也是一個人族劍修。
那少年問:“我有一劍,你敢接嗎?”
它狂笑:“有何不敢。”
於是它接了一劍,自此,被困秘境、鎮壓山間方寸之地,為因水災溺亡去世的幾千凡人贖罪。
為什麽。
明明只是一群凡人的性命。
明明只是一個小小的劍修。
卻敢大言不慚地說出這樣的話,卻敢冒著得罪龍族的危險,鎮壓一條即將化龍的蛟。
蛟妖想要咆哮,想要再次說出那一句“有何不敢”,可這一次,它退卻了。
謝小意輕歎一口氣,這一聲輕飄飄地落在地上。
接著,他的眉間冒出了灼灼火光,幾乎透出白瓷面具。
一把火燒起來了。
不是燒在眉間,而是燒在謝小意的手中。
不知何時,他手持了一柄薄薄的長劍,劍身幾乎透明,唯有一道雲霞流轉,像是沁了血。
這是在甜水鎮秘境中所得的劍。
以謝小意的修為不能很好地駕馭,每每要使用,總要經過一段漫長的讀條期。
要是真人對戰的話,估計讀條還沒讀完,人就已經沒了。
所以謝小意不太用這把名為“神霞”的劍。
沒錯,這把劍和他的宗門同名,為此他還嫌棄了這劍一段時間。
取什麽名不好?怎麽一取就取了這麽寒酸的名字。
少說題外話。
謝小意手持神霞劍,含笑問:“你敢嗎?”
蛟龍看著面前的青年,恍惚間,與當年三川水邊的少年重合在了一起,他又驚又怯:“你是謝小意,你才是謝小意!你騙我!”
謝小意:“……”他無奈道,“我可從來沒說過我不是謝小意。”
明明是你自己眼瘸認錯了人。
怪我嘍。
他不再廢話,揚手劍尖指向了蛟龍,聲音清脆:“接劍!”
蛟龍不敢接。
生死對決,講究得就是一口氣。
誰先泄氣,誰就輸了。
就算蛟龍被鎮壓百年,神通全失,光靠著強悍無比的肉身也未必不是謝小意的對手。
而謝小意百年前斷了長生橋,修為最多止步於此,難緣長生大道,也未必能敵過蛟妖。
可如今蛟妖未戰先退,謝小意就知道他贏了。
不必言語,唯有一劍,可道盡衷腸。
劍光乍現。
山谷中,拉開了一條細長的紅霞,將天地割裂成兩處。一處風輕雲淡,一處摧枯拉朽,不管是什麽,全都直至蛟妖。
蛟妖慌不擇路:“你敢殺我?!”
“你就不怕四海八荒的龍族來報復嗎?”
“我雖未成龍,但也有龍族血脈,龍族最為護短,你就不怕整片東洲大旱百年嗎?”
謝小意笑道:“我不怕。”他的聲音就如同劍一般銳利,“你怕了。”
蛇妖肝膽俱裂,想要逃竄。但它被鎖鏈困在此處,躲無可躲、藏無可藏。
不過他就算要躲,又怎麽躲得過這一劍?
它躲不過雲霞,亦躲不過生死。
呲——
蛟妖堅硬無比的鱗片此時卻如同紙糊的一般,緩緩裂成了兩半。
“咣當”一聲,巨大的頭顱落在了地上,死之前還帶著不可置信。
謝小意靜止片刻,慢慢垂下了手。神霞劍化作了一道雲霞,又再次回到了眉心之中。
他看著蛟妖的屍體,產生了一個奇怪的念頭——就算是擁有尊貴龍族血脈的蛟妖,死了以後也不過是一攤爛肉。與那些螻蟻般的凡人沒什麽不同。
謝小意像是悟到了什麽,想要去捕捉的時候,又好像什麽都沒有。他沒有強求,釋然一笑,盤膝坐在了地上。
殺了蛟妖以後,謝小意狀態良好、心情平靜。只是有一點不解,他明明只是想拿了化龍石就走,不想再生波折,可當真的面對蛟妖之時,卻又突生殺意。
好像他又變成了百年那個快意的劍客。
不過他早該殺了它。
就在百年以前就應該如此了,不然,他愧對那些因水災無辜而死的凡人。
謝小意緩緩仰起頭。
之前蛟妖亂砸亂撞的時候,砸破了蒼穹,此時縫隙中落下來一縷日光,正好落在謝小意的臉側。
哢嚓。
面具裂開了一個角。
謝小意頭一歪,昏睡了過去。
戰場中。
一個半透明的光球搖搖晃晃地飄了出來,從裂開的縫隙飄出,被一雙無形的手抓住,強行脫離了升龍池秘境。
司綿已死,失去了神智,就連轉世都不能,隻留有一縷神魂拘回,被留著兩撇小胡子的書店老板收入手中。
書店老板搖頭歎氣:“不中用啊。”
沒想到下的這麽一步暗棋,還沒盡到他該盡的作用,便失去了用處。簡直就是廢物。
書店老板熟練地翻閱司綿的記憶,沒想到看到的全是一些奇怪的幻想,有用的記憶沒多少。
大抵是太過於憎恨謝小意的緣故,大部分記憶都是關於他的,凌霄君倒是靠邊站了。
書店老板翻了半天,沒找到關於凌霄君的部分,看得都是這個帶著面具的人:“……”
在他默默無語的時候,暗處傳來了一個喑啞的聲音:“如何?”
書店老板回過神,低頭拱手道:“主人,失敗了。”
“沒用的東西。”那人冷冷地說,“還有備用的棋子嗎?”
為了謀劃,他們不知道做了多少鋪墊,類似司綿的人是培養了一批又一批,全都是複刻了凌霄君白月光的模樣。
可以說是批發的。
書店老板思索了片刻,回應道:“有是有,只不過不知道有句話當講不當講。”
暗處的主人道:“那就別講。”
書店老板:“……”
詭異的沉默過後,主人說:“你到底想說什麽?”
書店老板斟酌著開口,生怕惹惱了暗中的主人:“我們縷縷失敗,沒有一次成功,屬下想……會不會是這些替身太過無用了?”
要是都像司綿這樣,他是凌霄君,他也看不上。
主人似乎在掂量書店老板說的話,半響後,道:“那你有什麽辦法?”
書店老板笑了笑:“不如,另辟捷徑行之?”
主人:“何解?”
書店老板慢條斯理地說:“如果主人之求,只是為了凌霄君道心有損,那移情至替身和移情至他人,效果不是一樣的嗎?”
“我觀司綿回憶,凌霄君對這戴面具之人極為特殊,若我們在背後推波助瀾,使這二人互生情愫、水到渠成,豈不是比用這些替身來得好?”
“到時,凌霄君記憶恢復,得知自己移情他人,道心自然崩潰,如此一來,我們魔……”
話音戛然而止。
書店老板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麽不得了的臉,臉色蒼白地跪了下來:“還請主人責罰。”
主人寬宏大量:“無事,我覺得你說得……很有道理。就按你說得做,事成之後,你必是第一功臣。”
書店老板感恩戴德地說:“屬下必不辱使命!”
在這一瞬間,他心中已經生出了多種謀劃。
既然司綿都行,那面具人就更可以了。
在司綿的神魂中,他發現凌霄君可能並沒有想象中那麽冷靜自持,也是個道貌岸然之輩。
等他暗中推手,使得兩人在一起,再在某個盛會盛典上、所有人面前摘下面具人的面具,讓凌霄君看看他愛上的人是什麽模樣。
到時,凌霄君必定心境開裂,在天下人前丟盡顏面。
一想到這個畫面,書店老板就忍不住笑了起來。
小小的火堆升了起來。
柴火燃燒之時,發出劈裡啪啦的聲響。
謝小意皺了皺眉,艱難地睜開了眼睛。他第一眼看見的就是坐在對面的衛凌霄。
衛凌霄正在看書,頭也未抬:“你醒了?”
謝小意覺得手腳無力,就靜靜地癱在那裡:“我怎麽在這裡?”
衛凌霄不緊不慢地說:“我等了很久沒等到你,於是就進了另一側的入口,在最深處找到了你。”
謝小意一看,自己已經從山洞裡出來了,他歪了歪頭:“除了我,你還看到了其他的嗎?”
衛凌霄:“一條死蛇。”
謝小意:“?”
確定那東西能用一條來形容嗎?
衛凌霄:“還有一具屍體,應該是司綿。”
謝小意連忙解釋:“是我殺的,不是蛇。”
衛凌霄默默地看著他。
謝小意說:“司綿要害我,我就順手把他殺了。”
謝小意本以為這傻書生會說“可以報官”,沒想到他隻淡淡地說:“殺人者恆被殺之。你不必太過自責。”
謝小意聽出了一股濃濃的雙標味,他痛心疾首:做人不能太雙標啊,凌霄君!
不過他回過神來細想,凌霄君怎麽像是在偏袒他?
凌霄君不像是做出這種事情的人啊。
難道……嗯,肯定是他多想了,凌霄君無非是關照孫媳婦罷了!
謝小意轉移了話題:“我找到了化龍石,接下來就只差千年金魄和雲夢花了。”
化龍石還有跡可循,可剩下這兩味藥材,謝小意是聽都沒聽說過。
沒辦法,家裡窮,沒見過好東西。
相比於焦慮的謝小意,衛凌霄卻抱著“船到橋頭自然直”的想法,安慰道:“說不定離開秘境就有消息了。”
凌霄君不虧是天道之子,受到天道眷顧。
這邊他們剛出升龍池秘境,立刻就接到了顧雪來的靈鶴傳信。
謝小意伸手一指,一點靈氣綻開。
靈鶴感應到了靈氣,於半空中舒展開來,從中傳出了顧雪來的聲音。
“我已找到千年金魄和雲夢花的消息了。”
“七日後,白玉城拍賣會。”
謝小意:“……”
拍賣會。
一聽就非常費錢。而且該不會有消息了他們就買的起吧。
謝小意習慣性地摸了摸白瓷面具:“先過去吧,咦?”他沒摸到光滑冰冷的白瓷,反倒觸碰到了一寸肌膚。
謝小意愣了三秒。
嗯,有點透風。再一看,原來是白瓷面具上缺了個角,正好可以看到右側一小塊臉頰。
謝小意:看來以後吃東西更方便了。
話雖這麽說,他還是不可阻止的生出了些許慌亂。
當年天機閣閣主告訴他,面具摘下就將面臨死劫。
可他隻說了摘下有死劫,沒說面具裂開了一角該怎麽辦。
謝小意盤算著,等到此方事畢,還是得去找天機閣閣主一趟。
將這件事排上日程後,謝小意扭頭看向了衛凌霄:“走吧。”
衛凌霄卻是一愣。
秘境昏暗,他並未注意到謝小意的面具缺了一角。如今出來了,又離得近,這才發現那一寸肌膚如雪般細軟,比白瓷燒製的面具還要白上一籌。
欺霜賽雪。
衛凌霄隻想到這麽個詞。
想要看更多。
衛凌霄冒出了這麽一股欲-望。
他想看看,面具下的雙眼是否如貓一般狡黠靈動;他想嘗嘗,面具下的唇瓣是否如三月櫻桃般嬌嫩甘甜;他想……
衛凌霄懸崖勒馬,止住了一切不合禮教的念頭。
可就算此時停住了,依舊在他的心中種下了一枚欲-望的種子。
背囊中。
筆洗墨氣縈繞,一縷縷飄出,纏繞上了衛凌霄。
與之前對司綿的排斥不同,衛凌霄這次心甘情願地接受了這份迷惑。
在短暫的沉默過後,謝小意還是忍不住開口:“傻書生,你在想什麽?”
衛凌霄笑笑:“沒什麽。走吧。”乍一看,一如往昔溫文爾雅,可只要仔細觀察,就能發現平靜之下,暗潮湧動。
白玉城並不遠,七日路程,趕到綽綽有余。
謝小意在升龍池秘境中消耗過多,一時半會兒緩不過來,就在附近的城鎮租了一輛馬車,慢悠悠地朝著白玉城而去。
當然,趕車人是衛凌霄。
謝小意縮在車廂裡,心不在焉地想,他怕是世間唯一一個能享受凌霄君駕車的人了吧。不僅如此,他還見過凌霄君的很多模樣。
比如不通俗物茫然無措的模樣,比如認真讀書練字連臉上染了墨汁都不知曉的模樣,再比如……
想到這裡,他樂不可支地笑了起來。
衛凌霄的聲音隔著車廂有些聽不真切:“笑什麽?”
謝小意:“笑你。”
衛凌霄不解:“我有何可笑的?”
謝小意:“笑你傻呀。”
衛凌霄:“……”
謝小意偏又要逗他:“你生氣嗎?”
衛凌霄:“不生氣。”
謝小意的後腦杓靠上了車廂,帶了點笑意:“可是我說你傻呀。”
衛凌霄低低道:“可能真就是傻了。”
謝小意:“?”他懷疑自己聽錯了,或是耳朵出了問題,“你說什麽?”
衛凌霄:“……沒什麽。白玉城到了。”
白玉城又比四裡城要規模大些、更繁華些。城門可容納四輛馬車同時經過,天上時不時還有修士禦空飛過。
白玉城是一個仙凡雜居的城市。
修士也是人,他們也有悲歡喜樂,也會生兒育女。生出的子孫後代,有靈根的便一同走長生大道,沒有天賦的便當一個富家翁。
這些子孫後代聚集在一起,漸漸的,就形成了一座城市。
凌霄君架著馬車,繳納了入城費,這才進了城去。
兩人先去租聘馬車的地方歸還了馬車,這才前去舉辦拍賣會的地方。
他們緊趕慢趕,在第七天來到白玉城,正好趕上拍賣會開始。
拍賣會就在白玉城中央的六和樓舉辦,現在六和樓下熙熙攘攘,一眼望去都是人頭。
全是來看熱鬧的。
另一個通道冷清一些,有護衛和侍女守候,一看就是貴賓通道。
謝小意不欲與衛凌霄一起去人擠人,拉著他走了過去。還未走到,就聽見有人大聲嚷嚷。
“憑什麽不讓本少爺進去?”
“你知道本少爺是誰嗎?”
“還不快點讓本少爺進去,不然本少爺要你們好看!”
一個聽起來像紈絝的少年堵在門口,不斷地叫囂著。
那些個侍衛侍女皆臉露為難之色。
這位主是白玉城城主之子,有道是強龍不壓地頭蛇,他們也不敢動他一下。
這位少城主前些日子犯了錯,城主專門下了令,不讓他參加此次的拍賣會。也不知他使了什麽法子偷偷溜了出來,一定要進去。
只是拍賣會有拍賣會的規矩,沒有邀請函者一概不得入內,就算是少城主也不能破了這明面上的規矩。
一位侍女軟聲道:“少城主,不要為難我們了。”
少城主不買帳:“是你們為難我才是!我不就是想進去嗎?你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是了。”
侍女:“少城主,規矩一向如此,沒有邀請函者不得入內。”
少城主:“本少爺今個兒就要進去,怎麽著?”
兩方僵持不下。
謝小意圍觀了一會兒,突然想起了什麽,從乾坤袋中取出了一件東西:“邀請函?”
顧雪來做事周到,生怕他們時間緊迫,搞不到邀請函。於是傳音的時候順便把邀請函捎帶了過來。
謝小意捏著邀請函走了過去。
侍女隻得先放下搗亂的少城主,迎了上去:“二位是?”
謝小意將手中的邀請函展現了出來。
侍女看了一眼:“兩位貴客請進——”
話還沒說完,少城主突然開口:“且慢,憑什麽讓他們進去,不讓我進去?”
侍女:“少城主,他們有邀請函在身。”
少城主饒有趣味地掃過了謝小意,在他的面具上停留了片刻:“邀請函?穿得這麽寒酸,這邀請函怕不是給他們的吧。”他腆著臉說,“正巧,我今日剛丟了一份邀請函,想來就是這一份吧。”
謝小意:“?”
你在想屁吃?
少城主寬宏大量地說:“當然,本少爺身為一城少主,自然不會在這種小事上多做糾纏,你將邀請函物歸原主,本少爺自然會有賞賜。嗯……”他頓了頓,大方地一揮手,“就給你靈石一百吧!”
少城主覺得這番言辭毫無破綻,這鄉下來的落魄修士應該感恩戴德地答應,說不定還要再磕頭感恩。
可沒想到那落魄修士語氣古怪地問:“你在和我說話?”
少城主:“?不然呢?”
謝小意:“啊,我一條狗在狂吠呢!”
少城主智商不太高,過了一會兒才聽明白自己被罵了,臉色漲紅:“看來你們是敬酒不吃吃罰酒!”
謝小意攤手:“不好意思,我什麽酒不吃。”
少城主:“你當你是什麽東西?在白玉城,就算是凌霄君來了,都要給我爹三分薄面!更何況你一個小小落魄散修!”
謝小意抬手,做了一個停下來的手勢。
“等等哈。”
少城主:“等什麽?還不速速將邀請函交出來。”
謝小意:“等等,我先問下凌霄君要不要給你、你爹這個薄面。”
衛凌霄:“嗯?”
作者有話要說: 沒能寫成一萬字,四舍五入算一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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