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今歌早上的時候覺得有些熱。

　還很悶。

　但他清楚記得， 在睡覺之前，他明明開了空調……不應當。

　顏今歌皺著眉頭，有心想翻個身，卻感覺周遭特別擠， 伸個手竟然還會觸碰到他人——活像是身旁躺了十幾個人， 將床整個鋪滿一樣， 一點空隙都沒給顏今歌留。

　他皺著眉頭， 慢慢睜開眼睛。

　……謔。

　床上確實沒有躺十幾個人，但躺了足足七個。

　再加上顏今歌， 八個。

　也幸虧顏今歌的床質量好，才沒有直接塌掉。

　但是……

　這特麽。

　這叫什麽事兒？？？？？

　顏今歌整個人都不好了。

　他一腳先將睡在床尾的那位踹開，又去扒拉身邊的人， 等周圍好不容易多了點空間，才覺得自己活過來了。

　從床上爬起來，顏今歌望著睡得很香， 即便他踹了，扒拉了， 也還是沒醒的那幾個人，翻了個白眼， 轉身去洗漱。

　他起的相對比較早，下樓時看見阿姨已經在做早餐。

　阿姨和顏今歌關系熟， 見他下來， 笑著說：“顏先生醒了？昨天實在太忙了， 我都忘了問，所以也不知道樓上那幾位都忌口什麽， 喜歡什麽。今天來了之後，我就擅作主張， 幾種早點都做了，可能種類會有點多……”

　“沒事。”顏今歌進去瞧了眼，看見餐桌那邊已經擺的滿滿當當的，不過每樣都不是特別多，“也辛苦你了。”

　這個阿姨乾活利索，做飯好吃，所以當初一雇傭，就沒再換過。

　她之前跟著顏今歌和車辛月，住的房子面積沒有這個小別墅大，收拾起來沒這麽困難，花費的時間也沒這麽多，而且那時候，她偶爾會留下來和顏今歌等人一起吃飯，最多也只需要做三個人的飯，不那麽累，而現在……

　吃飯的人多了，做的也就得多，自然比之前累。

　“這都是我該做的。何況車女士給我漲了工資的。”

　阿姨笑笑，“對了顏先生，您的那幾位……適合現在下來吃早餐嗎？我現在上樓去叫，還是？”

　顏今歌面不改色：“沒事，你繼續做，我去看看。”

　開玩笑。

　要是阿姨上樓，發現那些人都不在自己的屋裡，而是聚集在顏今歌屋裡，顏今歌以後都不好意思再跟阿姨說話了。

　他上樓後，發現之前橫七豎八睡在他房間的柏承都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乾淨整潔的臥室，瞧著就像是沒人在這裡睡過一樣。

　呵。

　還整挺好。

　顏今歌心中覺得好笑，甚至已經猜到幾人起床時，看見他已經不見，會有多慌亂了。

　他轉身走到距離最近的三爺的臥室，敲三下門後，門立刻開了，不過開門的是童子，童子聲音奶呼呼地說：“三爺正洗漱呢。”

　“嗯。”

　顏今歌問，“幾點起的？”

　童子：“……就剛剛。”

　童子的聲音明顯心虛，眼睛也不敢與顏今歌對視。

　顏今歌昨天只在柏承第一次敲門時，說了讓童子去開，後面睡覺了，都沒同意，但童子當時憋著一股氣，只要是來敲門的，就都開了個遍。

　最後是三爺，那當然也是必須要開的！！！

　開著開著……就，不知不覺成那樣了。

　臨睡前，童子還有些心虛，心想如果顏今歌早上起床看到這一幕，肯定特別生氣，但他也沒辦法——他小小的身體，根本趕不走大大的柏承。

　他只能祈禱他比顏今歌起得早，把柏承喊起來。

　只是童子一向比較貪睡，又是在顏今歌腦袋旁睡的，當然比平時要香甜一點，而其他幾個柏承，白天跟著車辛月一起出門逛街。車辛月趁著他們換衣服的時候，還能休息一下，幾個柏承就基本沒什麽休息的時間了。

　一來二去，累的要死，睡得也沉。

　就沒來得及……

　童子小心翼翼覷顏今歌。

　顏今歌面上卻完全不顯，像是不知道早上的事：“你跟三爺說一聲，洗漱完就下樓吃飯，我去叫其他人。”

　童子不知道顏今歌是真的不在意，還是心裡悶著，心中更加忐忑。他立刻說：“不用，我去喊他們就行。”

　顏今歌挑眉。

　童子咳了聲，說：“你多陪陪三爺。”

　多余的話童子沒說，但語氣卻帶著一絲懇切。顏今歌一頓，抬頭看向房間內，聽到裡面傳來水聲，他“嗯”了聲：“你去吧。”

　“好。”

　童子心中松了口氣的同時，也有些竊喜。

　雖然他明確知道，這些分割出來的柏承，全部都是他，但他向來都不是那麽大度的人。

　他自私，小氣，佔有欲強，強到即便是自己，也要爭寵。

　他隻想將顏今歌牢牢守在懷裡，像是巨龍守護著自己的寶藏。

　但身為童子的他實在太小了，能力也少，與其自己爭取，最後落到一個爭不過的地步，還不如多為三爺這個他的共同體爭取——顏今歌待在三爺身邊，就相當於是待在他身邊，畢竟他們是共同體。

　哼著小調，童子挨個敲門：“吃早餐啦——”

　顏今歌走進三爺的房間。

　恰巧這時候三爺推著輪椅從洗漱間出來，他皺著眉頭，有些不太舒服的模樣，衣服前襟都濕了，褲子上也沾了水，看著有些狼狽。

　顏今歌一愣，才想起這裡的客房，沒考慮過特殊情況，洗手台都比較高。三爺坐著輪椅，實在不好洗漱。

　顏今歌皺了下眉頭：“你怎麽不叫我？”

　三爺一頓：“我不能總麻煩你。”

　“這有什麽麻煩不麻煩的。你不承認我們兩個之間的關系了？情侶之間哪有覺得麻煩的。”顏今歌輕哼一聲，直接推著三爺的輪椅，走到臥室旁，他找了件新衣服，走過來時，便將三爺身上的這件先脫掉。

　衣服一脫，立刻露出裡面的身體。

　顏今歌看過去，一愣。

　只見三爺身上，竟滿是充斥著歲月的傷疤，一道接著一道，看著十分駭人，就像有人用鞭子，一鞭一鞭打出來的。

　他的手指忍不住撫上去，輕輕劃過三爺的身體。

　三爺身體微顫，往後退了退，但因為坐在輪椅上，輪椅又被顏今歌固定在原地，他實在沒法逃脫。

　他人的指腹輕輕按在身體上的感觸很特別。

　三爺無法控制顏今歌觸碰自己時的力道。他覺得被碰過的地方，哪裡都是癢的，但又不敢抬手去碰。

　三爺低下頭，視線看著顏今歌的手指，心跳逐漸加快。他完全被顏今歌吸引，又抬眼去看顏今歌。

　顏今歌眼神中滿是心疼。

　他輕聲問：“怎麽搞的？”

　記得當初在那個小世界，三爺的身上根本沒有這些痕跡。因為有柏承這個童子在，三爺的實力非常強悍，沒有人可以違背三爺，更不可能有人會用鞭子抽他，那他身上的傷口……

　三爺垂眸，隻啞聲說：“都過去了。”

　顏今歌蹙眉。

　兩人對視，看出顏今歌眼神中的堅定，三爺嘴唇動了動，但最終，他還是沒說什麽，隻道：“下樓吃飯吧。”

　顏今歌見他實在不想說，就沒多問，但是下樓時，卻一把拽住晃來晃去的童子，直接藏到自己背後：“我去趟洗手間，等下來。”

　顏今歌帶著童子進入洗手間：“三爺身上的傷是怎麽來的？”

　童子一怔。

　他沉默半晌，也沒吭聲。

　顏今歌威脅道：“不說就不讓你上床了。”

　童子：“！！！”

　為什麽受傷的總是我！！

　童子有些不情不願，但不得不說，顏今歌的這個威脅非常奏效。他只能說：“其實，當初在那些世界，我並沒有把握能找到你，我能做的，只是不停的進入世界，但是那樣的效率太低了，更有可能會錯過你。所以，我通過分割自己的一部分，有時候是靈魂，有時候是別的，來擴大搜尋范圍。”

　顏今歌抿住唇。

　僅僅只是一個開頭罷了，顏今歌就瞬間腦補了許多，他的心臟突然變得沉重起來，與童子對視。

　童子輕聲問：“你還要聽嗎？”

　顏今歌頷首：“繼續。”

　童子低聲說：“這也導致，在很多世界，我的性格都是不完整的，是有缺陷的，不過這種缺陷並不嚴重，短時間內的相處根本看不出來。”

　“而我在最開始時，能力也不夠，無法算到你會去哪裡，更無法在你離開之後，也跟著脫離那個世界。如果你一直不出現，或者你離開……我的傷口就會越來越大，我的缺陷，也會愈發加重。”

　顏今歌懂了。

　景三爺身上的傷口，並不是別人傷的——別人也沒有那個能力這麽做。

　是他自己傷的。

　因為顏今歌做完任務就走了，而三爺會繼續留在那個世界。他一個人，清楚的知道這個世界是假的，卻必須繼續待在那裡……短時間或許會好，但時間長了，他會瘋了一樣的自殘，用痛苦的傷疤提醒他自己。

　提醒他那是個假的世界。

　他要離開那個世界，再去找顏今歌。

　顏今歌心裡悶悶的。

　“不過好在這些都過去了。”

　童子見顏今歌垂著眸不說話的模樣，小聲說，“今歌，你不用覺得難過。如果不是你出現在我的世界，我已經死了。”

　回想當初的那些時光，柏承依然覺得有些壓抑，他說，“在你走後，我回到家，我的父親就把我殺了。”

　顏今歌猛地看向童子。

　他瞪圓了眼睛。

　這件事，柏承始終都沒有跟他說過。

　……他完全不知道。

　童子面上卻無喜無悲，說起當年的柏父，就像是在說一個陌生人一樣，他嗤笑一聲：“那個男人，他喝醉了酒，怪我舉報了他的好兒子，拿著刀就朝著我衝了過來。他從頭到尾，都沒把我也當做兒子看。”

　“其實那一刀，我本來其實是可以躲開的，但我沒躲。”

　“今歌，如果你還在那個世界的話，我一定會躲，因為我想和你在一起，只要有你在的地方，對我而言都是天堂。但你走了，走的很漂亮，化成點點的星光，飄向天空。沒了你那點星空，那個世界就變成了一個肮髒的垃圾桶。”

　“今歌，我是一個正常的人，我怎麽會繼續生活在垃圾桶裡？”

　“……我想，如果你沒有出現在那個世界的話，我應該也不會躲，因為我會在他□□一刀後，以正當防衛的名義，再把他殺了。”

　“所以今歌。”

　“你沒什麽好自責的。”

　童子飛到顏今歌的肩膀上，他湊過去，伸出小手抱住顏今歌臉頰，將柔軟的臉與顏今歌的皮膚相貼。

　他在顏今歌的耳邊輕聲說。

　“因為你是我的光，是我從今以後，活下去的唯一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