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未染[四]

　放學後，俞染找到了一家學校附近的文具店。

　這家文具店名叫欣欣書屋，和隔壁熱鬧的紋身店比起來顯然有些冷清，並沒有多少學生光顧。

　而隔壁紋身店卻是門庭若市，外面圍著不少學生，男生女生都有。甚至還有幾個染著黃頭髮的男生嘴裡叼著煙，正勾肩搭背的走進紋身店，他們身上還穿著一中校服。

　在學校旁邊，竟然還能開紋身店嗎？

　俞染不禁聯想起在她轉學來一中之前，於欣藍就提醒她要萬事小心，並且反覆向她科普一中怎麽亂，風氣怎麽不好。

　現在看來，一中的風氣果然不怎麽樣。

　欣欣書屋的招牌是一塊黑漆的木質招牌，單看“書屋”二字，很容易讓人誤以為是一家賣書的店。但當人走進去才發現裡面琳琅滿目，主要是賣紙筆、膠帶本子之類的文具用品，還有一些擺在台面上的卡通手辦。

　書屋的老板是個三十四歲的女人，見有客人光顧，只是向俞染一笑，說：“同學，需要什麽，隨便看。”

　俞染點了下頭算是回應，她挑了兩隻中性筆和一本黑皮記錄本。

　還沒付款，就接到了於欣藍的電話。

　“小染小染，第一天去A市一中感覺怎麽樣呀？”電話那頭，於欣藍幸災樂禍的聲音傳來。

　俞染回她：“和京大附中沒什麽區別。”

　“不是，怎麽會沒區別呢？”於欣藍在那頭興奮的八卦道：“我可是時時刻刻都有關注你們校園論壇呢，你的帖子已經頂到三百+回復了，你就不好奇他們都在說什麽嗎？”

　俞染一邊付了錢，一邊淡聲回答：“不好奇。”

　“切！無聊……”於欣藍那頭泄了氣，但又很快興奮的科普說：“總體而言呢，就是論壇回復帖子的人分兩派，一派呢，說你是有顏有才的學霸女神，一轉學就空降全年級第一。另一派嘴巴就比較賤了，他們說你家裡窮的要死，估計是某個山溝溝出來的金鳳凰，拚了老命學習才被全免學費特招進去的。”

　俞染接過了裝著記錄本和中性筆的透明塑料袋，對老板道了謝，一邊往外走一邊說道：“他們說什麽和我有什麽關系？”

　“也是，反正你也就在那裡呆一年，上完高三拿到畢業證就行了，高考還是要回來京市考的。”於欣藍欲言又止：“不過……”

　俞染問：“什麽？”

　“昨晚我聽我爸說，你家老爺子身體忽然不好了，而你渣爹還想要接你那個私生子弟弟回老宅住，直接把老爺子給氣的差點喘不上來氣。”

　俞染聞言停下腳步，眉頭微微蹙起。

　她緩了緩，才說：“這周末我還有事，下周再回去看爺爺吧。”

　“行，不過你也不要太擔心了，老爺子進了醫院，醫生會好好照顧他的。”於欣藍安慰完，又義憤填膺道：“你那個渣爹也真有夠渣的！他要是不逼你去搞什麽‘相親’，你也不會轉到人生地不熟的A市去啊？他一方面讓你‘相親’，一方面又想把私生子搞回來，他想幹什麽？兩手準備奪權嗎？”

　“好了好了，”俞染反而安慰她道：“別氣了，他這樣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可你被迫轉到A市也就罷了，他還停了你的卡，俞染你還有錢嗎，你沒錢一定要向我開口。”

　俞染不禁笑起來：“放心吧，我餓不死。”

　“可是我快死了，”於欣藍在那頭裝可憐：“嗚嗚嗚小染，你一走就再也沒有人給我抄作業了，我太難了！”

　“這才是你給我打電話的原因吧。”俞染難得玩笑說：“那你也轉一中來啊，我繼續給你抄作業。”

　於欣藍：“……臥槽！你怎麽知道的？？我已經讓我爸給我辦轉學手續了！小染你一定要等我！”

　俞染：“……？”

　“嗚嗚嗚……小染，我就知道你也舍不得我……很快我就過去找你了！”

　“真的，你走了之後我才覺得以前抄你作業的日子是那麽的美好！”

　“我決定了，等我過去我就……”

　於欣藍聒噪的說著，俞染的手機已經不知不覺從耳朵上拿了下來。

　她在剛才不經意抬頭的瞬間，竟然看到了紋身店門前出現的那個女孩，並且清楚的聽到了她的那番話。

　俞染重新拿起手機，對於欣藍說：“我回頭再聯系你。”

　於欣藍以為她有什麽要緊事，立刻說：“好的小染，你先去忙吧。”

　如果俞染沒記錯，那個女孩名叫林知夏？

　而且林知夏還在下午的時候熱心地給她指了路，雖然俞染覺得林知夏對她的態度有些過於熱情了。可林知夏給人的第一印象，確實是屬於她從來很少接觸的熱情陽光的一類。

　俞染承認，她對林知夏的第一印象，確實不錯。

　可林知夏剛才說了什麽？

　紋一胳膊花裡胡哨的花臂，看起來就酷呆了？

　俞染：“……”

　接受良好教育的她，從小就一直被告知，越是家境比一般人優越，就越要謹言慎行，身邊大部分同齡人也都是此類。

　很多出格的事情，她從來不感到好奇，也從不觸碰嘗試。

　所以，林知夏的所思所想難免讓她有些驚訝。

　她那樣看起來乖巧陽光的女孩子，竟然也會違反校規校紀嗎？

　俞染想著，也許看人並不能夠看第一印象，所謂的第一印象也可能是錯覺，是對方刻意給人營造的一種假象罷了。

　而林知夏就是個很好的例子。

　想到這裡，俞染又覺得自己有些過了。

　方才她對林知夏所產生的情緒波動，是——失望麽？

　林知夏對她而言，不過是一個陌生人，不是嗎？

　陌生人的所思所想，與她又有什麽關系呢？

　俞染心中莫名多了絲煩悶。

　她移開看向林知夏的視線，想要若無其事的走開。

　“俞染！”

　林知夏忽然喊了她一聲。

　俞染並不想和林知夏有太多交集，但聽到對方心虛的喊她的名字，她還是停下了腳步。

　俞染停下來，看著不遠處的林知夏：“有事嗎？”

　林知夏立刻三步並兩步顛顛兒的小跑過來。

　她跑過來，停下，又瞬間卡了殼：“那個……”

　俞染挑眉：“哪個？”

　“啊……”林知夏打量著俞染手裡正拎著東西，沒話找話的傻笑著問：“俞染同學，你拎著這麽重的東西，累不累啊？”

　俞染：“……”

　俞染面無表情：“不累。”

　“你要去哪裡呀？要不要我幫你提啊？”林知夏滿臉堆笑，卻因為太尷尬而口不擇言，她都快要瘋了。

　俞染見她這副刻意討好的樣子，莫名就對這人討厭不起來。

　她頓了頓，緩和了語氣問她：“我回出租房，你要幫我提回家嗎？”

　林知夏：“……”

　林知夏腦袋瞬間當機。

　提回家？

　是她理解的那個意思嗎？

　女神這是在邀請她和她回家嗎？

　啊啊啊啊啊！

　世界上怎麽有這種好事啊！

　林知夏開心的忍不住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俞染：“……”

　她竟然還真就點頭了。

　林知夏的小腦袋裡到底在想些什麽？

　臉怎麽也變得越來越紅了？

　林知夏卻對自己宛若智障般的一臉傻笑而不自知，她正沉浸在腦補中不能自拔的時候，就聽到俞染冷漠的說：“不必了，我家地方太小，招呼不下你。”

　瞬間，晴天霹靂！

　林知夏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剛才到底有多智障，她和俞染才見過兩次面啊，怎麽就腦補能去俞染家呢？

　她要慢慢來。

　對對對，不能著急，她要慢慢來……

　剛才她來找俞染是為了什麽來著？

　哦對，是解釋……

　解釋紋身的事！

　她剛才一激動就給忘了！

　“俞染……”林知夏低下頭，小聲解釋說：“如果我說，我其實一點也不喜歡在身上紋紋身，你信嗎？”

　俞染默了下，問她：“為什麽要向我說這些？”

　林知夏忽然抬起頭，真誠的道：“我不想讓你誤會我！”

　“嗯？”俞染頓了頓，才說：“這事和我有什麽關系呢？”

　“哦……”因為這句話，林知夏瞬間失落的再次低下頭，她悶悶的回應著：“也是，其實和你也沒太大關系的。”

　俞染見她這副難過的樣子，心生不忍，終於說道：“你喜不喜歡紋身，是你個人的自由。”

　林知夏一邊靜靜的聽著，一邊點頭：“嗯……”

　俞染繼續道：“所以，就算這件事我並不認同，也並不代表，我可以限制你的個人喜好。”

　林知夏聽完。

　愣了一秒。

　忽然反應過來——

　誒？

　俞染這是在，安慰自己嗎？

　她越來越覺得自己在和俞染說話的時候，心情就像是在坐過山車一樣。

　這一刻，林知夏又因為俞染的話再次開心起來。

　她抬起了頭，笑吟吟地說：“嗯呐！但我不會做讓你不開心的事的，我不會紋身的，俞染同學，請你放心~”

　俞染淡聲道：“隨你吧。”

　她說完，轉身向前，不想再和林知夏多做糾纏。

　林知夏在她身後大力的揮著手，喊著：“俞染同學，明天再見呀！”

　就算俞染已經走遠了，不回應她，林知夏也開心壞了。

　看吧，俞染同學果然是全天下最溫暖的人。

　就算面對她不認同的事，俞染的態度也是尊重的。

　可是，她才不會紋身呢……

　——

　“姐，我都等了你好久了……”

　“你再不快點就排不上隊了，今天好多人呢。”

　林若依見林知夏回來，忍不住開始不滿的抱怨著。

　林知夏無所謂的說：“是你想來紋身的，你剛自己排隊不就行了？”

　林若依被她一噎，委屈道：“我這不是想和你一起嗎，姐，快點啦，老板剛告訴我他都快關門了。”

　林知夏覺得好笑，這個點正值放學高峰，是生意最好的時候，哪裡就要快關門了？

　“行了，走吧，我可不想耽誤你紋白蓮花。”林知夏話裡有話：“若依啊，我覺得白蓮花特別特別趁你，畢竟，我一直都覺得你像是一朵純潔無汙染的白蓮花一樣。”

　這個時代，白蓮花三個字，還是褒義詞。

　林若依聞言，果然不好意思的笑了：“姐姐你說什麽呢，你長得比我好看，你才更像白蓮花呢。”

　林知夏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死。

　她猛咳了一陣，擺著手說：“不了不了，你還是留著自己用吧。”

　林若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