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先生和死嬰之間的淵源,說深不深,說淺也不淺。
高晴的身體不易受孕,夫妻倆結婚整整六年才懷上孩子。
前幾次孕檢,高晴的身體和肚子裡的孩子狀態都不錯,後來有一天,她坐在家裡好好的,突然肚子疼。高先生立刻從公司趕回家裡,帶著妻子去了醫院。
檢查顯示,高晴有出血的情況,胎兒不穩,可能會流產。
高家上下為此操碎了心,好不容易才將孩子保住。也是從那兒開始,高晴變得戰戰兢兢,走路、落座,就連吃飯和說話,她都小心謹慎,生怕傷到孩子。
懷孕剛滿三十三周那天,高晴不見了,高先生發動親戚朋友和公司員工一起找,同時也報了警。
等大家精疲力盡回到家的時候,妻子不知何時已經回來了,正好好的坐在餐廳裡,面前擺著一大盆吃的,有水果,有煎成五分熟的帶血牛肉,其中還混著花花綠綠的各種孕婦期使用的保健品。
高先生見她狀態不對,急忙衝上去攔下往嘴裡塞東西的妻子,焦急的問她怎麽了。
高晴像個沒事人一樣,兀自咯咯笑著說:“我今天又去醫院了,醫生說寶寶很健康,長得非常漂亮。”
語氣怪異,一聽就知道出了事。
高先生悄悄給做孕檢的醫院打了一個電話,卻得到一個令人心痛的消息,孩子的胎心已經停了快十天了。
按照高晴的情況,必須馬上手術取出死胎,可她死活不願意,哭鬧著說孩子還活著。為了不讓孩子受到“傷害”,晚上趁著丈夫不注意,她不顧生命危險偷跑離家。
那天夜裡一直飄著小雨,寒風刺骨,路邊到處都是燒紙錢的人。
那一張張惦念仙逝親人的臉,被明滅的火光映得恐怖陰森,高先生這才想起是寒衣節。
寒衣節,又稱送寒衣,鬼頭日。在陽世的親人們,會在這一天為逝去的人祭掃。
高先生心慌意亂,克制住自己的雙眼不去亂看。
夜裡十二點左右,他終於在一條空蕩的馬路邊找到了自己的昏迷不醒的妻子。
高晴傷心過度,整整昏迷了三天,醒來後對於手術的事更加抗拒。
實在沒辦法,高先生隻好采取強製手段把妻子送去醫院做了手術,並買下墓地,把已經成型的孩子埋葬進去。
第二天,身體還很虛弱的高晴親自帶人到墓地,強勢的把孩子又給挖了出來。
從那之後,她的狀況越來越不對勁,整天抱著一具死嬰唱搖籃曲,喂奶粉,每天夜裡還要給他擦身洗澡。
高先生試了無數次想把孩子搶走,可只要他一動手,高晴就發瘋尖叫。有一次被逼狠了,她當著全家老小的面用菜刀割破了手腕,險些沒救回來。
這些往事讓高先生紅了眼眶。
“陳先生,我和我妻子從大學就開始談戀愛,她如今變成這樣,我真的很痛心,不知道該怎麽辦。”高先生不要形象的擤了把鼻涕,“那死嬰抱回家快兩個月的時候,家裡開始出現嬰兒的哭聲,並且時常聽見咀嚼聲。傭人們發現,只要是放在冰箱裡的新鮮肉類,第二天一早上面準有被啃咬過的痕跡。因為這事兒,傭人們嚇得紛紛辭職不說,就連我父母也不敢再住家裡,都搬回了老家。”
高先生很痛苦,他清楚的知道,那個孩子根本不是人了,可是高晴始終不肯面對,固執的沉浸在幻境中不願意走出來。
陳嶺把菜盛進盤子裡:“先吃飯吧。”吃飽了才有力氣乾活。
中午這頓飯吃得陳嶺壓力很大,高先生太熱情了,不停地給師父和他夾菜,要不就是倒酒勸酒。
趙迅昌嗜酒如命,但每次不過量,今天不一樣,高先生帶來的窖藏好酒醬香醇厚,酒香控制著他的手不停地往嘴裡灌。
就連陳嶺也沒有幸免,小酌了一杯。
他以前隻喝過啤酒,根本抵擋不住烈性的白酒。
飯桌結束時酒精正好上頭,陳嶺隻覺得眼皮和臉頰都在發熱,耳朵裡嗡嗡嗡的,仿佛有人蒙住他的耳朵,不停地往他臉上噴吐熱氣。
高先生早在各種飯局中練出了好酒量,現在還很清醒,見一老一小一個喝的不省人事,一個迷迷糊糊,頓時懊惱自己沒有輕重。
按照陳嶺的指示,他把趙迅昌扶進房間,等再出來,小飯廳內的青年已經不見了。
陳嶺自己摸回了房間,此時已經扒掉衣服,站到噴頭下衝澡。
酒精在血液裡燃燒,腦袋熱烘烘的,他故意把水溫調低,微涼的水衝刷過皮膚,像是溫柔的手撫摸而過,引得人舒服的喟歎一聲。
衝得差不多了,陳嶺關掉花灑,抹了把臉上的水,將玻璃門推開一條縫,手伸出去拿毛巾。
“奇怪……”毛巾明明就掛在外面的架子上,怎麽拿不到?
他疑惑一聲,準備探出腦袋去看一眼,一根冰涼的手指,突兀地從他掌心撓了一下。
陳嶺:“……”
心頭微微一跳,陳嶺趕緊摁住自己慌亂的情緒,假裝不知道,淡定地推門邁出去,一眼就看見架子上的毛巾。
取下來的第一時間,陳嶺把下半身緊緊圍住,從髒衣服裡拿出一張五雷符。
符紙被打飛出去時氣勢磅礴,可緊跟著就跟沒電似的,在空中飄搖兩下,貼到了潮濕的地板上。
周身騰升出一股冷空氣,尤其是後背那塊兒,感覺特別明顯。
陳嶺睫毛顫了下,低聲道:“請問,是江域老先生嗎?”
冷空氣貼上皮膚,一寸寸的蔓延,快速、急切,宣泄著某種令人費解的怒氣。
……也不知道自己哪裡說錯了。
宛如實質的涼意快速攀升,已經到了脖頸,這使得他不得不被迫抬高下巴,將最脆弱的喉結徹底暴露在危險中。
陳嶺清晰地感覺到,幾根纖長手指輕輕扼住了他的喉嚨,其中拇指剛好摁在側邊的頸部動脈上,危險和殺戮在空氣中迸發,腦海中浮現出某種可怕的直覺。
那是對死亡的預知和畏懼。
動脈上的拇指往下按了按,指腹冰涼的溫度,凍僵了溫熱的皮膚,滲透進入血管。從鎖骨到面頰,全是被剛剛激出來的雞皮疙瘩。
陳嶺打了個寒顫,浴室內的氣溫,不知何時降到了冰點。
刀刻般透著冷峻的面龐,漸漸浮現於眼前,狹長的鳳眼中嵌著一雙淡色的瞳孔,清冷透徹,清晰的映照出陳嶺的臉。
陳嶺愣怔,目光忍不住從對方的眉眼往下移,滑過挺直的鼻梁和精致的鼻尖,停在下方的嘴唇上。
嘴唇偏薄,如同剛被鮮豔的紅酒滋潤過,看上去飽滿濕潤,殷紅如四月春花,讓人想伸手要去碰一碰,試試看手感是否真的那樣柔軟又脆弱。
“我很老?”男人開口,聲音低沉清雅,不像曾經遇見的鬼怪那樣粗嘎,尖厲。
承認了承認了,真的是江域!
即便早有懷疑,當真相擺到面前,陳嶺依舊無法控制內心的震蕩。
他嘴唇翕動著想要答話,可稍一張嘴,下巴就頂住那隻留在自己喉結處的手上。被刺骨的涼意一激,陳嶺奇異的冷靜下來,睫毛半垂下來,眼珠子滾動,尋找附近有沒有能攻擊的法器。
男人的呼吸靠近,冰凌般的視線在青年年輕的臉上描摹,透著不容忽視的侵略和探究。
老祖宗都把話說得這麽明白了,要是還不知道對方為什麽生氣就是個傻子。
陳嶺拚命仰頭,好讓呼吸順暢一些:“不老不老,而且顏值超高,特別好看,我就沒見過你這麽好看的。”
窒息的空氣松緩片刻。
陳嶺驚訝,誇一誇居然這麽有用!
青年的聲音太輕緩了,又用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怯生生地望著自己,看上去膽小柔弱,再配上他始終不停的顫抖……
江域松開手,完全凝實的身體,如一座雄渾高山屹立在面積不大的浴室中,氣氛因此而壓抑。
陳嶺眼眸轉動,發現江域居然穿著一身西裝,黑色的布料妥帖筆挺,紐扣板正,袖口處露出的襯衣袖扣是璀璨的藍寶石,搭在內裡的襯衣潔白如雪,沒有一絲褶皺。
難怪江家上下對老祖宗那樣信奉和懼怕,原來是因為江域一直留在江家享受著供奉。如若不然,這身體面的衣服又是從哪兒來的?
可是江域給他的感覺,又和別的鬼不太一樣。
他身上的陰寒之氣很重,鬼氣和煞氣卻被收斂的很好,近乎於沒有。再加上眼前這具凝實的身體……除了體溫,江域和活人沒有其他區別。
普通邪祟到了這個地步,不被天收,也肯定早被各路修士追著打了,不會這麽閑得發慌現身出來摸他的脖子,更加不會大張旗鼓的操縱江家給他遷墳換地。
陳嶺猜不透江域的身份,但他了解自己現在的處境。
“江先生,你找我是有什麽吩咐嗎?”問得輕言細語,誰讓他乾不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