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館有點陰暗，女人坐在潮濕的角落，她的手剛落到咖啡杯旁，一個男人便從門口卷著冷風進來了。凜冬將至。男人的臉非常慘白， 捂著黑色風衣，將頭上的紳士帽拿了下來。“程小姐。”

　程錦之的手挨著咖啡， 剛上來的咖啡， 現在沒那麽熱氣騰騰的了。這裡的暖氣效果也太差了。剛進咖啡館，程錦之還比對了一下地址。沒錯， 沈荃導演給她發的就是這兒。進來坐了一陣，看著咖啡館裡冷冷清清的擺設， 確實是沈荃導演的風格。

　“劇本看好了嗎？”沈荃又露出了陰森森的笑。他的招牌笑，這麽多年也沒變。歲月仿佛沒有在他的臉上留下任何的痕跡，他看上去還和幾年前一樣。

　“看了。”和之前看的劇本不一樣。“導演又改了嗎？”

　“改了。”

　“還會改嗎？”

　“難說。”

　真是一個有個性的導演。這個劇本叫《我不是怪物》， 好幾年前，沈荃導演就找她說了。當時她聽著，感覺就像這個沈荃導演的自傳。劇本仍然沿用了異形的風格， 普通人看下來還會有點頭皮發麻，特別是對角色眼睛的描寫。小學作文都寫過，眼睛是心靈的窗戶。那一段描寫是主人公的眼睛長了密密麻麻的刺，圍在瞳孔，快要把眼白部分全部覆蓋。主角揉了一下眼睛，眼瞼便被密密麻麻的刺刺穿了。描寫部分充分的運用了美學上的色彩，程錦之看的時候，便有一陣陣的不舒服。這部劇並沒有馬上投拍，別說刪刪減減，連故事架構都推倒重寫了很久。這個劇本是沈荃親自操刀的。

　“程小姐，相信我，我會幫你完成你的心願。”

　“什麽心願？”

　沈荃勾了勾唇，手放在了桌子上。“這部戲，將會成為你裡程碑式的表演。”

　和沈荃合作，她確實學到不少，但對之前的《異形》，程錦之還有點心有余悸。《異形》她花了那麽久才出戲，這部戲她要花多久。她現在已經三十五歲了。

　“老板，你還要和沈荃導演合作啊？”等程錦之上了車，坐在副駕駛座位上的DC回頭了。“你現在可是國內最有口碑的青中年演員。”

　“青中年是什麽鬼？”

　“也就是說，老板，你年紀不小了。當初拍異形，您才二十多，折騰折騰身體也受得住。”

　“我看了劇本，感覺不錯。”程錦之說道。

　這次的劇本講的是一個普通人怎麽變成怪物的。和異形不同，異形本身就是獵奇向，就是講的一個“怪物”的故事。而《我不是怪物》，剛開始還是挺輕松的生活向。陡然下降的劇情，非常扣人心弦。

　“老板，你要是想衝凱斯的話，我再幫你掂量一下？我們手裡可有好幾個大製作的本子呢。”DC說道。

　“再說吧。我讓容姒幫我想一下。”

　“好吧。”DC隻好把《我不是怪物》的本子遞給程錦之了。

　程錦之拿回去，讓容姒看了一下。容姒看得很仔細，她戴著眼鏡，一個字一個字地看著。平時容姒處理文件，都只要兩三個小時，而看這個劇本，容姒差不多用了四個多小時。一動不動的，要不是有翻頁的動作，程錦之還以為她石化了。看到半夜，容姒吐了一口氣。“這部戲，不錯。”

　能夠得到容姒的褒揚，那這部戲確實不錯。

　“你考慮好了嗎？”

　程錦之點了點頭。“我還有點猶豫。我這一進組，又是大半年。”

　“大半年回來，程以和容瑾都要不認識我了。特別是容瑾，才那麽點大。我舍不得她。”

　容姒聽著，又把本子放在了一邊。她抬手，放在了程錦之的肩頭。“你是怕出不了戲嗎？”

　容姒真是一語中的。

　“嗯。你是沒看到我拍《異形》後的樣子。你看到，肯定會被嚇到的。”程錦之說完，又抬頭看容姒的神情。

　“你看過？”程錦之問容姒。

　“你入戲的那次，我去看過你。”容姒挽著程錦之的長發，柔聲說道。

　“我怎麽不知道？”程錦之想了一下。“是柚子？”

　“對不起。”容姒把程錦之摟進了懷裡。

　“沒什麽對不起。那時候……”程錦之頓了一下。“我還想毀了你，甚至想……”

　容姒摟緊了程錦之，那樣骨瘦如柴的程錦之，仿佛還在她的眼前。容姒輕輕地撫著程錦之的後背。“你要是想好了，就拍吧。我明天就把程以和容瑾送到爸媽那。”

　“陪著你。”容姒和程錦之說道。

　“你陪在我身邊，我就更入不了戲了。”

　容姒笑了一聲。“你不是最專業的演員嗎？”

　“當然。”

　程錦之靠著容姒的肩膀。“到時候，你別被我嚇到。”

　“不會。”

　容姒怎麽會被嚇到，當初她那樣對待她，她都順著自己。程錦之進組的時候，後頭還跟著容姒，容姒就比較低調了。戴著口罩和墨鏡，連衣帽把整張臉都給遮住了。即便是這樣，沈荃還是一眼認出來了。“容小姐，一直都想找你合作來著。”

　說沒時間吧，容姒現在又待在這裡。還好沈荃沒有給特別多的戲份，只有幾個路人的鏡頭。沈荃的鏡頭是比較自由的，他有可能從某個路人帶出什麽，又有可能回到某個路人。這部戲的拍攝周期有大半年，加上後期製作和補錄，差不多要兩年。其實前面已經鋪墊了這麽多年，這部戲可能是沈荃用時最長的電影。沈荃是導演界的怪胎，之前他被哪個導演冷嘲熱諷，便摸著那個導演的拍攝手法，也同樣拍出了一部廣受好評的喜劇。最關鍵的是，他隻用了一個月的時間，而那個導演差不多用了將近半年，還不包括前面的宣傳。上檔後，沈荃拍的這部和那個導演的票房成績差不多，要知道，那個導演背後還有些宣傳方的注水。這下子，沒人正面懟沈荃了。沈荃當年可是拿了凱斯最佳外語片的成績。

　從鏡頭上下來，程錦之便看了自己剛才的表演。這個地方，還真是逼死強迫症。眼睛裡長著密密麻麻的小刺，還沾著血。

　“程小姐現在的演技，是爐火純青了。”沈導說道。

　“這只是剛開始。”程錦之說道：“沈導的戲，我還做不到收放自如。”

　“你能的。”沈導眨了一下眼睛，又露出了他陰森森的笑。

　剛開始拍攝還好，到後面，程錦之入戲了。每天說話的頻率都降低了。回了賓館，基本上是一臉的疲憊，有時候抱坐在沙發上，一言不發。程錦之這個狀態，是漸入佳境的戲癡。容姒坐在程錦之的身邊，微微地觸碰程錦之的肩頭，在程錦之沒有出現抵觸情緒的情況下，才慢慢地抱著程錦之的腦袋。

　戲裡好幾個主演開始出現了頹靡的狀態，看上去就像磕了藥。還有一個主演在導演沈荃面前哭了出來，一米九的大高個，在沈荃面前抹著眼淚。“導演，我不演了，我演不下去了。你放了我，違約金公司會付的。”

　沈荃調解不了這種，還是許則英過來。許則英是沈荃的老搭檔了。許則英入組以後，便穩住了這幾個主演。晚上，還來找了程錦之。似乎想問候程錦之的狀況。

　“容小姐，程小姐還好嗎？”

　“她剛出戲，現在睡下了。”

　“那就好。”許則英抹了抹頭上的冷汗。他現在最怕的就是程錦之。程錦之現在可是蜚聲國際的大牌明星。要是她出事了，那沈荃肯定是吃不了兜著走的。

　沈荃現在真是越來越敢了。連許則英都勸不住他。

　“媽媽……”程錦之和程以視頻，程以用手碰了碰鏡頭。

　“誒。”

　“媽媽。”

　“誒。”

　程錦之就這麽應著家裡的小姑娘，小姑娘咯咯地笑，然後又指著一邊的容瑾。“妹妹。”

　容瑾仍然那一副“你還敢碰朕”的神情。和她們招呼也是不鹹不淡。沒有程以那麽膩歪，大概是容瑾還小？反正程錦之是這麽安慰自己的。她當然是希望小小姒兒黏她的。

　視頻完，程錦之的心情輕松了不少。“你說沈導成天到晚摸索這些，心情能好嘛？”

　想起沈荃導演那瘮人的氣場，讓人有一種他有過什麽陰影的感覺。

　“他這劇本，讓人有點瘮。”程錦之說道。

　之前那個導演便批判他的獵奇向，說是嘩眾取寵。於是這個沈荃導演便正面肛他了，按照他的拍攝手法，演示了什麽叫取寵。

　有容姒和孩子陪著，程錦之這次的狀態還是可以的。不像上一次那麽崩潰。或許是演技提高了？收放自如了？反正一個月拍下來，程錦之也就看過一回心理醫生。之前都是心理醫生跟著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