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姒的臉色慘白，這一趟手術並不輕松，前兩次又沒成功，對她的身體損傷頗大。這次受孕， 是拿了程錦之的冷凍卵子，再取優質的精子進行體外受精， 然後把早期胚胎植入到她的體內。容姒撫摸著平坦的肚腹， 不知道為什麽，手術成功以後， 她突然安心了。她和程錦之在世上有了牽系，這是她們的孩子。這個孩子， 會有程錦之的眉眼，會有程錦之的鼻子，這個從她身體出去的孩子， 會長得像程錦之。奶奶大概會很喜歡這個孩子，叔叔阿姨也會很寶貝她。或許這能彌補她失去她們的感受。容姒拿著程錦之的手，讓程錦之觸碰她們還未出世的孩子。要不是想讓對方感受到孩子， 她也不會這麽緊趕慢趕。她每天都在問醫生關於程錦之的狀態，大概是孩子也想感受她的媽媽，第三次終於成功了。容姒在程錦之的身邊又枯坐了一會，陪程錦之說了一會話，程錦之的體重一直在往下掉。就跟她之前拍《異形》的那會一樣。

　那次程錦之入戲，她去看了她。她不知道程錦之知不知道。這些年，她好像從來沒有和這個人說過喜歡，她是多麽，多麽地喜歡她。或許說了，但總覺得不夠。

　“容姒，這些天不見，你是不是想我了？”仿佛還能聽到清脆的玩笑聲。

　“容姒，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這個人抱住自己的後頸。

　容姒輕輕將程錦之的手放在自己的臉上。她現在知道自己在想什麽，非常清楚。很快，程淮南和溫起雲也來了病房。他們得知容姒的消息，就從休息室趕了過來。他們把容姒拉出了病房。“你……”

　“你們別動。”奶奶也是小跑過來的，她有些喘，拉開了程淮南和溫起雲。“好不容易成功了，你們輕點，別讓我的小曾孫不見了。”

　之前，容姒和奶奶商量了。中間，程家父母也來看過她。容湛是最後一個知道的。他非常跳腳，第一是姐姐的身體，當然最主要的是姐姐的身體。第二的話，就是他不想要姐姐懷孩子，懷程錦之的孩子。他仿佛從姐姐的堅持中明白了什麽，如果程錦之的病情持續惡化直至死亡，那麽孩子生下來的那一天，就是他和姐姐的永別。

　“好的。”奶奶的手輕輕放在容姒的肚子，她的神情有些動容，再說話已經潸然淚下了。“好的。”

　世上莫過於白發人送黑發人。奶奶已經很多年不像現在這樣，悲痛欲絕。“姒兒，辛苦你了。”

　“容姒，你這又是何苦來。”溫起雲看著臉色蒼白的容姒，她眼眶通紅也歎了一口氣。

　“你回國怎麽不和我們說？我們好去接你。”程淮南眼底也有點紅。他輕聲和容姒說道：“既然成功了，你就好好休息。錦之交給我們了。”

　程淮南和溫起雲都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容姒，面對懷著他們女兒唯一血脈的容姒。

　“我會注意的。畢竟這是我們的孩子。”容姒一直以來都是清冷的，或許是剛懷上？她撫摸肚子，神情並沒有柔和。只是在說到“我們的孩子”的時候才稍稍柔和一些。容姒對孩子的感受一般，只是因為這個孩子身上有程錦之的骨血。

　看著容姒“癡迷”的樣子，溫起雲欲言又止。不知道為什麽，她心裡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容姒現在似乎想通了什麽，她的狀態很放松，不像錦之剛出事那會。醫生那裡也說了，錦之她……就這幾天了。難道……容姒想去陪她？容姒去籌劃這個事情的時候，溫起雲也沒有太反對。她想著，給錦之留血脈是好的。容姒這些日子來，都是萎靡不振的。她反對的大概就是這段時間，容姒的身體欠佳。

　“我覺得錦之今天好了一點，大概是我讓她摸了我們的孩子。”容姒絮絮叨叨地說著話。

　“容姒，你去休息吧。”一向“不關心”容姒的溫起雲開口了。“什麽都不要想了。”

　“好的，叔叔阿姨你們去照顧錦之吧。我先回病房了。”

　奶奶陪容姒回了病房，又和她說了幾句話。出病房的時候，還幫她把燈關上了。容姒的手，輕輕地放在了肚子上。這麽多天的勞累，總算把這一個小生命放進了肚子裡。現在就安安心心地等她降生吧。“孩子，你要乖乖的。等會我就帶你去見媽媽。媽媽是喜歡你的。”

　車禍的那一刹那，程錦之緊緊攥住了自己的無名指。她的無名指上還有容姒給她的戒指。車禍是猝不及防的，程錦之感覺四肢都不是自己的了。疼，非常疼。她轉動了一下自己的眼球，她只是想看看自己的腦袋，還有沒有在身體上。很快，程錦之疼暈了過去，或許是失血過多。她躺在擔架上的時候，才意識到自己發生了車禍。程錦之咳了一聲，咽喉的血便湧了出來。血流得多了，眼前便出現了幻覺。她看到了容姒。這下糟了，她又出事了。“容姒……”

　幻影中的容姒，就這麽看著她。

　容姒，你別走。

　我不是故意的，我沒想受傷的。

　程錦之想抬手，想去抓容姒。沒有抓到，眼前一片昏黑。這一次，比道具事故那一次來得更痛。程錦之覺得自己的內髒都要被撞出來了。疼死了。疼得她血嘩嘩地流。或許，這次她真的要死了。她感覺自己漂浮了起來，她看到了自己。更準確地來說，是四十歲的自己。

　“天，這個老女人是誰？”她聽到自己在尖叫。她看著自己從醫院的衛生間跑了出來。“我怎麽這麽老了？”

　真奇怪，看著自己的肉身在上竄下跳。裝的是誰的靈魂？不行，她要奪回自己的肉身。程錦之的靈魂剛飛過去，情景便切換了。她穿過了自己的肉身，只見自己的肉身穿著更加豔俗的禮服。

　“咦？容姒怎麽變這麽厲害了？沒道理啊，這二十年我混得這麽差，她居然混得這麽好。”程錦之聽見自己的肉身在念叨。

　當肉身對著鏡子，癡呆地說著“這二十年，你居然混得這麽差”的話時，程錦之就意識到了，當年四十歲的她，重返二十歲。而當時二十歲的她，也穿到了未來。同一個靈魂，在扭曲的時空裡發生了對換。

　“別去。”程錦之想攥住二十歲的自己，二十歲的自己真是太不讓人省心了。她居然往容姒的方向走去。程錦之趕緊飛到自己肉身前，手舞足蹈地說道：“現在的容姒，是人生贏家，跟你沒有任何關系。你現在別拿人家當床伴。程錦之，你冷靜點。你現在破產了，別人一個小指頭就能捏死你。”

　剛才自己肉身在看容姒的時候，她也看向了容姒。大概光顧著看容姒了，沒有注意到自己肉身的舉動。即便注意到了，身為靈魂的她也做不了什麽。

　“你好，還記得我嗎？”程錦之捂著額頭，看自己的肉身擋在容姒的面前做自我介紹。話說回來，這時候的容姒可真好看。女人味十足，頭髮非常優雅地盤起。白色禮服，露出修長白皙的脖頸。前些天，她還在這修長的脖頸上，留下了密密麻麻的咬痕。程錦之忍不住對這樣的容姒伸出了手，她飄飛了過去，摟住了容姒的後背。容姒應該感受不到她。

　“姒兒。”程錦之貼在容姒的後背。“我好想你。”

　容姒只是輕飄飄地低下眼瞼，看著自己的肉身，神情非常冷漠。她已經很久沒有看到容姒這樣的一面了。“嗯，程小姐，好久不見。”

　非常冷淡的話，打了招呼便走了過去。

　“容姒，你別這樣冷漠嘛。當初我不是也幫了你嗎？”恬不知恥的二十歲，果然跟在容姒的身後了。程錦之都不知道自己二十歲的時候，居然是這麽不要臉。

　“噢？”容姒果然停下了腳步。“那程小姐想怎麽樣呢？”

　“要不，你包養我吧？”二十歲的自己，像隻流浪貓一樣，就差在胸前掛個“出售本人，不想要了，太累，養不起”。

　“程錦之你做……”好丟人啊，程錦之剛衝過去，發現自己猛地坐了起來。是的，她在醫院裡猛地坐了起來。她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病服。張了張口，連忙下了床。

　四十歲的自己，沒意外。程錦之拚命地掐自己，疼。床頭有容姒送過來的水果籃，上面給她的稱呼是程錦之小姐。四十歲那年，她接了一部戲，在戲裡，她演容姒的媽。這一次車禍，也是赴劇組的晚宴。程錦之拿起手機，撥打了一個爛熟的號碼。

　“程錦之，你又怎麽了？”這時候DC已經不再是她的經紀人。

　“DC，你叫我什麽？”程錦之是習慣DC叫她老板了。

　“你明天出院，記得去劇組。耽誤劇組這麽多事，還好容小姐不介意。要不然你早被換了。”

　“容姒現在在哪裡？”

　“你幹嘛？”

　程錦之現在心亂如麻，她病服都沒來得及換，便直接去劇組的晚宴了。在門口還被保安攔了一下，還是容姒出來以後，她才看到容姒的。容姒穿著夢裡的那套白禮服，脖頸仍然是那麽白皙修長。看上去十分優雅，走起來，耳墜子都不會怎麽晃動。

　“容姒。”程錦之可憐巴巴地喊了一聲。

　容姒似乎要趕什麽會議，這才從晚宴上提前下來。身邊的助理在給她匯報什麽，她側過頭才看到右手邊人堆裡的程錦之。在一群正裝裡，穿著病服的程錦之實在太扎眼了。容姒看上去仍然非常清冷，助理順著容姒的目光，便讓保安放行了。程錦之走來了容姒的身邊，揪了一下容姒的裙子。“容姒。”

　“你不記得我了嗎？”

　程錦之抬頭，便撞上容姒冷漠而疏離的目光。容姒對她當然沒有印象，她沒有那一世與她的愛和恨。

　“程小姐，你身上不舒服嗎？”這就是容姒，即便感到奇怪，但仍然會非常禮貌。她對陌生人的態度。容姒微微撥開了她的手。

　容姒囑咐了助理一句，似乎讓助理送她回醫院。然後和她擦肩而過。

　容姒不記得她了。

　所有的媒體和燈光，追隨容姒而去。只剩下程錦之呆愣在原地。原來只是一場夢。夢裡她和容姒癡纏，夢外容姒只是她的陌生人。

　“姒兒……”

　伏在床邊的容姒，醒了過來。她一下子就站了起來，她的手有些顫抖，指腹摩挲了一下程錦之的眼角。錦之流眼淚了。“錦之？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