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思考的功夫, 蘇爾保持謙遜溫和的態度在一旁等待。
大概被圈在樹洞裡太久,沉思時間過長,白骨似乎再次僵硬化。蘇爾無奈, 咳嗽一聲趁熱打鐵:“您帶領厲鬼得到了陰氣,我帶著朋友逃脫死亡, 何樂而不為?”
舍棄了臉面, 換來大團圓結局,劃算!
白骨本身就是極端的利己主義者, 否則當初不會迅速找個沒感情的發生關系, 懷孕逃脫神的死亡製裁。靜默半晌, 說:“好。”
蘇爾很會做人,先給她提供了一部分陰氣,美其名曰是額外的饋贈。白骨很滿意, 心中的殺意稍稍淡去一些。
蘇爾:“您要見聖嬰麽?”
漆黑的窟窿眼似在凝視他,就在蘇爾打了個寒顫時,白骨生冷拒絕:“那孩子並不知道我是他母親。”
說完, 上半身一點點從樹洞裡擠出來,她下葬時特意被人擺成跪著的姿勢, 兩條腿骨走路不太順暢。
骨頭直接鑽入地底, 蘇爾順著地表顫抖的方向看去,判斷她是去了對面山頭。
紀珩這時拍了幾下手, 玩家陸續從房間中出來。
“謝天謝地,”李子倉嘟囔著:“再多呆一分鍾人都得整崩潰。”
聖嬰時不時便睜開眼, 用大家都是寶寶的眼神看待周圍的一切。
“成功沒?”抱怨完, 李子倉問出眾人關心的重點。
省去陰氣的部分,蘇爾大致講了明天的計劃,最後說:“對鬼不能交托信任, 現在談得很好,保不齊會反水。”
言下之意,還是多留個心眼好。
按捺住好奇心,不去探究對方拿什麽說服女鬼,李子倉憨笑著說出令人驚悚的話:“村民也是個變數。”
蘇爾:“有聖嬰和厲鬼在,造不成太多威脅。”
李子倉和依珠傾向於全部解決了,這些年死在村民手中的人不知凡幾,沒必要留情。
幾百戶人家,蘇爾心中多少有點抵觸,關鍵弄死了這群,遊戲還能製造出新的狂徒。
殺人這種事就跟洪水放閘一樣,有了開始,就容易習以為常。相較而言,他還是喜歡腦力勞動。
最終是紀珩開口說:“村民死後或許能化鬼,還是別自找麻煩的好。”
李子倉遂即打消了這個念頭。
·
這注定是一個不同尋常的夜晚。
村民每晚會飽受瀕臨渴死的痛苦,然而今夜,俱是手持鋼叉團團圍在院子門口。
祭祀禮開啟的前一天,神會大發慈悲減緩他們體內的痛苦。
外面是模糊的禱告聲,如同海水,一浪接著一浪拍到岸邊。
李子倉爬到樹上,冷冷望著牆外幾乎變得瘋癲的村民,腦海中已經凌遲了這些人千遍。
恰在這時地下傳來一些動靜,頭顱破土而出。
蘇爾像是居家小媳婦一樣迎上去,微笑道:“你回來了。”
白骨:“……”
現在的小年輕為了活命,臉都不要了。
隔著一段距離望著這一幕,依珠不禁搖頭。
她總覺得蘇爾和紀珩間有些貓膩,這會兒第一時間朝紀珩看去,發現對方眸光閃動了一下,分明是被萌到了。
“呵。”
這種心態早晚被綠。
白骨不是獨自回來的,土裡又鑽出了數具骸骨。
蘇爾清點一遍,十三個。
離十八羅漢還差一些。
掩下目中淡淡的失望,偏過頭低聲問紀珩:“為什麽有的鬼沒屍體,有的呈白骨狀態?”
紀珩照搬姚知的口頭禪:“尊重物種多樣性。”
倒是依珠說了句:“有實體的往往要強上一些。”
蘇爾若有所思:“比如主持人?”
“……”
聯想能力太強,依珠突然就理解紀珩為什麽沒有正面回答那個問題。
白骨軍團不是好相與的,一到院子裡,首先就要好處。
開空頭支票沒用,蘇爾衝在場玩家笑了一下。
看懂眼神示意,其余人各自回屋。
蘇爾這才走上前,給最高大的骸骨輸送了一點陰氣。
骨頭顫抖了一下,下一刻發起攻擊。
白日情景重現,好在蘇爾躲在紀珩身後,順便把電擊器扔出去,動作熟練的讓人心疼。
手骨剛一觸碰到電擊器,強烈的灼燒感傳來。
帶領同類來的白骨竟然能感受到蘇爾的無奈,畢竟似曾相識的畫面幾個小時前才在雙方間發生過。
插曲過後,再為其他骸骨輸送陰氣時,順利很多。
白骨開始介紹:“這位是我太姥姥。”
“老人家好。”
“這位是孫叔叔。”
“孫叔好。”
……
蘇爾記憶力奇佳,她就介紹了一遍,便能分辨出這些白骨分別誰是誰。
後半夜強忍著困意,人類對鬼來說是食物,蘇爾生怕打個盹兒的功夫就被當作加餐吃了。
紀珩:“睡一會兒,到時間我叫你。”
遲疑了幾秒,放下無謂的矯情,蘇爾靠在躺椅上休息。
村民禱告的聲音久久不散,半夢半醒間他覺得自己宛如海面搖晃的孤舟,努力尋找平衡。不知過去多久,被輕輕一推,瞬間清醒。
天亮了。
叩門聲響起,沒人去開的情況下越來越強烈,直至演變成撞門。
破門而入的瞬間,村長一改往日的卑微,陰森森道:“不是交代過,村裡夜不閉戶?”
氣勢剛起來,看到蘇爾身後的一堆白骨,猛地開始喘氣後退。
蘇爾笑了笑,進屋子抱著聖嬰在白骨的包圍下慢慢朝外走。
方才還氣勢洶洶的村民不停後退。
“怕什麽?”他微微一凝目:“老祖宗說過,寧願站著死,也不跪著生。”
說來諷刺,惡人看到鬼,表現得比普通人還不如。
不少村民腿軟了,連走路都困難。
金色的光芒刹那間突破雲霧,蘇爾朝前的步伐停下,大喊一聲保護,然後拿出道具蹲在白骨中間。其他玩家也是一樣,甚至動作比他還快。
村長被這猝不及防的變化驚到了,甚至遠超剛剛看到白骨。一分鍾前信誓旦旦說著絕不跪著生的人,如今畏畏縮縮躲在白骨的包圍中,腦袋都看不見。
“艸你大爺!”
一句髒話實在地從他口中蹦了出來。
臉皮哪有命重要,蘇爾現下連聖嬰都抱得很緊,就差沒喊爸爸。
燦爛的金光中,面容悲苦的神明撥開雲霧,俯視下方的畫面,看到這一幕唇瓣動了下竟是忘詞了。
哪裡來得一群沙雕玩意兒?
沉默了片刻,聲音將朝霞震蕩出漣漪:“兌現你們的承諾。”
耳膜似乎都要被刺穿,蘇爾安靜做著縮頭烏龜,偷偷拿出鏡子,紅色的桃心正在以前所未有的強度顫動著。
一隻大手從天空中探下,朝著其中一名玩家抓來。
李子倉感受到強烈的危機感,事實上他的預感沒錯。對白骨來說,蘇爾相當於雇主,後續的好處還得從他這裡拿,至於其他人,保護的狀態就很敷衍。
李子倉深吸一口氣,隨時準備用道具。
大手距離人還有半丈時,聖嬰突然睜開眼,雙目泣血,血絲化為煙霧,包裹住李子倉全身。
被光忙反彈,神明冷冽的聲音從雲霄傳來:“為何要護著成人?”
聖嬰沒有回答,纏在白布的手掌伸出一小截,如竹筍竄出老長,大有要把神明拉下雲端的意思。
一時間神明的一半金光居然被打退幾分。
蘇爾親眼見識了有實體鬼怪的強大。
神明被頂撞,十分不虞,再次發問:“何故?”
音浪較之前更加震耳欲聾。
蘇爾捂著耳朵,實在受不了:“它聽不懂,別問了。”
對牛彈琴有意思麽?
“……”
誰都不肯後退一步,死磕在這裡。
說了句話後蘇爾便一直盯著小鏡子上的桃心,哪怕一直僵持下去,只要捱過今天就能離開。
神的視線轉移到了村民身上,作為凡夫俗子,哪個都不敢得罪,村長帶頭跪在一邊垂著腦袋不停念著禱告詞。
一個聖嬰已經很麻煩,如今還有白骨護持,想要一波帶走並不可能。
神改了主意:“交出四名神使。”
聖嬰聽不懂,玩家裝聽不見,白骨隻惦記著陰氣,以至於一時間沒人理會神明。
“好,好極了。”威嚴的聲音夾雜著一絲怒氣。
蘇爾腿蹲得有些麻,無奈看了眼紀珩:“什麽時候才能天黑?”
紀珩相當冷靜,微微直起一些身子:“與其乾耗著,不如普及教育。”
他正視神明:“教會這孩子常識,不至於來年繼續被蒙騙壞了你的計劃。”
聞言神的目光定格在聖嬰身上,靜默許久,終於選擇暫時收手。
換了隻腿半跪著減輕壓力,蘇爾由衷感歎,論心黑還是紀珩黑,一句話便讓這孩子從此踏入知識的海洋。
氣氛陷入一片死寂,村民的禱告聲也漸漸低不可聞。
蘇爾用唇形問紀珩:“有幾成機率勸退?”
紀珩神情莫測:“這要看他是不是神。”
蘇爾目光一滯。
紀珩失笑:“你不是從一開始就沒把他當神看?”
蘇爾並不否認,輕聲說:“我只聽說過惡魔這個種族喜歡做交易。”
神明依舊高高在上,卻下了最後通牒:“交出兩人,既往不咎。”
數量驟減,從壓抑的語氣中可以感知到已經是忍耐的極限,蘇爾聽後反倒唇角有了弧度。故意張口,讓白骨也能聽見:“偉大的神明可不會討價還價。”
陰陽怪氣李子倉最是擅長,插刀說:“該不會是魔物偽裝的?”
依珠嬌媚地笑笑:“聽說吞噬強大的妖物能壯大自身,你說吃了他,會不會變漂亮?”
“……”
說者有心,聽者更是有意,白骨僵硬的骨頭偏了偏,和自己的太姥姥交換了一下訊息。
如果真能把這邪惡的神明當做養分,說不定他們能進一步修煉出肉身。
白骨不蠢,現階段只是有個想法,除非瘋了才會冒險去主動攻擊神明。這麽多年過去,有些畏懼刻早已在了骨子裡。
女人最了解女人,依珠完全能理解這種自私自利的心情,蠱惑說:“現在就是一個最好的試探機會。”
只要神明不強勢拚個你死我活,便證明有顧忌。
‘白骨軍團’巋然不動,玩家自成了受益者。
天地間的空氣受到擠壓,蘇爾知道神明真正出手了,並沒有想象中的那樣驚天動地,白骨站在了聖嬰這邊,一時間神明竟也無可奈何。
蘇爾故意揚聲道:“跟他拚了!”
眼看這邊氣勢高漲,神明金身黯淡,消失前寒聲道:“三日之內,我必來取你們性命。”
蘇爾嗤之以鼻,別說三天,今天他就可以離開這個鬼地方。
白骨準備散了,突然發現腳腕被抓住。
“再等等。”鏡子上的桃心還在跳動,神明肯定躲在暗處。
白骨歎氣:“你好歹是個男人,有點骨氣。”
蘇爾:“好處我會給夠。”
利益驅使,白骨多在原地守了稍頃,足足有半小時,白骨都有些不耐煩時,鏡面終於恢復平靜,跳出一行小字。
關於蘇爾的自我剖析無非是厭惡陳規陋矩,匆匆一瞥後便抬起頭。
另一邊紀珩垂眼,斂去的眸光令人捉摸不透,察覺到蘇爾的擔憂,一言不發收起鏡子笑了笑說:“不是什麽要緊的。”
這還是對方第一次有意隱瞞信息,蘇爾皺眉:“很嚴重?”
“具有誤導性,一時也不好判斷,”紀珩頓了頓說:“或許還不如不知道的好。”
為了改變未來反而容易親手將命運的軌跡推往上面。
蘇爾聽出話中深意,放棄繼續追問鏡子上的信息,垂首不知在沉思些什麽,良久開口說:“我先回趟院子。”
他還有欠白骨的帳沒還。
村民避之如蛇蠍,自動讓開一條道。
為了掩人耳目,蘇爾在屋中渡陰氣,白骨都是貪心不足的,只能拖著時間。
快要周旋不下去時,熟悉的牽引感傳來,他的手腳開始不受控制。蘇爾眼前一亮,給了青蓮智者一個‘及時雨’評價。
像來時一樣,半個身子很快被吸入鏡子裡,白骨可惜電擊器,伸手要拉他一把。蘇爾卻是躲過揮了揮,緩緩吐出兩個字:“再見。”
最好是永別。
·
離開封建詭異的村子,再看弄虛,突然覺出這座城市的可愛之處。
對比產生幸福感。
微松一口氣,望見聚在酒店內的幾位玩家時,蘇爾眉梢一動……對比還能產生傷害。
選擇打安全牌的玩家此刻心中十分不是滋味,主持人分明說得像是一場死局,然而去的全部安然無恙歸來,早知如此,他們何必留下虛度光陰。
有幾人很快調整好心態,但還有兩三人,眼神摻了些敵意暗暗一瞥蘇爾。
莫名膝蓋中箭,蘇爾還挺納悶。
難道真的是體質問題?
紀珩淡淡道:“總有些庸人想著武力值這麽低的都能活下來,我肯定也能。”
“……”
聲音沒有刻意壓低,一時間酒店的人都能聽見。
青蓮智者穩坐釣魚台,欣賞這場戲。
紀珩問:“面對這種人,該說什麽?”
蘇爾接得從善如流:“你行你上。”
他其實不大喜歡這句話,不過面對個別人,還是很應景。至少當下不再有玩家用那種酸澀嫉妒的眼神注視自己。
主持人的工作很到位,讓兔子侍者提前準備好飯食,給回來的人接風洗塵。視線一掃,青蓮智者面上浮現出淡淡的笑意:“收獲不小,你們幾個就快要找到完整的希望。”
他說話有種四兩撥千斤的味道,看似輕飄飄的一句話,卻讓氣氛緊張起來。
留守的玩家再次懊悔沒有參與進遊戲當中。
“既然人齊了,現在又還是上午……”
青蓮智者沒有給這人說下去的機會,不容置喙道:“新的任務明天會發放。”
同樣的一頓飯,有的享受美食,有的食難下咽。
青蓮智者忽然開口:“只剩下最後一個任務。”
蘇爾停下啃雞腿:“還有兩天時間。”
“第七日是純粹的觀光遊覽,”青蓮智者慢悠悠道:“所以希望各位能在明天有所得,那是一個……很有趣的小遊戲。”
停頓了一下,嘴角微微上翹:“相信你們會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