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笛聲一響, 車帶人一起離開。
座椅很硬,卻很有安全感。
紀珩:“睡一會兒,到了我叫你。”
蘇爾點點頭, 朝後靠了靠調整到一個舒服的姿勢,闔眼休息。
旁邊負責看守的警員皺了皺眉頭:“態度端正些。”
蘇爾沒睜眼, 紀珩緩緩道:“我們昨晚報過案, 筆錄和網上的言論雖然有出入,不過核心差別不大。”
真要論起來, 算不上惡意散播虛假信息。
警員下意識看向副駕駛座, 可惜只能瞧見一個後腦杓, 無法從表情判斷出隊長的心思。
面上帶疤的男子偏過頭:“我姓李。”
蘇爾這時睜開眼:“李隊好。”
李爍倒有一些意外,原以為這年輕人是個刺頭,沒想到還挺有禮貌的。取下警笛, 讓司機開慢點:“說說吧,你們有什麽目的。”
蘇爾挑了挑眉。
“我看過筆錄,”李爍:“編得不錯, 但還差點火候。”
摸不準的情況下,蘇爾一般會選擇閉嘴, 暗示紀珩把話語權接過去。
“我們是道士, ”紀珩語出驚人:“偶然發現一些不好的事情,有責任除魔衛道。”
公然在警車上談論這些顯得滑稽可笑。
紀珩大大方方掏出身份證:“你們可以去打聽一下, 我在業界有點名氣。”
李爍接過證件拍了張照片,也不知發送給誰, 沒過多久, 那邊回來信息。
防窺屏,蘇爾看不見具體內容,不過猜測多半已經核實結束。
抱臂重新恢復閉目養神的狀態, 沒多少擔心。
主持人做事一般比較靠譜,茶花公主既然讓他們以道士的身份去廟裡探查,還說服了住持,在玩家的身份上應該會提前安排妥當。
事實和推測的差不多,那邊傳送來的履歷中,紀珩確實是一位有能力的道士。至於蘇爾,在潛意識裡被歸類為道士,沒有進一步檢查身份。
“大家最好合作,”紀珩淡聲道:“孕婦會早產不是意外,肯定有人在背後作惡。”
聞言蘇爾眼睛睜開一條縫,可以看見對方目若寒潭,仿佛天生運籌帷幄。
“……”
他從很早以前便知道,紀珩比自己能裝,這種能力似乎還在與日俱增。
蘇爾這種面不改色說瞎話的都有一瞬間被震懾住了,更何況其他人。
李爍:“寺廟裡的那些人也是一起的?”
“一個圈子裡的罷了。”紀珩的語氣微微透露出不耐煩:“我不要錢,只是清理門戶。”
李爍對他的話隻信四分,不過有一點可以成為雙方合作的前提,整體來看,他們的確不虧。
稍一權衡,直接把話挑明了:“合作可以,但有保密協議,並且這段時間你們的生活會受一定監控。”
目前不排除這兩人是臥底的可能性。
紀珩:“就這些?”
李爍:“核心事情也不會讓你們接觸。”
“可以。”
他們被帶去了一家酒店,有專人負責接待。
“隊長。”等人走遠後年輕人忙道:“讓來路不明的兩個人加入是不是太草率了?”
“只是當個打手用,”李爍很冷靜:“有能力事後嘉賞,沒能力不用我們做什麽,那兩人也會在這場鬥爭中付出代價。”
酒店。
床褥比廟裡的要軟和許多。
仔細檢查了一遍,確保房間中沒有竊聽。
蘇爾舒服地伸了下懶腰:“真被你賭對了。”
紀珩:“無論是主持人提到的黑暗複蘇,還是弄虛線索裡的災難降臨,都預示這是一場波及范圍廣的禍事。”
災難來臨前,政府不可能一點感覺都沒有。
順手拉上窗簾,蘇爾分析說:“從目前的信息看,和寄生物有關。”沉思片刻,又問:“任務是消滅最初的入侵者,難道要找到寄生物的母體?”
證據不充分,紀珩沒下結論,搖了搖頭:“早點休息,明天看能不能從那些人口中套出些信息。”
凌晨四點半,消息提示音響了一下。
蘇爾如今睡眠很輕,當時就清醒過來,發現是徐洋洋上傳的一張照片。
照片裡的青年兩隻眼睛插滿花枝,放大了看,花枝似乎是從身體裡生長出來,死法和徐蕃有異曲同工之處。
勉強辨認出胸牌上的名字,蘇爾皺眉:“是劉朗。”
【徐洋洋:@蘇爾@紀珩;哥們跑得及時!】
消息剛發出不到三十秒,系統提示就來了:
-徐洋洋已被管理員禁言三小時。
蘇爾失笑:“是個人才。”
表面上是在調侃,實則讓他們了解那邊的信息,變相送出一個人情。
黑暗裡電子屏太過刺眼,蘇爾打開床頭燈:“劉朗實力不錯,竟然死了。”
同樣的事紀珩見多了,隻說:“變通能力有時候很重要。”
蘇爾重新躺下,才過去一天就死了三名玩家,是他遇見初始死亡率最高的副本。雙目無神凝視天花板:“蟲卵不是會被黏膜融化?為什麽他們體內還能長出花?”
“可能性很多。”紀珩隨口便道出幾個:“量變產生質變,夜間蟲卵能力會增強,又或者是……”
話沒說完,突然私信徐洋洋,讓他幫忙檢查一下劉朗死前有沒有發生過性關系。
半小時後,徐洋洋才回復:【剛忙著逃命,我去看了,那玩意像是用過的,要照片麽?】
紀珩拒絕了這份‘體貼’,望向蘇爾。
蘇爾立時在網上搜索徐蕃的死亡照片,大部分被和諧,費了好大的功夫,才找到一張。
當時光注意死相,忽略了很多細節。譬如死者的衣服過於凌亂,牛仔褲的拉鏈也隻拉了一半。距離命案發生才剛過去一天,警方還未公布死亡原因。
除非瘋魔了,玩家才會在副本裡發泄欲望,若是強迫可能性也不大,有道具傍身,再不濟自殺還是能做到的。
蘇爾靜默稍傾,做出不大好的判斷:“害死他們的東西有蠱惑人心的能力。”
通過發生關系在體內產卵,導致死亡,這種殺人手段倒是頭一次見。
紀珩:“或許殺人不是目的,產卵才是。”
蘇爾一怔。
·
這一天睡得都不怎麽踏實。
午覺做夢被厲鬼追,夜間又夢見被蟲子壓,翌日醒來精神有些萎靡。蘇爾下意識先看了眼平板,一分鍾前茶花公主發來消息,內容言簡意賅……滾回來。
他用受害者的口吻回復:【撈我們。】
七點鍾有人按響客房門鈴,沒多久兩人再次上了昨天的那輛車。
李爍眼睛裡有紅血絲,顯然昨晚忙了很久。
居然這麽辛苦……蘇爾心道以後畢業找工作要首先排除機關。
防止被套話,李爍坦然問:“你們都了解多少?”
紀珩說出昨晚推斷出的信息,順其自然把話題引到了陸蘭欣身上:“她怕是為數不多的成功受孕者。”
李爍目光閃動。
蘇爾坐在右側,順利捕捉到他的神情變化,唇角彎了彎,這個細節足以證明剛剛的結論正確。
“外來物種入侵後第一件事就是繁殖,”過了片刻,李爍沉聲道:“這是一種本能。有關入侵物種的調查已經持續數年,天伽寺是近期重點觀察區域。”
紀珩:“為什麽不提早封寺?”
李爍語氣有些無奈:“好不容易出現蹤跡,肯定是要先觀察。”
不觀察,就無法取樣,更談不上研究克制的法子。
一直沒說話的蘇爾突然問:“你們任由怪物產卵?”
“當然不可能。”李爍道:“事實上這種東西無法把人體當作溫床,這也是長久以來沒出事的原因,直到不久前,有科研人員通過蟲卵發現它們在進化,有機率食人腦寄生。以防萬一我們立馬進行排查,最終目標鎖定在新入職的趙薄身上。”
余光掃到便利店,念及匆匆把人叫出來,估計沒吃早餐。他把車子停在路邊,下車去買東西。
蘇爾:“果然還是要和正規部門合作。”
信息可靠又全面,偶爾還挺貼心。
相較而言,玩家和鬼拿性命做遊戲一點點套信息,簡直是黑心小作坊的模式。
想到這裡,他面色凝重,在群裡發消息:【@茶花公主,大人,時代變了。】
沒有一點防備,再次被禁言。
剛想吐槽兩句,余光瞄見外面人的身影,蘇爾把話咽了回去。
李爍系好安全帶,遞過去水和麵包。
“可惜打草驚蛇,趙薄偷偷跑了。”他繼續之前未說完的話題:“上頭的意思是有其他勢力也在暗中觀察,一旦對陸蘭欣進行隔離,容易引起注意。而關於入侵者的偽裝活動能力是最新發現,不能泄露。”
“大隱隱於市。”紀珩淡淡道:“所以假裝無事發生,準備等孩子出生再行動?”
李爍點頭:“早產事件打亂了部署。”說到這裡目中閃過一抹戾氣:“不過你們的筆錄足以證明不是意外。”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重新串聯一遍,蘇爾不禁搖了搖頭,誰能想到這些人竟是被擺了一道。
“搶走孩子的勢力已經調查清楚,屆時少不了鬥法,需要你們出手,”李爍話中刻意略過關鍵信息,隻說:“屆時內部也有高人會出手。”
紀珩平靜點頭,提出要去陸蘭欣的住處一趟:“有高人就好,帶上幾個,那裡另有乾坤。”
當著他們的面李爍打電話派人去出租屋附近查看,防止被暗襲。
紀珩沒過多表示,懷疑擺在明面上其實對雙方都好。
旁觀一切的蘇爾眼皮一跳,出租屋是主持人給定的三個地方之一,鬼怪肯定少不了。暗忖這算不算是現實版本的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
紀珩忽然側過臉看他,用口型道:背靠組織好辦事。
·
作為破舊的老小區,名家園住戶寥寥無幾,鬧鬼傳言和人販子事件後,一時間人人自危,李爍順水推舟將周圍住戶暫時安置在其他地方。
單元門外停著一輛車,正有人搬運儀器進去。
蘇爾見獵心喜,快步走上前一探究竟。
“鬼魂探測器?”
李爍搖頭:“現在是無神論的年代,我們稱之為某種扭曲的磁場。”
負責檢測的男子點了下‘定位’鍵,機器上的指針開始不停顫動,最終停在冰箱附近。男子順手在地上灑了些奇怪的粉末,整個過程遊刃有余。
屏息以待幾分鍾,憑空多出一攤奇怪的物質,有流動性,類似透明黏泥。
突然出現的生物在粉末畫成的圓圈中掙扎,像是被困住了,無法脫身。
見時機差不多,男子打開一個四四方方的匣子,將東西收進去。
這時指針突然劇烈地顫抖了一下,他皺了下眉:“還有一個,跑了。”
“沒事,辛苦了。”李爍道。
檢測人員和器材都撤走後,紀珩開始在出租屋轉悠,巴掌大的空間裡幾乎沒放過任何一個細節。
蘇爾猜測李爍適才讓人在他們面前抓鬼是一種威懾,暗示不要仗著有些本領便自視甚高。畢竟組織裡最害怕出現一兩個不服從命令,過於有主意的存在。
佯裝若無其事走到紀珩身邊,他低聲問:“你猜那隻逃跑的鬼去了哪裡?”
“告狀。”
“……”
·
天伽寺。
逃亡一夜,疲於奔命後的脫力在天亮的瞬間雙倍侵襲。
賈看花靠在樹下,等待身體裡的麻痹感散去,空氣中肉眼可見的白絮漸漸淡了,他勉力支撐起身子,準備去找點東西填肚子。
因為僥幸活下來,一包泡麵此刻都顯得格外美味。
茶花公主打著呵欠走到玩家中間:“吵了一晚上,影響我的睡眠質量。”
說著假惺惺拿著鏡子照了下:“皺紋都出來了。”
一邊朱語苦笑一聲,遊戲還真是殘酷,劉朗死相淒慘,至今屍身倒掛在樹上,主持人卻隻關心美容覺。
眼中的苦澀還未散去,拿筷子的手一頓,猛地從懷中掏出道具,警惕地望著門口。
徐洋洋雖然武力值一般,勝在靈值高,比她還快察覺到有髒東西入侵,閃身躲在安全距離。
茶花公主放下手中的鏡子,眯起的雙目中透露著不易察覺的危險:“曠工?”
髒東西化為水鬼,開口便嚎:“被抓了!隊友被上頭的人抓走了!”
“……”
茶花公主面無表情:“說詳細點。”
水鬼將蘇爾和紀珩帶著軍方的人來出租屋掃蕩之事全部抖出來,寄托最後的希望問:“您會去撈它的,對麽?”
被抓的鬼何其無辜!
似曾相識的話,茶花公主昨天才聽過。
徐洋洋離得近,可以看清主持人眼底的風暴,確定對方眼角真的多了一絲細紋。
默默把泡麵端在角落吃,暗自尋思兩個能搞事的正在幹什麽,有沒有辦法從他們口中打聽到線索。
城市的另一個角落,蘇爾並不知道有人在心裡瘋狂@自己,抓緊時間一同加入搜索。
李爍站在一邊,問:“想找什麽?”
原本另有安排,他並不想在這裡耽擱太久。
紀珩拿起桌上的相框:“新生命即將到來,這個家裡卻找不到多少嬰兒用品。”
李爍神情有瞬間錯愕,很快變得無比嚴肅,鷹一樣的眸子掃過四周,不但沒有手推車,連基本的尿不濕等物都沒有。
“為什麽一開始把目前鎖定趙薄?”
李爍:“發現了一些痕跡。”
至於具體的探測手段,他沒有說。
紀珩忽然笑了:“當初你們的注意力放在趙薄身上,現在又全在丟失的嬰孩上,有趣。”
李爍明白這是在暗指什麽,整個過程中唯獨沒有將陸蘭欣納入懷疑范圍,甚至當做受害者關注。
“陸蘭欣的嫌疑……誰?”耳朵尖一動,一扭頭……單元門外站著的女人面色慘白,手裡提著的東西掉下地。
蘇爾望過去,輕謔一聲:“出院了?”
陸蘭欣拾起地上的東西:“住院費太貴。”她的手指攥緊塑料袋的邊緣,想來是聽到他們之前的對話:“沒買嬰兒用品是因為錢不夠。”
壓抑到了極致,她緩緩站起身,面上沒有一點血色:“我不知道你們在說什麽,聽意思似乎是趙薄和孩子的失蹤都和我本人有關。”
李爍確實產生了這種懷疑,但女人眼中噙著淚花,嘴唇都在顫抖,不好多問。
紀珩則一臉平靜:“其實你早就察覺到可能暴露了,幸運的是對方隻研究出你們在進化,具體目標還在排查過程中。”
陸蘭欣疑惑又憤怒,似乎聽不明白話裡的意思。
“先用男友吸引注意,再拿孩子當誘餌讓眾多勢力爭搶研究,對你的關注反而少了。”
這句話如同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把孩子當籌碼,在他還沒出生前就想好用處,任由不知底細的人把他抱走……”陸蘭欣徹底爆發,啞聲吼道:“試問這世上會有這樣的母親存在麽?!”
聲嘶力竭的質問讓李爍這樣心如鋼鐵的人心弦也是一顫。
沉默中,紀珩看了一眼蘇爾,回答她:“有。”
“……”